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逢那一天,华子酩酊大醉,趴在桌上死死拽住我的手,艾米,对不起,我背叛了当初的约定,我背叛了自己的梦想。
我能感觉他的指甲深深刺进手腕,我淡淡地说,谁又不曾如此呢?
曾经我们一无所有,但我们有自己,如今我们什么都有,却已不知去哪儿找自己。
华子是我的大学同学,我那时候学油画,华子学雕塑。一来二往,两人便走得近了。
那是个要爱情更要梦想的年代,他时常问我,艾米,你会画一辈子的油画吗?我总是反问他,那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他说,我会亲手给你塑一个雕塑,在结婚的时候,交到你手上。
每一次我都会感动地热泪盈眶,我觉得,他就是我命中的白马王子,他有一天一定会拿着亲手制作的雕塑驾着五彩祥云来娶我。
毕业时,我的油画依然烂得一塌糊涂,华子的雕塑则被放进了学系门口的大展柜中。
那天晚上班主任喝高了,搬个凳子站了上去,他是个书法家,抽了一根随身带的毛笔,往酒杯里一甩,在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梦想。
不忘初心,不畏将来。
这是班主任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三个月后,他死于肝癌。
2
我没在葬礼上见到华子,负责通知的同学想尽所有的办法,也没能找到他。他就像水汽,蒸发了,无所寻踪。
我只记得临走时他说,艾米,我爱你,我要去寻找我的梦想。
我没有犹豫,把他送上了北上的列车。
他的未来是星辰大海,而我不想当他的绊脚石。
坦白讲,谁都有梦想。
小时候老师总是会问,某某某,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呀?
科学家,警察,老师,宇航员,画家…等等,这其实就是梦想,只不过那时的我们天真烂漫,梦想一词也不过是个虚幻的符号罢了,像遥挂天上的星星,令人憧憬。
后来,梦想一天天具象了,有参考了,似乎可以伸手触摸了,但我们反而却没了追逐的欲望。
我的梦想是当个匠人,一个会画画的手艺人,在我们那个精致的小城租个破房,早起买几块钱的菜,看天看山看书看朋友,偶尔画幅画,换钱度日。
这很简陋,但很奢侈。
最终我开了一个画廊,算是坚守自己仅存的那一丁点艺术理想。但画廊经营惨淡,最后依靠替人裱画为继。
一年后,画廊歇业,我去了私企。好在我身边多了一个陪伴,嘘寒问暖,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两年前,我结婚了。
在领证的前一天,我疯了似的翻箱倒柜企图获得关于华子的蛛丝马迹,我给所有同学朋友打电话,打听华子的下落,我在他曾经用过的MSN,QQ,人人,豆瓣,天涯,博客上不断留言,一次次刷屏,一次次空手而归。
直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回音,对不起,你打错了。
是啊,他竟然已经离开我那么久了。
3
婚礼早已不能掀起一丝波澜,倒是那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事发生。
临上场时,闺蜜急匆匆跑来,将个小物件塞进我的手里,她神色慌张,满脸忧虑。
我看到了手里的小塑像,洁白的胎瓷捏在手心细腻润滑,那是一个美人,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儿。
他人呢?
闺蜜摇头。
华子没有食言,他终于还是将亲手制作的塑像在婚礼上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把小人儿放在桌上,随手倒了满杯的红酒,一饮而尽。
梦想如烈酒,要么喝得酣畅淋漓,要么醉得不省人事,中间值太无味,反遭人鄙夷。
爱情则是一旁的下酒菜,你以为必不可少,到头来其实可有可无。
我没有去追。
我对未来充满敬畏,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将自己的心情收拾,将梦想打包,只盼华子依然不忘初心,不畏将来。
4
毕业十二年同学会最大的悬念,就是华子会不会来。
联络已经通畅,号码也存在我的手机里,但从来不曾有勇气按下那个拨打键,怕时空穿越,怕悲伤逆流,怕扰了自己这苟且的生活。
他没来。
我舒了一口气,至少在老同学面前我还能保持最后的体面。但是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华子坐在角落里,昏暗的灯光只是将他手里的酒杯照得柔和,这让我有幻觉,仿佛看到这修长的手指划过水润的瓷泥,自己的笑容便在手心绽放而来。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问。
我点头,你呢?
他没说话。
你的作品我收到了。我说。
他喝了口酒,那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作品,也是…最后一件。
你也放弃了?
他沉默不语,只是独自默默得灌酒,直到把自己喝趴在了桌上。
我不想问他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一如不想将自己苟且的生活分享于他。
这无关自尊,更不及同情。
我们都会变,变老变丑,变世俗,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十二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尝遍世间的酸甜苦辣,然后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坐标。
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你和他有过什么样的约定,你又曾怀抱怎么样的理想,在如今看来已然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你还在这里,他一直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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