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子被一条四五十米宽的大河环绕,河流对面是另一个县的村庄。因为属地管辖,在这条蜿蜒流淌的河流上,七八十里路都没有一座桥,二三十里远才有一个渡口。
大河的源头不知在哪里,只知道它一路奔流,最后汇入长江,流向大海。
这条大河的下游,陡然下落五六米,形成一片石滩,秋冬少水的季节,河水从石滩中间的沟哗哗流淌。
人们用一张大网,拦在河道上,不用多久,网里就挤满了各种鱼:鲤鱼、草鱼、鲫鱼,还有名贵的鳜鱼、鲈鱼,还有许多鱼是不知名的。
春天涨水时,水漫过整片石滩,去往上游繁殖的鱼爬满石滩,人们这时是不去捕捞的,直等它们产卵洄游,守着石滩,大获丰收。
夏天洪水漫过两岸的田土,大河突然变宽二三十米,浑浊的河水像脱缰的野马,裹挟着树枝杂草,还有各种日用物品,浩浩汤汤地从石滩上奔流而下,溅起五六米高的水雾,就像下大雨。
轰隆隆的水声,淹没了两岸所有的声音,人们必须扯破喉咙,才能听到彼此在说什么。
几天之后,河水退回河道,岸上留下了厚厚的淤泥。不过,人们很喜悦地将淤泥搬到田里、土里,把贫瘠的土地变肥沃。那些水凼里,鲫鱼、鲤鱼活蹦乱跳,全然不知会变成桌上的美餐。
村边的那条大河好寂寞
这些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后来,河的下游修起一座水电站。石滩处筑了一座六米高的拦河坝,坝顶不到一米宽。在近河岸十米处,又在坝上修起一座两米多高的水闸,在石壁上凿出一串刚好搁得下脚的石窝子。
爬上水闸,走过一段水中的石桩,才能到达对岸,这给过河的人们增加了不少难度。如果背了东西就更难。
水涨过拦河坝,就少有人敢走堤坝过河了。每年总有斗胆趟水过河的人,被水流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但没关系,距离拦河坝一百多米的上游有一条渡船。
我最喜欢坐渡船,那条渡船是一条大木船,船板总是被擦得亮光光的。船尾有一间舱房,是划船人的屋子。
划船人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住在河对面的村子,姓石,大人叫他老石,孩子叫他石师傅。
石师傅常年住在船上,两边村子来往的人,他没有不认识的。在没有电话的年代,要打听一个人,找他准没错。村里人也常常让他给对岸的亲戚朋友带口信,他成了河两岸的义务传信人。
船起锚时,一个过河的男子,站在船头,双手用力拔除大海碗粗的锚杆,搁在船板上。然后他拿过放在船篷上的长竹竿,一头插入水中,用力往下一杵,他的双腿蹬得直直的,整个身子弯成一张弓。
船就在这一瞬间,嗖的一声离了岸,往河中前进了两三米。那人再一篙,船又前进一米,然后他收起了竹竿。这个义工就站在船头,大声地跟船上的人说话。我那时特羡慕他有那么大的神力,也好想去拔那只大锚,撑一下那根竹篙。
石师傅在船桨边,双腿前后叉开,两只手紧紧地握住船桨,双臂一伸一缩,臂膊上的筋脉条条爆出。弓着的身子一起一伏,十分有节奏。船就在石师傅有节奏的摇摆中,平稳而缓慢地。向对岸前进。
宽阔的河面十分平静,碧绿的水面没有一丝涟漪,河面就像一幅大绸缎。上游下游都不见尽头,远处漂浮着一两只小渔船。我幻想着这艘大船也能够在河面上漂啊漂,漂到那遥不可及的大海上。
坐在船舷边,把手放进凉凉的河水中,感受着河水缓缓的流淌和它巨大的力量。两米深的水底下,茂密的水草,就像在河底铺上了墨绿的绒毯,水草随着水流轻轻地摇摆着。
不知名的水生物一会停着不动,一会钻进草丛中。有时一只小鱼悠然而过,好像跟船上的人嬉戏。
渡河的人不多的时候,男人闲暇时,就到船上闲坐。女人也背了脏衣服,蹲在船舷边,一边洗衣服,一边跟石师傅和过河人聊天,
在节日时,这条船就不那么轻松了,常常超载,船舷几乎就要跟水面持平。那时在船上就十分担心了,可是大人们却处之泰然,还有说有笑的。但是没有一个动一下,都像钉的钉子般,一直到船靠岸,他们才把僵直的身子慢慢移到岸上去。
村边的那条大河好寂寞
石师傅跟渡船数十年如一日,在宽阔的河面上往返。哪怕是深夜,只要有人过河,人们站在岸边,双手做喇叭状,拢着嘴大声呼喊:“老石,老石,过河!”,船就会从对岸依唉着划过来。
春去冬来,村里的人一波又一波地渡过河,去到远方。多年之后再回到村里,他们还是习惯坐渡船,然后走回自己的家。
人们跟石师傅打听村里的情况,石师傅也告诉他们别的人从哪里回来了,混得怎么样。这条船又成了人们了解外界的传媒。
渐渐地,村里的房子好多都改建成了二层的白色楼房。那条渡船换成了铁皮的外壳,船尾装了一台柴油机,开足马力,船就迅速地驶向对岸,掌舵的还是石师傅,他已经七十岁了。
已经没人再去船上洗衣服了,河水乌黑,还发散着臭味。有时,河面上漂浮着翻着煞白肚子的死鱼,甚至是发胀的死猪。
我跟很多年轻人远离了村庄,很少回去。前几年,我们就自己开车回老家了,村里很多人都在年终开车回家。
那一幢幢白色小楼,终于敞开关闭已久的大门,寂寞的村子可以热闹几天。随后又在呼呼的车轮声中,再次陷入一年的寂静,一年的期盼。
河面上那条渡船,石师傅去世后,也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住在两岸村里的人们,很多都是亲戚。要过河,要么爬那座危险的堤坝;要么绕道十倍的路程,多走近一百里路。
一条大河,在今天竟然变成了两岸村庄的天堑,在村边寂寞地流淌。
(无戒365极限挑战第1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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