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巴的喧嚣

“瘦巴”是一个人的乳名,他的学名叫王学华,是利津县陈庄镇太阳升村的一名普通村民。顾名思义,“瘦巴”是因为他生下来就长得瘦小,父母随口给取的名字。因为他好像智商有点问题,平时疯疯癫癫的样子,所以很少有人提起他的学名,无论大人小孩老远都“瘦巴瘦巴”地喊他。每次他都十分恼怒地进行纠正:“尊重一下别人的人格好不好?我叫王学华!”紧接着就有人哄笑起来,问他:“王学华这仨字咋写啊?”这时瘦巴就窘迫得脸通红,因为这仨字,让他一个不错地写出来确实有难度。
瘦巴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在结婚一个多月后,因为他嗜酒如命,并且还经常打人,这婚姻就解体了,他常年跟着他姐姐混口饭吃。我们胜利村和太阳升村本来是一个自然村,分成两个行政村,外面的人很难区分出来。瘦巴的姐姐嫁到本村的太阳升村,论亲戚关系,他姐姐还是我母亲的表嫂。所以我每次见他都要毕恭毕敬地喊他一声“舅”,当然私下里还是喊他瘦巴。
婚姻解体后的瘦巴整个人都变了。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一套绿色军装,头上一顶不伦不类的大盖帽,一年四季不离一副大墨镜,脚下一双人造革皮鞋成天擦得锃亮,仿佛能够照出人的影子。他到哪儿停留时,总是把皮鞋蹬在高处。这样也不算什么毛病,关键是他扰民。他专门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前面装备了警报器,改装上车载双卡大功率录音机,到哪儿都播放文革时代的革命歌曲。说别人动静大,最多说这个人嗓门大,而瘦巴则是拉着警报器、放着革命歌曲呼啸来到。
我家门口西面就是村里的文化广场,平时是村里人聚聚的地方。每当听到远处响起警报器时,大人小孩都说:“疯瘦巴来了!胆小不想惹事的赶快回家。”但也有调皮的孩子不害怕。经常不大一会功夫,广场上就有小孩和瘦巴打起架来。
虽然是这样,但瘦巴这人总体上不是坏人,有时候还挺蛮爱。记得有一次,他歪歪斜斜地提个酒瓶子来到我家里,对我父亲说:“表姐夫,我这是储藏了三十多年的茅台酒。让俺表姐炒几个好菜,咱俩把这瓶好酒干掉。”恰巧我儿子从后面尾随着跟进来,他骨碌着大眼睛说:“爷爷你别信瘦巴的。他这是刚从小卖部那里花五块钱灌的,我们小孩都看见了。”然后瘦巴被我母亲训斥一顿后就悻悻地走了,以后也很少再上门。
他姐姐看到他整天无所事事,就托人在东城百货大楼为他找了一个打扫卫生的活,顺便还能卖点纸箱什么的,确保自己吃饭没有什么问题。可他待了一段时间后,骨子里的不安分就又蠢蠢欲动起来。瘦巴看到百货大楼前的十字路口人来人往,经常有交警在那里指挥交通,感觉很是好奇,认为这交警的权力可真是不小。他就在交警下班后穿戴起他的军装指挥交通,当然是纯粹瞎指挥,把这个街口弄得一团糟。人们都说百货大楼前混进来一个假交警,不拿工资还特别勤快。交警发现这事后,就找到百货大楼的领导,把瘦巴赶回了家,我们几个村又重新听到了他刺耳的警报器声。
在去年三月的一个中午,瘦巴中午喝了点酒,拉着警报器到村广场上转了一圈。广场一个人也没有,他百无聊赖之际就回家了。他坐在三轮上,在大门外面放他的革命歌曲。后院邻居的小伙子打了一晚电子游戏,刚刚入梦,被他一阵警报声和歌曲吵醒了。两个人打斗到一起,小伙子吃了点亏,就回家找来一根棍子。在双方再次争执中,瘦巴的小腿被打骨折了。送到一医院一检查,却查出来肺癌晚期!后来小伙子家出了3万块钱把这事私了结束,乡里乡亲的,都不想把事情搞大。瘦巴腿伤愈出院后,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临死这3万块钱还没有花完。
没有了瘦巴的村庄安静了许多。每次回家,我站在村中的广场上,抚摸着父亲栽植的已碗口粗的柳树,听着鸟儿婉转的鸣叫声,总感觉怅然若失。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瘦巴天天制造出的那样惊天动地令人生厌的喧嚣,现在却连同他那瘦瘦高高的躯体,眨眼之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瘦巴”王学华,生于1956年,卒于2018年六月。

黄其军
作于2019年5月28日(古历四月廿四)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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