由于上周DHL罢工积压了很多货物,我网购的慢跑运动裤并没有如期在今日送达。作为一只三个月前仍惧怕跑步入骨的懒蛋,昨天已经是第三次尝试十公里了,除了满溢的成就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此处有掌声)。
最喜欢在清晨慢跑。太阳刚冒头的时候,微冷的空气里还氤氲着夜晚的湿润,慢节奏的小镇正睡眼惺忪。空荡的街道上,偶尔飞驰过一辆公交车,一些小路口的信号灯还处于停工的状态。步行街两侧只有面包房开始营业了,门口停着箱型货车,一筐一筐的面包点心正被运往店里去。施洛斯广场上的集市也才开始布置,一处处搭起的平台,还不知会被摆上盆栽或是果蔬。简易的奶酪车熄了火,老板下车功夫便和正在搬花的花农道了声早安,随即翻开车子侧面的挡板,露出透明玻璃柜台,里面陈列着各种叫不上名(更不敢尝)的奶制品,腌渍食物。此时最忙碌的就属那些啁啾不停的鸟儿了,一声声清脆的啼鸣,绵延着,回荡在无比静谧的大街小巷。施洛斯广场旁是我学校的主校区,坐落着三四栋古旧的教学楼,楼门窗沿四周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楼体顶部装点着半突出的人形雕塑,彰显着浓郁的欧式风格。校区里将近八百米环形的细砂路包围着一大片草坪,路两旁茂密的树木枝叶参天,沿路规则地卧着不少棕黑色的长椅。草坪中纵横着几条小径,通往中间的池塘假山,与两侧的大型雕塑。这里,是我慢跑时的常驻地。
喜欢在慢跑时听舒缓的情歌。曾在朋友的建议下尝试过动感的舞曲,“咚次哒次”的,确实让人热血沸腾,听说有助于保持慢跑的整体节奏,不过也只有那么一次。每每歌曲的结尾从耳机中淡出,短暂几秒更替的间隙里,回旋在胸腔里微喘的气息倏尔变得明显起来,细砂上规律的“哗哗”声伴着鸟鸣,显得格外动听。
晨跑次数多了,慢慢发现原来德国的老人也喜欢遛早,有的还牵着狗狗,有的推着简易的拐杖椅,方便随时坐下小憩。他们漫步在清晨静谧的小镇,再配上满眼的欧式建筑,犹如缓缓流动着的油画那般美妙,有种令人不由得清空脑袋里的一切烦扰,只想静静沉浸其中的魔力。而我似是这幅画的观赏者,又仿佛身在画中。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这个小镇上年迈的老人特别多,除了慢跑时常见到推着拐杖椅缓慢挪动的老年人外,平日里在超市结款时,也总能遇到双手颤颤巍巍地从钱包里捏出一枚硬币,低着头仔细辨认面额的长者。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苍老,裸露在外面的手背与胳膊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纹,面部皮肤松垮垮的,像是要脱离头骨垂向地面,眼神大多比较迷蒙,也许是因为欧洲人本就显得比同龄的中国人年长一些,更让人有种“他们已经不止一百岁了”的错觉。“一百岁”的老人到超市采购,开始还觉得挺稀奇的,慢慢便见怪不怪了。
有时心血来潮,会沿着大大小小的街道慢跑,探寻小镇上那些还没去过的角落,于是免不了和路人擦身而过,相视而笑。而每次与老人的视线相遇时,我都会在那零点几秒的时间里感受到极大的触动。他们一边步履蹒跚,一边注视着我轻盈地摆动双腿向前,那眼神是平静的,但又好像流露出些许羡慕,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揣测他们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年轻真好,还可以奔跑”,又或许是“我也曾像她这般身形敏捷”,但无论是哪一种,都给人以深深的迟暮之感。随之便忽然有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不出意外的话,属于我的这一天总会到来,当我挪动着略显无力的双腿,踟蹰在街头,视线里忽而闪过一个跳跃着的身影,她是那样的灵动,充满生机,澎湃着生命的活力,那将会给我带来何种压抑的感受?那冲击一定是令人窒息的。然而此刻我的双腿仍规律地交替着,一块块红石砖从我的脚下掠过,一缕缕清风拂过我的面颊,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无与伦比。待片刻,感动,伴随着每一次平稳的喘息,在胸口渐渐充盈起来。
前几日下载了一个名为“生辰”的应用。第一次打开时,首页下方显示着这样一句话:
小时候,我以为自己是不会老去的彼得·潘。
屏幕上时钟每秒滚动更替的数字,像是一下一下轻戳着我的脊背。“已经存在8454天,距离终结22592天。” 手贱谷歌了一下这款应用,介绍中有一段诗作,摘取自美国诗人纳·斯待尔在87岁那年写下的《我会采更多的雏菊》:
如果我能够从头活过,
我会试着犯更多的错。
我会放松一点,我会灵活一点。
我会比这一趟过得傻。
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当真。
我会疯狂一些,我会少讲点卫生。
我会冒更多的险。我会更经常的旅行。
我会爬更多的山,游更多的河,看更多的日落。
我会多吃冰激凌,少吃豆子。
我会惹更多的麻烦,可是不在想象中担忧。
噢,我有过难忘的时刻。
如果我能够重来一次,我会要更多这样的时刻。
我会更经常的逃学。
我不会考那么高的分数,除非是一不小心。
我会多骑些旋转木马,
我会采更多的雏菊。
从慢跑中我收获了日益强健的体魄,却仍未能获得足够多的勇气,面对终将迎来的迟暮。
但那颗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的心那,我想大抵是寻得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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