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牵住王桂花的手

他想牵住王桂花的手

（一）

这件事，赵虎子想了很久，他想牵住王桂花的手，一生一世一起走。

赵虎子和王桂花是一个村的邻居，他俩是小学同班同学。王桂花人如其名，素净淡雅，大眼睛，小下巴，黑里俏，透着红，一笑起来两个大酒窝。她脸上搽的雪花膏，散发着浓浓的桂花香，赵虎子老远就能闻得到。

赵虎子和王桂花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走着上学。有一次上学路上，村支书家的儿子小赖皮追在他俩后面喊“小两口”，赵虎子只顾回头骂“滚”，王桂花却返身迎上去，用书包砸了他好几个趔趄。

从那以后，王桂花再也不跟赵虎子一起上学了。偶尔碰了面，她也故意躲着走。

赵虎子很难受，他打心底喜欢王桂花。他爹说，不成赶明儿找王桂花她爹挑明了，两家定下亲事，将来把她娶回来当媳妇，让赵虎子天天看个够。

寒假里，快过年的时候，村支书家买了全村第一台彩电。村支书白天找人把天线杆子竖好了，晚上在堂屋里调试信号。村民们都跑到他家去看热闹，小赖皮屋里屋外乱蹿。彩电放出了声和影，大伙儿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彩色的香港小电影《霍东阁》，你推我搡，人都挤到了院子里。

赵虎子看见王桂花站在人群的前列，他使劲挤进去，闻到了她身上的桂花香。他把手伸过去，再伸过去，慢慢往前摸，他牵住了一只柔软的手，他把那只手紧紧握在手里，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冤家拥抱在一起。他看见王桂花羞红了脸。这时候，小赖皮忽然涎着脸凑到王桂花跟前献殷勤，王桂花抽出手来，推了小赖皮一把，骂了一声“讨厌”，挤出人群，慌里慌张逃走了。

（二）

王桂花念完初中就辍学回了家。王桂花的哥哥要参军，她爹为了巴结村支书疏通关系，逼她嫁给了村支书的儿子小赖皮。她喜欢赵虎子，可是她跟赵虎子原本就没有婚约，想找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出嫁那一天，她一头撞在门框上，头都磕破了。

赵虎子很窝心，高中三年就像掉了魂，结果没考上大学。他连复读的心都没有，直接去深圳打工去了，一连好几年没回家。他想挣大钱，娶个比王桂花更漂亮的媳妇，牵着她的手回到村里来，给老少爷们看看，气气王桂花她爹。

那一年南方下大雪，赵虎子的娘惦记儿子了，让赵虎子无论如何回家过年。赵虎子在深圳一家彩电厂打工，年前刚帮老板从海关押完一批私货，分红分了一大笔钱。赵虎子揣着钱，坐火车倒汽车，辗转了好几趟，好不容易赶回家，在村前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梦里时时浮现的身影：王桂花！

王桂花脸上苍白，黑瘦的脸上没有了红晕，她牵着两个孩子，一瘸一拐地走着，看见赵虎子，她问：“哥，你回来了？”赵虎子点点头，从兜里摸出糖来给她的两个孩子吃。“哥，年后你还出去打工不？我也想跟你一起去打工。”赵虎子说还去，可他不确定到底能不能带她去。

赵虎子的娘说，王桂花嫁给小赖皮后没多久，村支书因为贪污被举报罢了官，日子过得不如以前那么安逸了，小赖皮变得脾气暴躁，喝上点酒，动不动就打王桂花。王桂花最初还反抗，谁知越反抗，小赖皮打得越厉害，有一次下手狠了点，竟把她一条腿打瘸了。赵虎子听了气得直哆嗦，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王桂花已经嫁给小赖皮了。

赵虎子在家风风光光过完了年，还没到正月十五，深圳那边的老板就来电话催他回去，说又接到大买卖了。赵虎子摩拳擦掌，准备回深圳大干一场，干好了，年底就能买上一套房，到时把老娘接过去，一起享享福。

就在他准备出发的头一天，他接到了小赖皮的电话，说王桂花喝了农药百草枯，正在医院抢救，快不行了，临死前她要见见赵虎子。赵虎子听闻此言，如晴天霹雳，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村里人说，自从赵虎子过年回家，小赖皮喝酒喝得更凶了，喝醉了就往死里打王桂花。村里人见惯了小赖皮打老婆，都没当回事，没想到王桂花竟然服了毒。

赵虎子赶到医院，二话不说，先一拳把小赖皮打倒在地。他赶到病房里，王桂花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握着赵虎子的手，就像当年赵虎子握着她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赵虎子心如刀割，他恨自己当初无能，没有娶王桂花当媳妇。不是说好了年后出去打工的吗？可是，她竟然自己先走了。

王桂花下葬那一天，赵虎子坐在火车硬座车厢里，火车车轮撞击轨道的咣当声，像碾压在他的心上。他扭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眼泪流得一塌糊涂。他觉得心被掏空了，很累，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三）

赵虎子一觉醒来，满脸都是泪，原来他做了一个梦。他躺在床上，握着王桂花的手。王桂花睡得正香，窗外月光照进来，像水银一样洒在她恬静的脸上。

赵虎子学名赵天亮，王桂花学名王淑明。

王淑明没有死，她和赵天亮一起上高中，后来俩人都考上了大学，相恋，结婚，已经在大城市安家好几年，他们的孩子都上初中了。

“哎，老婆，快醒醒，我又做噩梦了，哭醒了。”

“大半夜的，你烦不烦啊？一个大老爷们，做梦哭醒，说出来不怕人家笑话！”

“这梦就跟真事儿一样，你说怪不怪？当年我挤在人群中牵住你的手，现在回想起来就跟做梦一样。我爹后来找你爹说定亲的事，你爹开始不同意，后来要彩礼狮子大开口。我爹犹豫了，我娘心疼我一个宝贝儿子，说啥也不想让我屈了心。”

“彩礼钱我爹拿走一半，给我哥娶了媳妇。另一半我存到了信用社，让我爹答应让我继续上学，等我大学毕业我再连本带利还给他。”

“老婆你就是主意正！这下子可拿住了我那老丈杆子，他不得不让你继续上学。你说你也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比我都好，你要是考不上大学都没天理。”

“是啊，咱们农村孩子，除了上学和当兵，能改变命运的路，还真不多。我爹原本想让我嫁给小赖皮，找村支书帮忙让我哥当兵。我气得跑到村头的机井旁，他再提这事我就一头扎下去。我爹吓坏了，他知道我的脾气说一不二，赶紧改了口。”

“不过，小赖皮后来混得也不错，听说他开了个橡胶厂，挣钱挣海了，老婆孩子都办移民去了澳大利亚，他在国内挣钱。”

“是啊，为这事，我爹现在提起来还后悔呢！说我跟着你，是嫁给了一个城市里的穷人，不如当初嫁一个农村里的富人。哼，穷人就穷人，我乐意！要是嫁给小赖皮，说不定就跟你那梦里一样。”

赵天亮紧紧握住了王淑明的手，他真心愿意一生一世陪她一起走。

只是，庄生晓梦迷蝴蝶，他有点害怕眼前的生活是梦。他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还好，生疼。

夜已深，秋虫唧唧。赵天亮拥抱着王淑明，放心地继续睡去了。

（四）

火车咔嚓一声刹了车，桌上的不锈钢托盘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赵虎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脸上的泪痕没有干。窗外，是一个陌生的小站。惨白的月光透过车窗照进鼾声四起的车厢，赵虎子把落在地上的不锈钢拿起来，放到桌上。他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那泪水卧在掌心里，透过肌肤和血液直达心尖，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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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短篇小说训练营”  +  011号  典典的蟹妈    第二次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