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单元门踏上台阶没几步,就见二楼西边的入户门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一只不转动的眼珠塞在那个门缝间,紧张又惊惧地向楼道间的响动处窥视。
那天我在楼下的小广场,碰到同单元五楼正在遛狗的胖女人。
“你说二楼那家是不是有毛病,干嘛总扒着门缝瞅人,猛抬头看见吓人一跳。”胖女人和我说时脸上的肉有点抖动。
“那个老头有些痴呆,听到响动就是这个反应。”我安慰女邻居。
我入冬以后才来到这里居住,冷丁发现那张从窄窄门缝里盯着你不错眼珠看的眼睛的确恐怖,时间长了假装没看见低头走过,不理睬完事。因为如果你和他打招呼他只能盯得更紧。
没想到二楼的老头衰老得如此之快。
二楼住着一对七十刚出头的夫妻,老头是退休工人,老太太没有工作。没搬来这里之前家在县郊农村有一个大院,前后有一亩多地。老头挣工资,老太太在家里种菜喂鸡,还有几亩口粮田。
老夫妻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去省城上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工作安家,大女儿远嫁唐山,小女儿在县城超市找了份收银员的工作。
老两口的儿子孝顺啊,在省城创业开店,给一家知名品牌电脑做代理商,几年下来,挣下了钱。老头退休那年,儿子就张罗让爸妈上楼,说在农村太操劳,往后得让他们享点清福。
儿子不是玩嘴的,说干就干,2008年,他就买下了这个房子,很快让老两口搬上了楼。
2013年,我退休回到县城时,结识了老太太,她唠起老房子,有点舍不得:“我农村的那个大院套三间房一亩多前后园子,就卖了五万元钱。”我说我到处踅摸买个能种菜的地方,早知你卖给我好了。老太太说儿子给我买房花了不少钱,我就嫌两下房子耗费多,很快就把它卖了。
我回来后天天早晨出来锻炼,总在院里碰到老太太。老太太干了一辈子,冷丁闲下来受不了,六十多了,出去找不到活干,只好每天天蒙蒙亮就起来,先在小区内的垃圾箱巡视一遍,然后再走到外面去捡废品。
捡回来的废品没处放,她认为值钱的就堆在家里,废塑料和包装泡沫箱之类的,就放在小区外墙角处。物业三天两头找她,告诉她不能随意堆放,她就像打游击一样,被催时就赶紧送走卖了,人家一松懈她照旧我行我素。
老太太人不错,见了谁都打招呼。有一次我从沈阳家里运回一个实木书桌,三个人往楼上抬非常吃力。老太太见了二话不说,立即伸手帮忙。我在一旁说你岁数大了别摔着,她说没事,我有力气。果真,她这一伸手,桌子立即变得轻了不少,很顺利地抬到三楼。
老头在家里和老太太截然相反。他每天收拾得利利整整,背着手在楼下散步,要不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看电视。那时的老头腰板笔直,脸上甚至都没有多少皱纹,和老太太挨肩站在一起,她像他的妈。
我去年冬回到这个房住,看到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捡废品,老头却不出来了。一问老太太才知老头腿脚不行,下楼费劲,后来就发现他听到楼道一有动静就扒门缝,痴痴地看着上下楼的人。
春节时我见到回来过年的老头儿子。聊起了父母一声叹息:
“真是愁死个人。我妈起早贪黑到处捡破烂,把个屋里弄得臭烘烘的。我媳妇和儿子以前回来过年,被熏得吃不下睡不着,怎么劝老太太都不听,还是出去什么都捡,现在人家也不回来了。”
“我爸恰恰相反,什么都不干,天天做在那里等我妈给他做饭吃,连出去遛弯都懒得走。这刚七十多一点,就栓了,痴呆了。”
这个中年人接着说:“早知这样,我不买这房就好了,本是一片孝心,不知是成全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我回原来住的地方给我大爷拜年,他比我爸大五岁呢,整天忙里忙外的,耳不聋眼不花,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我们家那个老房现在价涨起来了,县城扩到了村边,现在三十万都买不到那样的地方了。”
老夫妻儿子过完年回省城上班,生活恢复正常。只要这个单元的人出入,还会看到门缝里那只眼睛,只要出了楼,还会看到捡废品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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