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那年,甄老太的老伴去世了。甄老太伤心之余,想的是自己日后的生存问题。农村不同于城市,农村没有养老金,只有一个月百十来块钱的补助。按照当前的物价,是五十斤面粉和一桶五升色拉油的钱。可她不行,她虽穷苦一辈子,却得了富贵病——糖尿病!她那药钱没处去找,万一再有个头痛脑热,只要花钱,那都是要她的命。
老伴生前一直在工地上干泥水活,挣得不多,但够两个人消缴。老伴是怎么死的,她最清楚,累死的。老伴和她土里刨食一辈子,把老人伺候走,孩子养大成人,娶媳妇盖房还有大笔的彩礼,几乎要了他们的命。
孩子独立成家,农村的一亩三分地养不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每每看着电视里的外卖员,清洁大厦的蜘蛛人,工地上的苦力,流水线上的工人……他们就会想到自己的孩子,他们活得很辛苦。城市里消费高,挣得不多,花得不少,一年下来,也剩不了多少钱。他们舍不得花孩子们的辛苦钱,就好生伺候家里的几亩地,农闲时,老伴就去工地上打零工。
现在,老伴没了,经济来源也就没了。不是还有地吗?接着种地不就行了?不行了,岁数大了,干不动了。种地人挣钱靠的是勤劳,一辈子下来,满身是伤,老了不是腿疼就是胳膊疼,手头活还能凑合干,重体力活是一点儿也干不了了,她干脆把地租给了别人。
偶尔有手头的零工活,甄老太也领来干,紧忙慢赶,一天才挣十几块钱,啥用不顶!
思来想去,没有活路,甄老太打算把自己“卖了”,找个老头儿嫁出去。农村不同于城市,城市管这个叫夕阳红,黄昏恋,农村人只有没有活路的人,才会在晚年再婚,贞洁这东西还留在农村老辈人的余念里。甄老太觉得再婚是对老伴的背叛,每每想到此就伤心落泪,悲哀自己的命运,活着遭罪不如死了痛快,但没办法,阎王暂时不收她。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孩子们,孩子们在城市里自顾不暇,就默然同意了。
贾世明的老婆去世的时候,贾世明没有太多伤心,只是心中有些许的空落。原本心中对老婆的埋怨,不满意和一看到她就油然升起的愤怒,将他的心填得满满当当,满当得甚至让他觉得憋闷。现在人没了,那些东西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他的心一下子空成了个黑洞。他的手不自觉地摁住着胸口,以缓解心中的不适。
贾世明对老婆的感情很复杂,爱恨情仇如同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想当年,由于父亲是个提笼架鸟,不务实业的浪荡子,家里穷得叮当响,靠母亲没黑带白地给有钱人浆洗衣服,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但过度操劳和营养不良,过早地耗空了她的生命,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了。
母亲辞世后,年幼的贾世明为了活命,过起了乞讨的生活。再稍微年长些后,就做了当村财主刘长贵家的长工。
贾世明长得白净俊郎大高个儿,很是排场。平日里,干活勤快,性子稳重,做事谨慎周全,是个难得的人才。刘长贵有意培养他,为己所用,又害怕他翅膀硬了不受控制,左右思量,想出一条“妙计”——将贾世明招为女婿。于是和几个女儿商量,结果女儿们都撇嘴嫌弃贾世明的家世,不愿嫁他,唯有小女儿愿意嫁他。
小女儿虽长得水灵漂亮,但是有严重的哮喘,常年卧床吃药,连顿饭也做不了。贾世明虽然不太愿意,但他穷得地无一拢,房无一间,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心里清楚,错过这次机会,只怕今后要一辈子打光棍了。于是他点头答应了这桩“美事”。
他们的婚姻里,是啥样的感情,他也说不清楚,老婆是他最亲近的人,在他最穷困的时候嫁给他,又冒着生命危险,用孱弱的身子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说对她一点感情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每天他从外面干活回来,疲累至极,进屋还得照管两个孩子和躺在床上的她,心里又窝火。想想别的男人,进家都有人嘘寒问暖,热乎饭伺候着,再看看自己,心里难受得翻涌。
好在两个孩子健康聪明,八十年代国家鼓励贷款搞活经济,他抓住机会贷款建厂,很快成了村里第一批富裕起来的人。
转眼间,孩子们都大了,考上了大学,在城找了工作,结婚安了家,家里就只剩老两口了。老婆的命一直是拿药吊着,年龄大了,身体机能下降,哮喘的并发症也越发彰显出来,最后连躺下睡觉都成了奢望了!她痛苦地熬着,等待着,终于在冬日的一个深夜,悄无声息地走了,未曾留下一句话。
躺在床上的时候是麻烦,走了,心里,屋里都空了,家成了空冷的房架子,没有了生活的气息。孩子们怕他孤单,每个礼拜天都来看他,可热闹过后的寂寞更让人难以承受。
贾世明老婆去世的时候,甄老太太没少过来帮忙。老太太是乐呵性子,一到傍晚就约一群老姐妹提着小音响去村队部前面的小广场跳广场舞。贾世明每天从厂里回家必经过那个小广场,领舞的甄老太老远就笑呵呵地同他打招呼:“回来了!”
“啊,回来了!”贾世明总觉得不好意思,被那么多女人一齐盯着看,他总是不自在。他想错过那段时间再回家,可她们跳起来没完没了,天大黑了,他肚子饿得咕噜乱叫,她们还没散。也不知道这么大岁数,怎么就这么大的精神头。
后来贾世明也想开了,看就看吧,一大把年纪了有啥好瞅的,便不再刻意地避开她们了,可他忘了一点,女人天性爱八卦。有一天,他经过广场,同甄老太太打过招呼,照常往前走,耳朵里却飘过这样一句话:“这贾世明年轻的时候可是妥妥一大帅哥,那长得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的,可精神,可带劲了,可惜家里穷,娶了个喉喽病老婆,这一辈子啧啧啧……!”
“老了也是老帅哥啊,瞅瞅那大高个,腰板儿还是那么直,穿衣服多板正,就是个衣服架子!”
“老甄,你俩邻居这么多年,也算知根知底,现在又都是一个人,你俩凑一块过得了!”
“净瞎说八道,再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甄老太太笑着嗔怪那姐妹。
“就是,现在啥年代了,有啥不能说的,人家电视上不都说了嘛,最美不过夕阳红!”几个姐妹撺掇上了劲,广场舞都不跳了。
“人家那家底那么厚,能看上咱一穷老太太吗?”甄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说。
“我抽空给你问问,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呗,这有啥呀!”
“别别别,姐妹们,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啊!”甄老太太赶紧摆手制止住姐妹们高涨的热情。
之后,甄老太太开始了对贾世明的试探,甄老太太虽是种地人,但一辈子爱美,年轻时上地怕被晒黑了,再热的天都是长衣长裤,头上罩着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手上戴着手套,但凡上集赶店,都是搽脂抹粉穿新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老了,孩子们大了,她更是打扮得精气起来。短发烫得微卷染成粽黄色,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身材高挑略略有些发胖,总爱穿长长的大摆裙,看着富态优雅。
一天中午,听到对面门响,她就紧两步出来,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笑呵呵地说道:“哎呀,这一个人的饭,就是不好做,做点儿就多,这是我刚炖好的鱼,我一个人吃不了,给你一条尝尝,别嫌弃啊。”说着将盘子塞到贾世明手里。
“谢谢啊!”贾世明端着盘子不知如何是好,机械地道谢,这一辈子没有女人疼,乍有人关心,他有点儿慌乱和无措!
“谢啥呀,老邻旧居的,赶紧端进去吃吧,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甄老太太笑着说道,转身回了屋。
贾世明开了门,将盘子放在餐桌上,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正准备淘米做饭,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开门却见甄老太端着一大碗米饭站在门前。
“哎呦,瞧我这老糊涂了,给了你鱼,忘了给你盛米饭了!”甄老太说着把米饭递给贾世明。
“没事,我自己做也可以,很快做好的。”
“做什么呀,我那都是现成的!行了,你赶紧吃吧,我走了!”
贾世明独自坐在餐桌旁,慢慢地吃着饭,莫名地一股悲伤涌上心头,眼里不觉盈了泪。他紧紧地握住筷子的手,有些颤抖,一辈子没人嘘寒问暖,甄老太的关心戳中了他的心伤。
之后,接三岔五,甄老太做了啥新鲜饭菜,就端给贾世明,贾世明很受用甄老太的手艺,每次回家心里既有所期待,又不好意思,怎么能总是麻烦别人呢。
于是贾世明去外地出差的时候,给甄老太买了礼物,一条漂亮的丝巾,以表谢意。甄老太收到礼物高兴得不得了,嘴上却说着:“以后不许这样啊,这也太贵重了,跟我你还客气!”
贾世明的性子偏安静,甄老太爱说爱笑,贾世明喜欢听她说话,有时两人就站在门口聊一会儿天,然后再各回各家。有时候甄老太会等贾世明吃完饭,来他家收盘子碗,贾世明就请他进家坐一会儿。看到他家里没人收拾,甄老太也会主动帮他收拾房间。
儿女们发现家里的变化,就问贾世明:“爸,这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是你收拾的吗?”听出了儿子的怀疑,起初他还支支吾吾说是自己收拾的,后来看着瞒不过,就交待了。“是你甄婶子帮忙收拾的!”
“婶子对你有意思啊?”儿子坏笑着毫不忌讳地问。
“别瞎说!”贾世明不好意思地别开头。
晚上,贾世明的儿子儿媳就去了甄老太家,甄老太热情地倒茶拿水果,贾世明的儿子赶紧说:“婶子,你别忙了,我过来,是想跟您道声谢,谢谢您帮我们照顾我爸!”
“嗨,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谢什么谢,应该的!”
“婶子,你觉我爸这人怎么样?”
“啊?”甄老太愣住了。
“不是,婶子,你要不乐意就当我没说!”贾世明的儿子赶紧解释。
“奥,也不是,我觉得你爸挺好的,一辈子不容易!让人心疼!”
就这样,贾世明和甄老太扯了证,办了个小小的婚礼。跳广场舞的姐妹们都来了,开玩笑地对甄老太说:“行啊,老了傍上高富帅了!恭喜恭喜啊!”
接下来日子倒也过得平顺,但是好景不长,贾世明得了脑栓塞,被抢救过来之后,就成了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顾。甄老太没有嫌弃,擦身翻身,端水喂饭,精心地伺候,贾世明心生感激。
出院后,他偷偷地给了甄老太一万块钱。甄老太不要,但推脱不开,只好收了。贾世明感激地说:“这辈子没人关心我伺候我,你是我最后的福,谢谢你!”
自从贾世明生病,甄老太的广场舞戒了,天天用轮椅推着贾世明去厂里处理事情,帮他做康复训练。
贾世明每个月给甄老太五千的零花钱,甄老太慌恐地推脱:“太多了,我花不了那么多。”
“你照顾我那么辛苦,应该的,拿着吧!”
转眼到了春节,孩子们回家过年,甄老太大方地给了孙子孙女一人五百块钱的压岁钱。强子和强子媳妇很惊诧,知道老太太手里有钱了。
强子媳妇看到钱,心里高兴,嘴里抹了蜜一般,妈长妈短的喊得甄老太心里熨帖舒服得很。临回城之前,儿媳妇说:“珍珍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报才艺班了,就珍珍还没报,珍珍想不想上钢琴班啊?”
“想,但爸爸说钢琴班太贵了,咱家没钱,上不了!”甄老太一听,心疼儿子也心疼孙女,干脆把贾世明给的几万块钱,都给了儿媳妇,说给孩子学钢琴用。
钱是好东西也是祸害,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自此强子媳妇盯上了甄老太的“卖身费”。隔段时间就各种借口跟老太太要钱。给,就高兴,不给,就甩脸子。
之前贾世明给钱,甄老太还推脱一下,后来就直接接了,接钱的时候甄老太感觉自己很龌龊,她更加精心地照顾贾世明,以缓解心中的愧疚。
可是甄老太忘了,有些人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又一年的春节,儿媳妇跟甄老太商量:“妈,我和强子商量着,在珍珍幼儿园附近买套房子,我们租的房子离学校四五里地,孩子冬天坐电车上学太冷太遭罪了,今年这一冬都感冒好几回了,上医院输液打针孩子总哇哇地哭!”
甄老太一听皱紧了眉头,说道:“城里的房子都几万一平米,咱哪买得起啊?”
“妈,我和强子攒了一点儿钱,我想您老再跟贾叔借点儿……”儿媳妇说得吞吞吐吐,试探地看着婆婆的脸色。
甄老太心里着实为了难,她真是开不了这个口。
“妈,您要觉得为难就算了,我们还是租房子住吧,可是现在这房价跟坐了火箭似的蹭蹭地往上涨,再不买,将来可就更买不起了。”儿媳妇的脸色不好看了。
甄老太只好为难地说:“我试试吧!”
甄老太心里有心事,做事情总爱走神,不是炒糊了菜,就是熬干了汤。贾世明发现她的不对劲,就问她:“咋了,有心事啊?有事你就跟我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甄老太想想儿媳妇这几天总打电话来催,说房都看好了,还给甄老太发了房子的视频,就等着交首付了,再晚了,房子就被别人买走了。甄老太心下一横,放下尊严,说道:“强子他们想在城里买房,想让我跟你借点儿钱,我这……”
“他们要多少?”
“三四十万吧!”
“呦,这么多,你容我周转一下!”
贾世明说是周转,其实是要跟孩子们商量一下,毕竟是这么一大笔钱。贾谦听后也是大吃一惊,这不是借,这是要啊。就凭强子两口子的收入,还了房贷,除去吃喝花销,大约也所剩无几了。但不借又驳了甄老太的面子,最后取中,决定借给强子十五万。
强子媳妇不太满意,脸色不好看,但甄老太也不打算再张口了。自此,甄老太在这场婚姻里彻底没了底气,本来爱说爱笑的人,慢慢地话也少了,只知道闷着头子干活。
贾世明自从得病以来,在甄老太的精心护理下,虽是恢复得不错,但精力大不如从前。甄老太看他每日辛苦,也很是心疼,就劝道:“都是七十来岁数的人了,精力不比年轻时候,要悠着点儿,不能太累了,再说这场病来得那么凶,能活过来都是万幸了,现在想想我都后怕。别再这么操劳了,孩子大了,自己能自己找食吃了,我们也该歇歇了!”
贾世明点头:“我懂,可是,这厂是我一点点儿建起来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卖给别人我是真舍不得!”
“那就问问贾谦他们哥俩谁愿意接手这厂子,给谁不就得了!”
贾世明点头应允。
趁着礼拜天哥俩回来的空儿,贾世明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爸,我这人你也知道,书呆子类型,我做医生可以,做生意肯定不行!”贾谦推脱道。
贾世明又把眼光投向老二。
“爸,您别看我,我那小公司刚起步,自顾不暇,我可照顾不了你的厂,再说我对你做的这一行不感兴趣!”
见两个儿子都不愿接手,贾世明颓然地叹气。
“我这辈子就是劳碌命,享不得福!”
甄老太一边帮他按摩一边说:“要不这样,让强子回来帮你,如何?”
“强子虽然不及贾谦他们哥俩聪明,但也不是不可教化的,你手把手地教教他,他能干点儿啥就干点儿啥,帮一点儿你不就轻松一点儿吗?”甄老太觉得儿子在城里辛苦又挣不着钱,不如回来帮贾世明打理生意,学学做生意更有前途。再说,哪个老人不希望孩子守在身边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贾世明思量一下,道:“也行,回头把强子叫回来,咱商量一下!”
回头甄老太把事情说了,强子和强子媳妇一听,“好事啊!这比你送外卖我干保姆强多了,大小是个老板,自己说了算啊,再也不用受这城里人的臭脸色了!”
很快,一家三口高兴地打道回府。
强子,贾世明亲自带着,从采购,技术,销售等等各方面一点点儿地教,强子媳妇则跟着厂里的老会计学习出纳,做账……
强子和强子媳妇倒是学得快,不到一年的功夫,两人就都能独挡一面了。贾世明去厂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强子每天晚上过来,趁着吃饭的空挡,给贾世明汇报厂里的情况。
贾世明见小两口上了道,厂子经营得不错,也就逐步放手了,他对强子说道:“以后没啥重要的事情,你就不用天天汇报了,都是一家人,我对你俩放心!”
强子实诚,强子媳妇“精明”,听后眼珠一转,心里又有了新想法。晚上,躺在被窝里,她搂着强子的胳膊说:“强子,今年咱厂的效益真不赖,昨天我总了一下账目,今年赚了小一百万呢!”
“真的,那还真是不赖,看来咱俩还真是当老板的料儿!”强子嘻嘻地开玩笑说。
“那当然!可是强子厂里挣再多钱跟咱也没关系,咱还不是挣那点儿工资。”强子媳妇撅了嘴。
“哎,咱也开个厂呗!”
“咱又没钱咋开厂?”
“跟贾叔借啊!”强子媳妇戳一下他的脑门,嫌他不开窍!
“这一个厂就够忙的了,再开一个哪顾得过来!”强子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没事儿,你负责这面就好,新厂的事儿我自己来就行!”
“你自己?”
“怎么,瞧不起女人啊?”
“没有没有!”强子见媳妇不高兴了,赶紧开口道。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强子媳妇说完躺下睡了。
年终的时候,贾世明见厂里效益不错,高兴得很,拿出十万块钱来奖励小两口,“干得不错啊,强子,来年再接再厉!”
甄老太见儿子出息了,喜上眉梢,忙忙活活地做了一大桌子菜,好让爷俩好好喝喝聊聊,人生至此,知足了!
饭桌上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贾世明破例喝了酒,微微有些醉意,强了更是喝得涨红了脸。强子媳妇见时机成熟,在桌子低上用硬硬的高跟鞋使劲踢了强子一脚,强子立马酒醒三分,抿抿嘴道:“爸,今年咱这厂子的货,供不应求,我迫不得已回拒了好多新订单,咱的生产能力只够供老客户的,那些新客户可都是潜在的利润啊!”
强子这声爸喊得贾世明愣怔一下,内心起了不小的波澜,他不渴求孩子们认他,没想到孩子们却这么亲近他,让他心里很是感动温暖。他感激地望一眼甄老太,随即高兴地说道:“嗯,这我知道,咱们这一行啊,也是赶年景,需求量年度变化很大,你干得年数少,里面的好多市场行情和规律还摸得不够透,不过别着急,慢慢来!”
“可是,爸,我觉得我们应该适当扩大生产规模,总拘于小规模,我们很快就会被动地受制于国家的环保和能耗政策,可能会面临被淘汰的危险!”
“嗯,之前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岁数大了,好多事有些力不从心,就放弃了,这次你想得很到位!”
听到贾世明对儿子的赞同,甄老太喜笑颜开,深情地望了一眼贾世明。
“只是开新厂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有很多事比如事前调研、产品定位、前期规划等等一大堆事情要去忙呢,一定要慎重,万不可意气用事!”
“知道,爸,我背后有您这老诸葛把舵,还有啥事干不成!”
“哈哈,我老了,不中用了,往后的世界都是你们小年轻的天下了……”
月上中天时,强子和媳妇回了家。
万事开头难,对于强子和媳妇这样的新手,办新厂的事情让他们焦头烂额,捋不出头绪,虽然有贾世明在后面做参谋,但因为身体原因,好多事情贾世明不能直接出面参与,不是很清楚里面的脉络,很难给出决策,只能给一些建议性的东西。
生意场瞬息万变,好多机会只有果敢敏锐的人才能抓住,但强子属于踏实稳干性,明显不适合拓展业务,而强子媳妇是十足的野心勃勃,能力不足的外强中干型选手,往往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购买设备时,在众多的供货商里,强子选择的是保守的国产货,物美价廉,符合新产品的生产要求标准,而强子媳妇看中了外资的一家,技术是最先进的,但价格昂贵得让人咂舌。
“买就买最好的,眼光要放长远些嘛,科技发展这么快,国内的那套设备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淘汰的!到时候再换新设备又是一大笔费用。国外的这套就不同了,领先国内十几年的技术,买着贵,用着便宜啊!”强子媳妇看强子犹豫赶紧解释道。
“可是这设备太贵了,买了它,老厂的周转资金都不够了!”强子担忧地说。
“傻呀,找银行借啊!”
“贷款啊?拿啥抵押啊?”
“老厂啊!”
“这是大事,得跟贾叔好好商量一下!”
“商量啥呀,老子的东西到最后还不都是儿子的!”
“我又不是亲儿子,说啥呢你!”
“现在跟亲的有啥区别,瞅瞅你这磨叽性子,啥时候能成大事?”强子媳妇不满地瞥他一眼。
“好,听你的,贷款买!”强子咬牙说道,堂堂一大老爷们,咋就在老娘们心里立不起权威来,非干出番成绩来震震她的威风不行!
强子将老厂抵押,贷出款来,交了新设备的定金。
从春忙到秋,新厂房盖起来了,只等新设备入驻了。供货商按合同办事,很快第一批设备按期到货并安装到位了。强子得意地邀请新老客户前来参观。
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的他,走在一众人前,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派头,身后新聘来的漂亮性感的小秘书,介绍着新厂的现状和往后的光辉前景。
老客户鉴于对贾世明多年的能力和口碑的信任,纷纷跟强子签了合同并交了定金,预先订购了新产品,打算抢占市场先机,大赚一番。
强子媳妇看到那一张张面额巨大的定金,眼睛里闪闪发光,兴奋地搂住强子的脖子,使劲在他脸上嘬了一口,大声地喊到:“强子,我爱你!”
强子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挺直了腰杆,仰脸得瑟地说道:“这刚哪儿到哪儿,你男人厉害着呢,你就安生地跟在我身边,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不完!”
“德行!”强子媳妇娇声地骂一句,强子第一次觉得有钱真好,有钱的男人才是真男人,自己的女人自打结婚开始就没正眼看过自己,就甭提温柔撒娇了!瞧瞧现在,母老虎竟然对自己言听计从,温柔似水了!
眼见着第二批设备的期限到了,供货商却毫无动静,强子心里不踏实,打电话过去询问。对方底气十足的回复:“强老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按时供货的,再说咱们签的有合同,都按合同办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只是期限到了之后,供货商却打来电话说,设备在海上运输,遇到风暴,可能要迟几天才能到。
强子心里发毛,但还是耐心地等了些时日,干大事的人要有耐心嘛!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第二批设备还是没到,眼看着新产品的供货日期限越来越近,强子心中着急,多次打电话去催,供货商开始还编些理由拖延,之后再打电话就是空号了。
这下强子彻底慌了,他按照合同上的地址找过去,眼前却是一片废弃多年的厂房!强子和媳妇傻了眼,他们被骗了,强子瘫软在地上,想死的心都有了。强子媳妇还算镇定,打电话报了警。
强子和媳妇灰头土脸地回来,跟贾世明坦白。贾世明一个没挺住,一口血喷出来,人晕了过去,送去医院没抢救过来,当晚人就走了。
贾谦俩兄弟,对着强子眼睛腥红,像要吃人的魔鬼。甄老太连忙向前,挡在儿子身前,咕咚一声给贾谦他们跪下了。
“谦啊,好孩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我害了老贾,害了儿子,害了这个家啊!”甄老太老泪纵横,悲不成声!
贾谦心生怜悯,只叫强子收拾好以后的乱摊子,转身走了。
生意人消息灵通得很,听到风吹草动,纷纷前来查看情况,看着安装了一半的设备和还空着大半的厂房,知道强子被骗属实了,纷纷跟强子索要定金和违约金。巨额的违约金,天文数字一般,即使强子和媳妇变卖厂房和家产仍旧远远不够,再说还欠着银行的钱,到期没还不上钱,银行起诉了强子,法院查封了工厂,冻结了全部资产!
强子媳妇眼见日子无望,领着孩子带着所有的现金消失了,强子精神崩溃疯傻了,甄老太不知该如何苟活,在贾世明坟前痛苦谢罪,然后喝药死在了自己老头子坟前!
风吹过,一切梦一样,随风而散,只有乡间疯跑的强子,让人们唏嘘曾经的一时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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