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喜

“我暗恋的遗憾和那句没关系都留在了这束捧花中 ”                         

高中同学聚会，我顺便提了一袋结婚请柬过去，学委那天喝了很多，醉得稀里糊涂，拉着我的手腕说当年苏旻那小子还暗恋你来着，我心头一颤，愣住了，手里的请柬落到了地上。趁着低头捡请柬的空隙，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又故作轻松地说“是吗？”

苏旻，整整七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他的声音容貌此刻却在我的脑海中如此清晰，那时的小欢喜和痛苦又被学委这句话扯了起来。苏旻暗恋我吗？多么荒唐的事。在觥筹交错，一句句恭贺声里，我看着这些熟悉的人，陌生的脸，思绪又飘会了那年高中。

壹

我还没吃上几口泡面，宋暖就把我拖出了宿舍，她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我。

宋暖是我朋友，文理分科后她去了文科班，而我在理科班。

“怎，怎，么了?你又，又，藏手机了？”我看她紧张兮兮，又不断东张西望，以为是她们老班查手机，她又让我帮她藏手机。

“不是。”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瓶安慕希，还有一封精致的信，放到了我手中说“帮我拿给你们班苏旻。”我顿时懵了，脑袋一片空白，我暗恋苏旻很久了。

“我我、不能帮你。”我赶紧把东西塞回她怀里。

“不用怕，不会影响我学习的，去嘛，去嘛，你就偷偷放到苏旻的桌洞里。”宋暖开始拉着我的胳膊撒娇，她以为我是因为担心早恋影响她的学习才拒绝。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她说，宿管阿姨就开始吹熄灯哨了，苏暖又把东西塞到我的手里，一溜烟跑了，在楼梯上还冲我抛了个飞吻。

在还没分班前我就听过苏旻的名字，在年级里很出名，听我们班的女生说他像一个很火的韩国爱豆，后来成了同班同学，看到朋友饭卡上的贴纸，我也觉得他真的很像田国征。

分班还不到一个月，大家都有了自己固定的小团体，同在一个班，有些人之间的接触却也寥寥无几，就像我和苏旻。那寥寥无几还是有人从教室前门探头，让我帮忙喊苏旻，直到那天——

我正埋头看那本绿山墙的安妮，突然有人揪住了我的耳朵，心跳漏了一拍，心想完了，这下肯定要被老师说教一番了，年级大会上才说不允许看这本书。抬头一看，却是苏旻那张漂亮的脸，一脸坏笑。

“课代表啊，叫你几百遍了，看什么这么入迷？”见我回头了，他冲我招了招手，然后把几本作业放到了我桌上。我红着脸，一字一顿说了句不好意思，他却突然弯腰凑过来看我的书，我下意识用手挡书。

他却没有真的凑过来，只是做做样子，正尴尬，猝不及防，他突然就摸了摸我的头。

我吓得当场窜起，惹的周围同学一脸奇怪的看着我，周围的空气开始凝固，“怦”，寂静几秒后，我的心脏开始狂跳，脸颊变得滚烫。

苏旻一脸懵逼，随后又捧腹大笑，说我炸毛的样子和他家那只胖橘猫还真是一模一样。

“你干嘛欺负人家?”突然有个女同学一巴掌打在了苏旻的背上，苏旻骂了她什么，然后被追的满教室跑，看着苏旻那双大长腿，我的耳尖也悄悄泛红，似乎有股东西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了。每个星期都很期待苏旻的那句“课代表，作业”。

贰

一眨眼，就到了冬季运动会，球场被围的水泄不通，我们班男生和224班男生打决赛。双方只是热身，加油就喊上了，我跟着人群喊二二五加油，眼里却只有苏旻。

我站在第一排，苏旻上场的时候，脱下外套顺手扔给了我，他这无心之举，却让我脑海里不停放着烟花，耳尖又开始发烫。

那场比赛我们班输了，我鼓足勇气拿了一瓶水去找苏旻，却看到隔壁班的老同学没人递水，喘着气蹲在一旁，又把水给了他。等我匆匆再拿一瓶水过去，苏旻的手里已经有水了。我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苏旻那样的人怎么会差水，需要我着急忙慌的。

人群中的苏旻看了我一眼，脸色很烂，他很在意这场比赛吧，踟蹰不前，最后我还是决定和同学们一样，去安慰他什么，我们只是隔了几米，我却走出了几公里的感觉，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没关系，下次一定可以赢回来。”

“我的衣服，哪个拿着我的衣服。”我还没到苏旻旁边，就听到他大吼，心顿时是一沉，之前那份窃喜碎了一地，碎渣扎破我那可怜的幻想，随后又化作利器狠狠刺痛我那卑微的自尊心。

我把苏旻的衣服扔到了裁判桌上，转身回了教室，我对自己说，别再喜欢苏旻了，

下定决心结束这场独角戏。从那天开始，我努力不去听苏旻的事情，不去看他，他也没来交过作业。

叁

那天轮到我们组去楼下抬水，抬到了三楼，我的力气已经耗尽了，刚准备放下水桶休息一下，一只修长的手却从我身后出现托住了水桶。

“课代表，我来抬，你们组怎么叫女生抬水。”那句熟悉的低沉嗓音又出现在了我耳边，侧身一望果然是苏旻，他应该是刚打完篮球，还穿着蓝色球服，那件熟悉的外套半搭在肩上。他的另一只手也托住了水桶，滚烫的指腹不小心触到了我冰凉的手背，我惊的赶紧松手。

还没说出谢谢，对方已经抗着水桶走了。我想，我又开始了自己的独角戏。那天，苏旻又来教作业，给了我旁边的班长一个暖手宝，又扔了一个给我。

我和苏旻的轨迹又开始有交点，他偶尔问我物理题，我讲的磕磕绊绊，很丢脸，之后他再问我，我就写好解题思路拿给他。

那是我记忆里最漂亮的冬日，那天班主任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而我却望着同排的苏旻出神，苏旻的座位靠窗，他转着笔，侧头看窗外的粉色晚霞。或许是有所察觉，他突然转过头冲我挑了个眉，然后作势用手去挡窗口，我思绪错乱，赶紧低头。

“有些人，不要一天天地瞧窗外，晚霞天天有，有什么瞧场。”等我再次回看向窗外，粉色晚霞已经消散不见了，班主任已经站了我的桌旁。一向胆小我此刻却很庆幸，他们没看出来我看的是苏旻。

肆

苏旻一直都没有谈恋爱，我就心安理得放任自己的独角戏，但宋暖的信给了我当头一棒。

听说苏旻前女友是隔壁班的徐潇雅，和宋暖一样，是娇小可爱类型的美女，直觉告诉我，苏旻会接受宋暖。

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要不偷偷把信扔了吧，随即又狠狠掐了自己的脸，泪水打湿了枕头，我讨厌如此龌龊的自己。

喜欢苏旻只是我的自娱自乐，一个自卑又怯懦者的独角戏，竟然演上瘾了。

熬到了第二天六点半，我顶着浮肿的眼皮蹑手蹑脚下了床，还是决定趁没有人到教室前把酸奶和信偷偷放到苏旻的桌洞里，苏旻的桌洞真的一直都很乱，我蹲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放那封信。

“课代表，你在干嘛？”突然苏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吓得我赶紧窜起来，苏旻眼疾手快，扶住桌子，我的额头撞到了他的手背上，我看见他皱了一下眉头。

看到了我手里的信和酸奶，一旁的学委看了看苏旻，又看了看我，意味深长地“哇喔——”了一声。

“不、不、不是我的，是、是、我朋友，让、让我拿、拿、拿给苏旻的。”我知道他误会了，脸一烫，赶紧摆手示意。

“话都说不利索，下次就别帮别人送东西了!”苏旻瞬间脸色一沉，压着嗓子说道。

我一直裹得严严实实的遮羞布，被苏旻撕扯开，我看到了自己怵目惊心，丑陋的疤痕。

是的，我从小到大就是个结巴，话都说不利索。初中后，就没有同学当面骂我结巴了，我自己也一直小心翼翼，从没和任何人红过脸，这让我都差点忘了，自己是个结巴，苏旻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结巴，哈哈”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可惜是个结巴。”

“你父母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哦，姑娘是个结巴。”

那些话从记忆深处涌了出来，又把我狠狠地拖回地狱。

“对不起。”苏旻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习惯性想开口说没关系，此时这句话却宛如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让我无力张嘴。

“对不起。”我顶着那股疼痛和窒息感道歉，然后拿着信和安慕希回到了座位上。

一整个学期，我都没有搭理苏旻，我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我总觉得，他们都在背后说我是个结巴。我把宋暖的东西还给了她，她好像也知道了，不停地和我道歉，其实这并不关她的事，但我那时却也没有搭理她。

只到寒假后开学，学委拿了一袋东西给我，说是苏旻给我的，他的学籍在外省，他转回去了。

那是一封很长的道歉信，还有二十张晚霞照，后面写着他的联系电话。

以“对不起，课代表”开头，以致“我最喜欢的课代表”结尾。我一直翻来覆去，直到那封信变得皱皱巴巴，我慢慢对那句话释怀，渐渐才发觉，都是自己太自卑和敏感了。

高考结束那天，我屏住呼吸，播通了苏旻留给我的那份号码，电话那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她告诉我打错了，就挂了电话。

那天，我把被我翻烂的信和晚霞照都扔到了楼下，可过一会儿我就后悔了，冲到楼下，但它们都已经不见了，我追了很远，也没看见那位收废品的爷爷。

没有一个像样的结局，我的独角戏在冬天匆匆开始，就那样仓促留在了那年夏天。

我的高考成绩很优秀，大学里遇到的人和事，让我慢慢开始变得自信，结巴也变的不那么明显，苏旻渐渐淡出我的记忆 。开始有其他人走进了我的心里。

只到有一天，学委把苏旻拉进了班群，我那在脑海深处沉寂了许久的苏旻又鲜活了起来，那时我才知道他高中一毕业就去了国外，没有用原来的手机号，跟大家都失联了。

我望着他的头像失神，却再也找不到理由加他微信。

我结婚那天，苏旻也从国外回来参加婚礼，他胖了一些，隔着人群冲我点头示意，那一刻，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笑嘻嘻冲我招手的少年。

我下台把捧花送给了他，苏旻眼角泛红，笑着接过，我暗恋的遗憾和那句没关系都留在了这束捧花中，这一刻，我真正释怀，那场独角戏也真正结束，我说祝我们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