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门被灭门已过十年,昔日鼎盛一时的唐家堡如今成了一堆废墟。
女子站在废墟之上,青色罗裙,腰间悬有一柄银鞘铁剑,此时正凝视这遍地荒凉。
四周荒寂无声,荒凉之上,苍穹似也满目疮痍。
从唐家村进入唐家堡,这一路她没有遇到一个人,但她知道,有人已经来了。
暮色渐渐深沉,她深呼一口气,握紧手中的剑,向废墟深处走去。
这是她进入唐家堡的第一夜。来找“鱼目”。
数日前,她接到楼主密令,明月楼内混入了奸细,停止手中任务,即刻赶往唐家堡,找出奸细。
她进入明月楼已十年,十年前她只是沦落街头的幼小孤女,
楼主将她带回,并赐名“青”。
这十年里,除了楼主,她未见过楼内其他杀手,但她知道,明月楼内如她一般的顶级杀手,至少五人。并且这次都接到了同样的密令。
楼主的密令中,给了她其中一个杀手的画像,只有一个,杀了对方,她便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但她不知道,她的画像,在谁手里。
密令代号——“鱼目混珠”。
如果找不到‘鱼目’,所有人都必须以死谢罪。
二
寒风四起,在堡内断壁中来回穿梭,唐家堡内部构造极其复杂,青沿路留下记号,防止在其中迷失方向,现在方向对她来说极其重要。
走了约莫一刻钟,夜色笼罩,青动作更加谨慎,借着微弱月光,她看见自己单薄的身影落在身侧的墙上。她一直是这么瘦,出剑的手力曾是她的致命弱点。后来她一个人被楼主关在密室中与饿狼待了三天。三天后狼尸已经开始发硬,她依旧使不出巨力,但却摸索出自己的一套独特剑法,剑走偏锋,四两拨千金。
她如此凝视自己身影片刻,轻念道:“以后还是要更壮实些才好。”
语音刚落,她突然转身出剑,剑光撕破暗夜刺向前方。
却是刺空。
她皱眉,剑式一变,剑身忽如银蛇蜿蜒向右游去,对面阴影中的人显然不及防,身形滞了片刻,她手腕轻轻一抖,剑更深三寸,刺中。
但同时,她亦感觉到一股强劲内力迎面袭来,好霸道的内力!她心呼不妙,迅速后撤,好在对方也受了伤,没有紧逼其后。她微喘,听见对面“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是血落在地的声音。
这样的简单粗暴的攻势,强劲的内力,虽不知是谁,但定也是明月楼内之人。
只是……青心中有些疑虑,只觉一切略有蹊跷,却一时也想不明白。而对面的人,此刻也从阴影中缓步而出。
身形魁梧,赤红短衫,双臂肌肉青筋爆现,一头亦如烈焰般赤红长发垂至双肩,额头刻有三道梵文,在黑暗中微微闪光。青不敢松懈,刚才那一招刺中,不过是她招式上讨了巧,现如今,定是不能再那般幸运。
“你,鱼目还是明珠?”男子开口,目光死死盯住青。
青冷笑,并不作答。
男子走近一步,重复问道:“你,鱼目还是明珠?”
“问我?不如问我的剑。”青复挑长剑,银蛇再次蜿蜒,向下出击。
男子却似早已看穿她的打算,嘴角一道轻蔑冷笑,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向青挥来,青左脚点地借力,纵身躲过,长鞭却紧追不舍,莜地挥向左方,随即圈转,自左至右,远远向青腰间围来。
青身形忽变,腰身比剑更柔,向后仰去再次躲过。
男子双击未中,面色微怒,手中长鞭速度更快,带着风声向青呼啸而去。这一击,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青似乎都不可能躲得过,他势在必得,正要收鞭,却见对面女子嘴角忽然露出一道诡异笑容,随后身影忽然消失,长剑也随之落地。
月光此时被云层掩住,夜又深了一层,周围复归寂静,青似彻底消失了一般。
男子杀气更甚,紧紧盯向前方,试图看透这一片黑暗。
“噗!”突然一声血肉刺破的声响。
男子怔然,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一柄小剑从他身后刺穿他的胸口,剑尖染血。他的呼吸随之急促起来,壮硕魁梧的身形,突然开始缩小。
“檀,擅易容,擅用长鞭。”青从他身后走出,用剑轻轻划开他的脸,他的皮肤突然如面壳一样剥落,却没有血。
“我不知道你易容的这个人是谁,但我知道你是檀。真不巧,我拿到的是你的画像,你可以易容成任何人,可你的长鞭不行。”
青冷然望着剑下仍试图挣扎的男子,没有再犹豫,剑尖向下划开他的喉咙。
温热的血瞬间喷薄而出,檀睁大眼睛抽搐几下,没有了动静。
“第一个。”青轻声说,从檀的身上摸出他得到的画像,转身继续向黑暗中走去。
三
楼主自收留青那天起,就将她与其他一群孩子关在一间巨大的密室中竞技,竞技没有规则,只有生死,谁能杀死其他人,谁就能走出来。
走出来,进入下一个密室,继续厮杀。
有的孩子会在黑暗中发出绝望的哀嚎,哭喊着要出去。她却没有流过一滴泪,因为在这里,至少她可以吃饱饭。只要吃饱,做什么都行,包括杀人。
在她眼里,曾经流浪时那漫长的,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掏空的饥饿,比死还要痛苦。
所以她从未想过背叛楼主,她只会是“明珠”。
她边想边走进一间房间,外壁已经被损毁,里面也到处是烧焦的痕迹,她在最里的墙角蹲下,确定在这里没有视野死角,从背后的小包袱里掏出一块芝麻小饼,慢慢一口一口吃下去。快要吃完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她起身,将最后一小块饼塞进嘴里,拔出长剑。
“嚓……”她的习惯,是主动出击。
对面人也不弱,人未至,一把打开的扇子已向她的剑迎来,扇柄飞速旋起,似一只手绕在她的剑头。她右肩下压,正欲改变方向,对方却开了口。
“别打了,我是来谈合作的!”飞旋的扇子转了最后一下,向回飞去,稳稳落在那人抬起的手心里。
他似乎笃定青不会再出手,慢慢走进来,墨衣宽袖,乌发高束,眉眼狭长,唇角轻抿,风骨俊逸,颇有几分出尘之姿。
他对着仍在戒备中的青微微一笑,拱手道:“我是墨,刚才惊扰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青抬眉,“墨?‘鱼目’还是‘明珠’?”
墨笑容不减,继续答道:“明珠。”
青轻哧一声,“想必你已知道檀的画像在我手里,杀了我,你可以直接拿到两个人的画像。”
“姑娘所言甚是。”墨把玩着手中折扇,“不过我不想这么被人玩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顶级杀手,若是你我二人合作,以二敌一,活下去的几率会更大。”
“合作?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墨脸上又漫开一道谦和的笑,“这个你拿去。”他丢给她一张画像。
青接过,凝视他片刻,打开画像,画上一名女子,一身白色拖地长裙,面若芙蓉,一双凤眼媚意天成,颊边两缕头发拂面,娇柔无骨入艳三分。
“白,明月楼杀手,擅毒,绝色。”
青眼底一丝诧异,又听墨继续说道:“这是我拿到的画像,但我还知道更多,知道为何楼主将此次任务的地点放在唐家堡吗?因为十年前联合绞杀唐家堡,楼主是领头人之一。”
“并且,”墨笑着向前,坦然暴露在青的长剑可攻范围内,“并且我知道,白是楼主特意留下的唐家堡旁支弟子。”
“唐家堡上下,只有她一个活口。这个秘密,除了楼主和白自己,我相信只有我知道。”
青听墨说完,皱紧眉头,继续看着画像说道:“所以你认为白就是‘鱼目’?”
“暂时我还不能确定,因为我不知道楼主留下她的用意是什么,毕竟楼主的强大,没有人可以比拟,他的心思,没有人可以猜透。这也是来找你的原因,如果要在你和白中间选择一个合作,我自然选你。”
墨的笑容始终温和,如春风拂面,青在这样的笑容下,神情开始松动。她张口刚要回应,忽听一声轰隆巨响,东侧的墙被重重破开,尘土飞扬中,一道魁梧人影渐渐显现。
赤发,额间梵文。
“这次是了。”青眼底杀气翻腾,长剑开始“嗡嗡”鸣响。
“是什么?”墨问她。
“是赤,檀拿到的就是他的画像,刚才他也是易容成赤的样子迷惑我。”
赤,天生的杀戮工具,强力,擅用十斤重精刚大刀,招式从无功法可循,遇强则强,遇血则癫。杀人于他,不过是最有趣味的事情,他整个人,天生为杀而生。
“所以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是鱼目么?”青侧脸问他。
墨回道:“他是不是鱼目,我们遇上他都危险。走!”说完他拉着青向屋外跑去。
赤冰冷的眼睛露出一丝讥诮,手中金光一绽,大刀卷着杀气仿佛一道骄纵天际的怒龙向青墨二人袭来,四周墙壁统统被这汹涌的力量劈开,轰然倒地。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机器——赤,檀易容的那个,与真正的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此刻他伫立在满天尘埃中,一动不动。
前方被他摧毁过的地方,青墨两道人影却凭空消失了。
他左右活动了下肩膀,骨骼随之发出“咯吱”的闷响,片刻,他突然停止了动作,仿佛发现了什么,大步向前走去。
四
唐家堡不止地面建筑结构复杂,地下也有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密道。
密道中多数机关已在十年前的那场浩劫中被摧毁。青和墨密道中快速奔跑。
“别担心,我几天前就来到这里,唐家堡的大多数地方我都已经摸清。”墨边跑边对青说,并没有留意到青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拉住她的那只手。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如此自然地靠近过她。
小时候没有,因为她怕别人杀她。
后来也没有,因为别人怕被她杀。
而眼前这个刚刚认识,甚至还不能确认是敌是友的男子,竟然让她有无法抗拒的心安。
这其实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再往前我就不知道如何走了。”墨突然停步,回头看她,正好看见她莫名的神色,便笑着说道:“不用怀疑我,至少我们现在必须合作。别忘了,白和赤还在找我们。”
青见他有些误会自己,但她天生不擅言辞,于是偏头不发一言,向旁边密道走去。
墨不以为意,紧跟在后,这条密道尤其长,两边墙上每隔十米悬有一盏长明灯,大约过了十几盏灯后,地形突然开阔,进入一间巨大的密室之中。
密室中间摆放着一扇巨大屏风,一道女子身影隐约在后。
青提剑正欲上前,“小心!”墨突然从她身后将她推至左侧,而青原先站的地方,三枚银针射落在地,针尖闪着墨绿粼光,都是淬了剧毒。
“你们来了。”一道女子声音响起。
“什么人装神弄鬼,暗里出招!”青怒道。
“没有办法,谁让我平生就爱使我手里这几根针呢!”
屏风后女子走出,竟是一身素白孝服,耳边插一朵白色纸花,肤色苍白却有掩不住的倾国颜色。
青清楚地听见墨发出一声赞叹,不由心头一阵莫名烦躁,抬头对女子笑道:“你果然是有能让天下男子着迷的美貌,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白。”
白眉头轻蹙,一双美目似皓石般剔透,“你是青,我拿到了你的画像。”
“青,擅剑,性格坚毅,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作为明月楼内为数不多的女杀手,我一直想和你交交手呢!”白边说边露出一道妩媚的笑。
“那看来今天是个好机会。”青淡淡地回道,一边的墨看着两位女子唇枪舌剑,不敢插嘴,只觉女子间的战斗,开场方式太过诡异。
“你穿成这样,是为了祭奠你逝去的族人么?”青又说。
白微微一笑,笑中透着凄凉,“楼主将这次任务的地点放在这里,我虽不知是何用意,但想必你们都已将我当作‘鱼目’。”
“难道不是吗?”青挑眉。
“我……”
“不用废话,直接动手吧,杀了‘鱼目’,我们才能活下去。”墨终于按捺不住,单手按在青肩头说道。
“哦?不见得。”青却侧头,用手轻轻拂去墨的手。
“我拿到檀的画像,檀拿到赤的,你拿到白的,白拿到我的,那么实力最恐怖的赤,拿到的肯定就是你的。”
“你一个人面对赤,根本没有把握活下来,你找我合作,用我来一起对抗赤和白。你其实知道白在这里,故意引我前来,想要渔翁得利。我们五人,赤有强力,檀擅易容,白有奇毒,我,刚才白也说了,性子刚毅,我们各有优点,而你,我想能被楼主选中的墨,优点一定就是擅谋略吧!所以这一路上,我从没有说我完全相信你。”
青看着墨略显诧异的目光,继续一字一顿地说下去。
“‘鱼目’可能是白,但也可能是你。”
青说完,墨的神色已开始变幻,密室内三人不再说话,分站三方,各自为营。
远处隧道里不断传来石头崩塌滚落的声音,越来越近。
赤追来了。
五
青常想起小时候家中后院的那棵桂树,每年花开时纷纷扬扬,花朵飘至头顶,再落至手心,方方正正地躺着。她与年幼的弟弟最爱在树下玩耍,花香染满全身,累了就睡倒在树下,一觉醒来,却总是发现自己躺在娘亲的房里。
那是一段如梦般美好的时光,在后来父母被杀,她与弟弟失散的多年里,即使她已根本记不起他们的模样,却还始终记得父亲沉稳的脚步声、娘亲温柔的双手,和弟弟调皮的欢笑。所以当她看到白插在耳边,如她身影一样寂寥的白花,突然觉得,若楼主真是那个杀她全部血亲的人,那以后于她的救命之恩又算得了什么呢?
换作是青自己,她也愿意去做一颗‘鱼目’啊!
“青,你在想什么?”墨喊她,朝她温和一笑。
她低头不敢再看这样的笑容,此时密室外已有无数道巨响,赤的精钢大刀如狂风暴雨般横扫一切,随后密室入口处终于现出了赤的身影。
“赤,当初你和楼主一同在唐家堡大肆虐杀,我的双亲都是死在你的刀下,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白看到赤出现,突然情绪失控,抬手向赤发出一波银针。
赤面无表情,右手大刀一挥,银针便纷纷落地。
白似也料到如此,不待赤回手,又一波银针向他袭去,赤大刀飞速起落,第三波银针却紧跟而至,速度更快,数量更多,终于有几枚银针落在了赤的左上臂上。赤也知针有剧毒,毫不迟疑,举刀将左上臂的肌肉连针一同削去,瞬时鲜血直流,赤却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还愣着做什么?别等‘鱼目’没找到,我们都死在这怪物的刀下了!”白向青墨二人喊道。
他们二人这才回过神来,赤,这个跟随楼主最久的杀戮机器,根本不会管谁是“鱼目”谁是“明珠”,他只是爱杀,杀人让他觉得有趣。
青不再犹豫,立即出招,她的身体宛如水蛇一般跃起,手中长剑发出巨鸣,带起满天剑光,向赤缠绕而去。
墨紧随其后,折扇化为一团寒光,飞旋而出,封住赤的另一侧。
而白这边,最后一波银针同时射出,细密如同滔天雨丝,他们中虽无一人能独自应付赤,但毕竟也是顶尖杀手,三人合力之下,赤的杀招也渐渐迟缓下来,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不慎被银针射中的地方,他均快速直接削去皮肉。
几番酣战下来,赤已全身浴血。
而他们三人亦没讨到巧,青墨二人被赤杀气震成内伤,不住喘咳。白被赤的大刀牢牢跟住,后背绽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她强撑着不断流血的伤口,从腰中掏出一粒药丸捏碎,瞬时一股奇异香气在密室里弥漫开来。
“不好,香气中有剧毒!”墨最先反应过来,将一边的青迅速揽入怀中,掩住她的口鼻。
白看着他们二人,虚弱一笑,柔声道:“无妨,这毒需用血作引子,遇血才融,只有身有多处伤口的人才会毒发。你们受的是内伤,不会中毒。”
墨听闻此言,犹自起疑,双手仍牢牢掩着青的口鼻不放。
白见墨不信,亦不愿多解释,目光转至钢刀插地,做最后支撑的赤,说道:“这么多年,我夜夜在梦里见到你杀入唐家堡的那个夜晚,但我庶室所出,又是女子,父亲从不愿多看我一眼,娘亲也怪我是女子,连累她失宠,整日打骂于我,所以说起来,你和楼主杀我双亲,留我一命,我从未想过为那两个无多少亲情可言的人报仇。咳咳……”
白全身颤抖,咳出一口鲜血,血色将她的绝美的脸庞映得更加苍白,“可是,为什么楼主一直不信我呢,为什么要让我再回唐家堡,为什么要故意把我的身世透露给墨,让你们以为我是‘鱼目’,我……我……我很美对不对?”
白抬头问墨,墨被她突转的一问弄的猝不及防,凝视许久,眼底寒光终才隐去,点了点头。
青看着这一幕,却慢慢垂上眼睛不愿再看。
白看到青的神情,了然一笑道:“我这么美,我明明只能是明珠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如此逼我!”
白的声音突然癫狂起来,她又抬手向已半跪在地的赤发针,“为什么!都是你们!我明明一颗真心对你们!你们却让我明珠染尘,贱若鱼目!”
赤全身伤口太多,此时已毒发攻心,再无还手之力。
“你起来啊!杀我啊!”白又口吐一口鲜血,她亦开始毒发,转头对青说道,“青,我羡慕你,你看,在大家都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在你的身后,保你周全。”
青心中一动,此刻墨掩主她口鼻的双手这才松动开来,青抬头,与墨目光相遇。
是啊,在那样的生死关头,竟然有一个人会顾念她的安危,而全然忘了自己也吸了毒气。
她张口,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很残忍的事,檀,是你的弟弟……墨那么聪明,你也早就知道的吧……去赤的身上,找……”
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无声。她睡在密室青色的地板上,整个人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莲,纯白剔透,安静美好。
渐渐,她眼底的光终于涣散而去,只余几丝绝望兀自凝结成霜。
这样深入骨髓绝望,只有死,才能彻底消解。
“明珠染尘,贱若鱼目。”墨看着白,轻声重复着。
低头,却看见仍靠在他怀中的青,神情木然。
“檀……怎么会是我的弟弟……”
六
“呼……”随着白的死去,密室中数十年不曾灭过的长明灯,此刻竟有半数熄去。
檀,青,赤,墨,白。
明月楼内五位顶级杀手,如今只余青墨二人。
青站在赤的尸体旁,手中从他身上搜出的画卷已被用力捏作一团。墨站在她身边,不发一言。
原来赤身上的画卷,并不是墨,而是他们五人的生平,那些被他们记得的,遗忘的往事,都被楼主一笔一画详细描述下来。
赤,楼主最早培养的杀手,其实是楼主与一名小妾生下的孩子,自幼力量惊人,被他抱去培养成杀手。
白,唐家堡旁支弟子,也是唯一在那场浩劫中活下来的人。
青与檀,是曾与明月楼对峙数年的轩辕剑派掌门子女,与白一样,明月楼主将轩辕剑派全门屠尽,只留下他们二人。檀当时年幼,被楼主先一步抱走,留下青沦落街头被楼主暗中观察,直到她在那段绝望的流浪生涯中迸发出惊人的求胜欲,才重新被楼主接纳领回。
而墨,是当年与楼主感情最深的下属的孩子,他们一同在江湖中厮杀出一片天地,后墨的父亲因觉楼主杀戮太重,决意退出,带一队和自己同生死过的兄弟离开明月楼,明明是楼主点头允许的事情,明明他们已经快要出城,却遭到楼主人马的埋伏,只留下了尚未记事的墨。
明月楼主,一直如此强大,遇到敌手时全门屠尽,不留后患。而留下他们,只为今天。
“他留下我们,不过是不满足杀戮给他带来的愉悦,他还要看我们自相残杀。”墨缓缓地说。
青仍沉浸在初遇真相的悲痛中,这些年她找遍天下,不曾想,她最记挂的弟弟就在她的身边,就是她,亲手终结了弟弟的生命。
她问墨:“白说你其实早知道檀就是我的弟弟?”
墨不敢去看青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痛,有恨,有悲,唯独没有了希望。
“是的,我知道,可是当我遇到你后,却发现你已杀了他,我不愿告诉你,那个时候我还不知我自己的身世,我以为,我是明珠。你看,我们被他玩弄,自以为都是明珠,去找所谓的‘鱼目’。可说到底,他才是‘鱼目’啊!”
“我承认,最初找你合作,不过是想让你成为我手中一柄最强的剑。只是……”
“我确实够强。”青打断他的话,长剑停在他胸前三寸外,“所以我擅长的不只是剑,还有所有人,包括楼主都不知道的,嗅觉。”
“我刚进来的时候,就闻见了白身上的墨香,和后来在赤身上闻见的一样。赤的这份画卷,白有没有做过手脚?”青手中长剑,剑势迸现,“我不愿做一颗棋子,所以你告诉我,你和白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什么是‘鱼目’?谁是‘鱼目’?你?楼主?还是楼主就是你?”
“你和白,才是真正的合作,而我和你,什么也不是,可笑我,真的差点相信了你。”
青苦笑一声,这么多年,她处处谨慎,却不料差点在这个男人的笑里迷失了自己。
剑势愈加升腾,成雾,成雨,成湖,成江,成海涛,萦绕剑身。
墨盯着青许久,终于,他的笑容里,也同样充满了苦涩,“白说得对,我明明也是自认明珠,却被他处处设计,最后成了你眼里的‘鱼目’,不甘,不甘。”
“你可以试试杀了我,看能不能完成任务活下去。或者,信我一次,楼主玩弄棋子的功力非你我可比拟。并且……”
墨深呼一口气,看向密室外的黑暗,那里已隐约浮现一道身影。
“并且,真正的‘鱼目’,他,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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