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爱之深，痛之切

《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是周国平的一部纪实性作品。这本书写的是，他的女儿妞妞从刚满月就患绝症到死亡的过程。

妞妞只活了十八个月。死亡，这样触目惊心的字眼，放在一个娇嫩圣洁的孩子身上，实在太残忍。病魔所带来的切切实实的痛，在妞妞身上，在一个无法言语的孩子身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遭灾、挣扎、死去，这种永恒的痛，在为人父母的心头，更是血泪交织的心碎。从这本书中，我们看到三个人的痛苦，妞妞、雨儿和周国平。

从雨儿怀孕到妞妞出生，这一段都是美好时光。周国平沉浸在初为人父的无限欣喜中，他说，“你是爸爸最得意的作品”，为了妞妞，他宁愿错过一千次出国或别的什么好机会，也不愿错过妞妞的每一个笑容和每一声啼哭，不愿错过和妞妞相处的每一刻不可重复的时光。这种快乐多么确切啊，正如周国平所说：有了你，世界与我息息相关了。

然而，这种快乐很快就掉进无底的深渊——妞妞被诊断为视网膜母细胞瘤。这种癌症在世上的概率仅为一万二千分之一，更令人痛心的是，妞妞患病是人为的失误造成的。雨儿在怀孕五个月时，一次高烧达40.8度，蛮横无理的医生见死不救，只因挂号时的一点小误会。焦急万分的周国平夫妇只得转院，这时一位当医生的远亲，主动接雨儿到他管辖的医院。让妞妞致命的是，医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怀孕五个月的雨儿身上使用X辐射。

妞妞的病排除了遗传的可能，可以说，X射线是杀死妞妞的凶手。医学界早有共识，就连普通小医院的黑板上也这么写着：孕妇切不可照射X光，否则可能致使胎儿患各种疾病，其中就包括视网膜母细胞瘤。那位医生是无知，还是有意而为之呢？总之，妞妞就此被判了死刑，一个小家庭的痛苦和毁灭也由此开始了。

妞妞患的这种眼底肿瘤，恶性度极高。即使手术顺利摘除眼球，癌细胞也会扩散，手术不过是延一时之命，且必须经受各种挣扎。若手术稍有不顺，则会加速她的死亡。也就是说，一切的治疗意义都不大。

对于周国平和雨儿来说，这是一种绝望。他们如何忍心，让妞妞经受那些折磨？何况，哪些折磨也许毫无意义。就连医生给妞妞简单的抽血时，针头扎进妞妞的脖子里，对于周国平来说，是“那支长长的针头深深扎进了我的心房，不停地搅动着，把我的心搅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妞妞没有进行手术，并不是他们放弃她，相反，正是因为他们无法放弃她，他们太爱她了。医生也劝他们，再生一个吧。可是，妞妞来了就是来了，她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生命，她是他们独一无二的女儿，再生一个，再生多少个，难道就能取代妞妞了吗？等待他们的是，一天比一天逼近的女儿的死亡，可他们依然按照正常孩子那样，为妞妞打乙肝疫苗、买学步车、买玩具……

也许旁人难以想象那种痛苦。妞妞是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孩子，除了她的病，她的一切都那么正常，她的皮肤嫩白光洁，她的头发黑亮柔软，她的黑眼睛那么亮，那么爱看爱笑。可是，死神偏偏在其中筑巢，从那里向周围编结灰黄色的毒蛛网。她的小身体既鲜嫩，又饱满，喷发出甜柔清新的气息。可是，不久以后，这一个触着嗅着都新鲜醉人的小身体竟要归于尘土！

妞妞在成长。如果他们偶尔获得那么一点儿如幻梦般的育儿的快乐，只是片刻，就会被那残酷的现实所打破。他们与妞妞相处的短暂快乐，是一种看不到底空落落的虚幻。

爱和痛交织着，书中那些文字，仿佛字字滴血。在周国平看来，爱是如此无力——“当病痛开始猖狂折磨你的时候，我们却不能替你分担一丝一毫，你的弱小的身躯独自承受着成年人也无法忍受的剧痛，尽管你是我们的亲骨肉，病痛却只在你的身上，我们始终在你的病痛之外，只能从旁判断，不能亲身感受。”

“我听见妈妈也绝望地哭喊：‘为什么这个病不是长在我的身上啊！’

听着你的小动物似的一声声惨叫，我的心陷于癫狂，发出了渎神的诅咒——

上帝呵，我决不宽恕！”

病魔在慢慢的发作。可妞妞到底还是在成长啊！她像正常孩子那样发育，眼睛对光的感觉，耳朵对声音的感觉，鼻子对气味的感觉，甚至她的小嘴巴也开始会叫爸爸妈妈，一岁三个月之后，妞妞会认爸爸妈妈和保姆了，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妞妞”了，也慢慢有了自己的思想……然而，病魔还是让妞妞的性命戛然而止。一岁六个月，妞妞结束了人间之旅。

他们永远地失去了妞妞，却永远无法忘却那股痛。也许旁人看来，一个尚不懂人事的婴儿夭折，未算十分不幸的事。可是，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他们和妞妞相处的五百六十二个日夜，妞妞曾在他们的怀抱里、曾在他们的臂弯中、妞妞曾紧紧握着他们的指头、妞妞的每一次笑每一声哭……妞妞从此永远与他们阴阳两隔，他们如何能忘记呢？

妞妞死后，雨儿因自己的牙痛联想到妞妞生病时的痛，在深夜痛哭：“妞妞，小妞妞，那时候她多痛呵……”

周国平一听到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就会顿生凄凉之感，因为妞妞的哭声已经永远沉寂，她的小生命已经如此凄惨无助地不复存在。

在周国平的记忆中，妞妞生前那一声声急切的：“找爸爸，找爸爸……”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

“爸爸在这里呢。

可是，我的孩子，你又在哪里呢？我举目寻视，不见影踪，伸手欲抱，抓了一空。”

漆黑的夜，狂风怒号，周国平会从梦中突然惊跳起来：妞妞怎么办？马上又明白：没有妞妞了。

……

痛失女儿的痛，时时刻刻在他们心中，无论忆起什么，他们耳边立刻就响起同一句画外音：妞妞不在了，永远不在了！

爱之深，痛之切。周国平作为一位哲学家、文学家，同时也作为一位平凡的父亲，痛失爱女的巨大创伤，并不因为他的其他身份而有所改变。因为，子女和父母，是骨肉相连、血浓于水的同一体啊。

爱之深，痛之切。妞妞，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如今不复存在了。令人遗憾又不忍评议的是，妞妞的爸爸妈妈，周国平和雨儿也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