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朋友们见到畅畅，都说她来美国一年，变化可真大。去年刚开始上学的时候，她连26个英语字母都认不全，只会说“drink water”和“go bathroom”，我曾非常担心她的英语；但仅仅一年时间，她已经能够用英语自如地跟小伙伴们交流，一点口音都没有，她也开始独立阅读英文的章节书，并从中获得了很多乐趣。

回想起这一年，从最初的担忧到后来惊喜不断，真是感慨万千。我想，畅畅能有这样的进步，除了孩子学语言本身比较容易，也跟学校的教育制度、老师的细心教导和我们的督促鼓励分不开。

学    校

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这里有许多人，母语都不是英语。所以学校教育有一套机制，专门针对母语非英语的孩子，帮助他们提高英语水平，也就是ELA课程。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年龄段，ELA课程上课的方式不同。有的学校会把需要学习ELA课程的孩子集中起来，用专门的时间段来学习；而畅畅的学校，则采取的是孩子不离班，由教ELA课程的老师作为co-teacher来辅助孩子学习。

ELA的老师并不是翻译，事实上，畅畅的ELA的老师压根儿不懂汉语。而且，ELA的老师也不止帮助畅畅一个人，整个学校6个年级（从kindergarten到五年级）只有2个ELA的老师，所以老师是根据孩子的需要各个年级各个班轮的。去年刚开学的时候，畅畅完全不懂英语，ELA的老师就经常来班里帮助畅畅，开始是读写，后来是科学、社会等，后来慢慢减少，到了下学期，畅畅在日常交流方面基本没有问题，就很少再看到ELA的老师来了。ELA的老师在畅畅班里帮助畅畅的同时，也帮助另外三个母语非英语的孩子。这样一看，就觉得他们ELA的老师效率挺高的。

那么，ELA的老师是怎样帮助不懂英语的孩子学习英语的呢？

放暑假的时候，畅畅带回了学校里的所有资料，从她做写作练习的本子上，我们看到了一些痕迹。比如老师画一个气球，告诉孩子这是balloon；又画上一个礼物，告诉孩子这是present。就是这样通过图画的方式，让孩子明白这些东西要怎样发音怎样拼写。畅畅他们写作文，要用到first、next、last，老师也是通过画图，first，一颗小种子被种到了土壤里，second，它发芽了，last，它开出了花，用这种方式，让孩子来领悟这些词语的意思，并模仿他应用这些词来表达。无论是抽象词还是具象词，老师都努力把它们跟图像联系起来，使之形象化。所以，孩子在学习英语的时候，也是把英语跟图像直接相关联的，并不存在中间的翻译环节，这样就避免母语了的干扰，一开始就是用英语思维在学习英语。

这是学习外语的最好方法。我在上英语课的时候，老师也是这样教我们的，让我们忘掉自己的native language，通过建立与相应图像之间的联系来学习英语。但成年人已经过了学习语言的窗口期（大概是12岁），就没有那么容易把语言图像化了，母语的影响也会大很多。

除了在英语学习上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来帮助孩子尽快克服语言障碍，学校还有很好的氛围，让不会说英语的孩子也感到平等和尊重，而不是遭受嘲笑和歧视。畅畅从上小学的第一天开始，就从没有说过一次“我不想上学”，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完全听不懂老师和同学在说什么，她也很喜欢她的学校，很喜欢上学。孩子天生敏感，假如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嘲笑她不会说英语，她不可能那么喜欢上学。开学第一周，老师教孩子们画自画像，还在上面写了一句话：“It’s okay to be different.”（《第一次被老师约见，原来是因为……》）写的时候，畅畅可能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后来她常常想起来，对于自己不会英语，她非常坦然，她会说，没关系啊，我在学啊，学啊学啊就会了啊。

我想这种氛围，也与美国小学教育不注重考试和成绩有关。据说小学到了三年级以上，才有一次全州的摸底考试，完全没有国内那种全校甚至全区全市统一的期中、期末考试。他们平时也会有一些小测试，让老师来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但都是随堂的，父母压根儿不知道，孩子也不会严阵以待，就像平时上课做练习一样。考试如此，就更不会有排名了。另外，美国小学的家长会是一对一地开，老师只会告诉每个家长自己孩子的情况，而不会告诉其他孩子的。（《原来在美国，家长会是这样开的》《第二次家长会，我又从老师那里学到了什么》）所以，孩子、老师、家长，都没有考试排名的压力。试想一下，假如一年级需要考试排名，我很难想象，学校还能有这样轻松友好的氛围，孩子还能这样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语言问题。（《没有考试和排名，孩子学到了什么》）

此外，学校在很多时候都给予孩子选择的自由。这不仅仅表现在课外班可以选自己想选的项目，中午在食堂可以选自己喜欢的食物，这种可选的自由，渗透在方方面面。比如running club跑步，你想跑得快你就跑得快，你跑不动了走也可以，你可以跟自己班的同学一起跑，你也可以跟其他年级你的好朋友一起跑，你甚至叫上爸爸妈妈陪跑，只要你在那个时间段不跑出操场（以防孩子丢失）就可以。（《他们总是有办法，将枯燥的事情变得有趣》）畅畅刚开始上小学的时候，就说比起北京的幼儿园，她更喜欢这里的小学。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在这里上小学，课间出来玩，玩什么可以自己选，但在北京上幼儿园的时候，玩什么却必须听老师的。看，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自由的可贵，都希望能够自己做主选择，这种选择的自由，甚至可以超越语言的障碍。

老师甚至会把这种自由选择的权利延伸到课堂上。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孩子因为什么事情不满意，大哭，发脾气，老师安慰他也没有用，老师就跟他说，如果你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就继续待在教室里；如果你还想哭闹的话，就到另一个房间里，等情绪平静下来再回来。孩子选择去了另一个房间。也许这两个选项，其实都不是孩子最想要的，但老师的处理方式会让孩子觉得，他有选择权。而美国的学校教育也一直在引导孩子，没有人能强迫任何人，决定你需要自己做，但你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老    师

学校再好，还是要遇到好老师才算数，这一点无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我们很幸运，在畅畅的一年级遇到了一位好老师。虽然我们上的只是一个9分的学校（这个学区10分的学校实在太多，9分其实很不起眼），但因为Mrs McClaugherty，我们对这个学校的好感度大增，甚至买房的时候也优先考虑能继续上这个学校的房子。

Mrs McClaugherty有一个特别的本领，就是对孩子的情绪和需求特别敏感。畅畅刚开始上学的时候，语言不通，除了学习本身，我也特别担心孩子在日常生活中跟老师和同学之间的沟通出现问题，但还好，并没有发生我担心的情况。后来我观察，在孩子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老师就会用简单的词和句子，尝试去表达孩子想说的话，如果是孩子就会点头。Mrs McClaugherty总是很容易说出孩子想说的话。包括我跟她说话，有时候说着说着我就忘了下面的词要怎么说，卡壳了，她也总是能很轻易地说出那个我想说但不知道怎么说的词。这一点，对存在语言障碍的人来说特别重要。正是因为她在超越语言沟通上的敏感性和迅速反应，畅畅很少在交流上产生较大的挫败感，也从来没觉得语言是一个难题。

畅畅也因此特别喜欢她的老师。在她后来越来越多开口说英语后，我发现，畅畅说英语的发音、语调、口吻，简直跟Mrs McClaugherty一模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说畅畅的英语一点儿口音都没有，因为她是完完全玩模仿地她的老师，不仅仅是发音，还有说话时所含的情感，就像孩子小的时候学母语时模仿自己的父母一样。最开始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还挺失落的，在英语的世界里，畅畅明显跟Mrs McClaugherty更亲近，完全继承的是她的语言方式，我反而是不相干的人。转而一想，孩子会这样模仿她的老师，一定是极喜欢她的老师，这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件幸事，随即就释然了。也因此，畅畅的老师和我的英语老师说的英语，是我最能够听得懂的。

畅畅的老师也很善解人意，知道我很担心孩子的英语，发现孩子有一点小小的进步，都会告诉我，比如孩子今天举手回答了一个问题，比如孩子今天终于开口叫她的名字了，虽然都是些小事，但也让我感觉心里暖暖的。第一次约见我们的时候，她还告诉我们，她18岁的时候去过中国的香港和广州，学过一些粤语，但现在都忘掉了，这些都让我觉得很亲近。

教育孩子，她也很有办法。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有些很喜欢打报告，遇到一点什么事情就会报告老师。她告诉孩子们，你们已经足够大了，不是小baby了，可以照顾好你们自己，除非有人受伤，你们需要报告老师，其他情况你们要学会自己解决。既减轻了自己的工作量，又遏制了打小报告的恶习。她给每个孩子做了一张可以折三折的硬纸，很高，立起来足以挡住孩子们的视线，上面有字母和常用单词的拼写。每当听写和自由写作的时候，她就让孩子们把这张硬纸立起来，她说这样既可以避免孩子们相互偷看，也可以减少同桌其他人的干扰，更专注于自己的写作。连给我们做翻译的韩老师都赞不绝口，说她在这个学区工作了20多年，这么巧妙的方法还是第一次看见。

放暑假的时候，我特别舍不得Mrs

McClaugherty。美国的老师都不跟班走，一年级的老师就只教一年级，而且我们要换学校，也不知道畅畅二年级会遇到什么样的老师。为了表达我的感谢，我特意买了一束花送给她。

我    们

一年级下学期，畅畅开始有了听写任务，每周五老师发一张有10个单词的list，下一周的周五听写。在第一次发这个list的时候，老师就说了，希望父母帮助孩子们练习这10个单词的拼写。我们自然是不敢怠慢，每周都帮助孩子反复练习，确认她能很容易拼出。

这些单词，对母语是英语的孩子来说，可能很简单，但对畅畅这样学习英语不到一年，phonics掌握得还不够好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特别是那些不按常规发音规则拼写的词，畅畅就觉得很困难。饶是如此，每次听写，畅畅也能写对9个甚至10个。绝大部分的孩子，也是这个水平。但有两个孩子，基本每次都只能写出5个至多6个。很明显，他们的母语也并不是英语，大概因为某些原因父母也不太重视或者没有精力管孩子的学习，只能放任自流。

我常常引以为戒，假如我们疏忽不上心，畅畅很可能就会跟这两个孩子一样。所以，学校、老师都很好，父母也要全力配合，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教育的能量。

为了帮助孩子克服语言障碍，我们给了她很多鼓励。一方面，孩子在学校接受的教育方式，本身就是鼓励为主；另一方面，畅畅的性格比较畏惧困难，不太容易找到自信，所以鼓励对她来说很重要。从她第一天上学开始，我就鼓励她，妈妈的英语不好，你去学校里学了，再回来教我。她对她能教我很期待。仅仅一个学期，这件事就变成了现实，她回家后，就经常纠正我的发音，说我说得不对。

后来，她就直接说，你教我中文，我教你英语。有时候她还会问，为什么你的英语学得不好，但我的英语学得好呢？我说，我的英语是中国老师教的，你的英语是美国老师教的，你当然学得好啊。因为我的示弱，她在学习英语上找到了很大的自信。这种自信又延伸到学校生活的方方面面。前不久，想起一些事情，我说，美国很多东西我也不懂，没办法教你，只能靠你自己学习了。她马上说：I don't care. I go to school. The teacher teaches me and also otherpeople.

我们没有给畅畅上额外的辅导班，但对于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们坚持督促畅畅一丝不苟地完成。一直在看这个公号的人都知道，美国小学的作业说起来也不算少（《美国小学作业多不多，进来看看就知道》），只是不同于国内反复做题的形式，这边更注重阅读，以阅读作业为主，少量数学作业。而且在这里老师也不怎么检查homework，全靠孩子自觉。但一年级的孩子，哪会那么自觉呢？哪怕作业的形式再有趣，她也更愿意找小伙伴们玩。为此，我也头疼不已，后来，我们找到一个方法，就是把每天的作业项列出来，每完成一项就划钩，积累到一定数量的钩就划五角星，再积累到一定数量的五角星就得奖励。（《孩子不肯做作业？我有办法》）自从采取这个措施以后，我们因为作业问题产生的摩擦少多了。每天有哪些事情是必须做的，哪些是可选的，孩子心里也一目了然。

刚开始，畅畅英语不够好，阅读作业需要我们一个词一个词地读给她听，有时候还需要翻译成汉语告诉她意思。那段时间，畅畅爸爸和我都感觉特别累，觉得陪孩子做作业是一件特别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下学期开学后不久，她就开始能自己拼读一些句子了，需要我们翻译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下学期的家长会过后，除了需要写下来的作业还需要我们陪，其他作业她都能自己独立完成了。（《孩子做作业拖拉怎么办？要不要陪？》）

与此同时，阅读我们从未间断。畅畅从小就很喜欢读书，这种习惯自然而然从中文书迁移到了英文书上。（《那样亲密的亲子阅读时光，其实不会太长》）美国公共图书馆系统发达，借书非常方便，每周我都会带畅畅去图书馆借书。一开始，是我们读给她听，慢慢地，我读给她听的时候有些单词她就尝试自己拼读。后来，有时候她想读书的时候我忙，没有时间读给她听，我就鼓励她试试自己读。

美国的分级阅读做得很好，孩子可以独立阅读的书上都有标记，依次是绿、红、黄、蓝。很快，畅畅就尝试了绿和红，大都能自己读下来。但黄色开始就是章节书，文字量一下子增大了很多，她有些畏惧。那时她很喜欢读Sophie Mouse，我已经给她读了三本，第四本，我就鼓励她自己读。她试着读了一章，感觉很不错，虽然有些单词不认识，但不影响整个故事阅读的，她就跳过去了，实在需要知道意思的，她才问我。——这样的阅读方法，我学了很久也不能再英文书上应用自如，她倒好，倒像是天生就会。

从Sophie Mouse开始，她就对自己的阅读有了很大的信心，再遇到喜欢的章节书，也没那么畏惧。她的理解能力，完全能读懂章节书，只是语言能力本身有所欠缺。当然，她还是更喜欢图画书，毕竟图多字少，读起来更容易。而且她爱画画，还可以跟着画图画书上的画。所以我也并不强求她读章节书，只要她在阅读就好。我相信，孩子能够找到适合自己兴趣和水平的书，因为选书本身也是一种能力。

前不久，她还从图书馆借了很多小宝宝看的纸板书回来，我想也可以理解，她小的时候不在这边，并没有读过这些书，而我以前又总是说，这是小宝宝看的书，不适合你。现在她突然发现，小宝宝的书也挺有趣。我想起心理学里有一个词叫“退行”，对她来说，在挑战了对她来说还有点难度的章节书后，突然喜欢上了小宝宝的书，也是一样的道理吧。果然，这样过了两周，她就恢复了正常的level。

暑假，为了增加她阅读中文书的经验，我托朋友从国内给她带了一本《云朵上的学校》（“笑猫日记”系列），她很喜欢。读完以后，她要我把整套“笑猫日记”都买回来。她还问我，这些书有没有英文版，因为中文版只能我有时间的时候才能给她读，但英文版的她自己想什么时候读就可以什么时候读。

我很高兴她有这样的勇气和想法，我也趁机鼓励她，把英文和中文都学好，以后想读什么样的书就读什么样的书……

韩老师说，任何一个语种，孩子掌握其生活语言，可能一两年就可以很熟练，但掌握其学术语言，至少需要七年。

我们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