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

端午那天，苏娅凌晨三点给我打了个电话，只说了八个字，声音大到可以震聋我，然后，哭了笑，笑了哭。

“我谈恋爱了，和江遥。”

我突然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天，她也是这样，不能自己，只是，声音里全是绝望。

那天是苏娅高中三年唯一一次没和江遥一起进班，还差一点迟到。

她眼睛肿得和个桃似的，隔着眼镜都能看出来。

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摇头，一个字都不肯说，她把语文书支起来，头埋在里面，只是，时不时抹着眼睛。

同桌两年，第一次看她哭，我又是个不会安慰人的，只能轻拍她的背，小声说着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过去，真的没关系的。

下了自习，我们去了小食堂，她拿出手机，插上耳线，给我放了段音乐，是《我是歌手》的第四季，徐佳莹唱的《浪费》。

她给我戴耳机前，趴在我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八个字，“你听，多像我和，江遥。”

我听完那首歌，几乎也要流泪，对于苏娅，我实在心疼。

001

苏娅和江遥，同年同月同日、从同一家医院的同一间产房、被同样一群人迎接出生。

还有，他们俩的母上是高中同学，多年闺蜜，两人的爸爸是一个村里出来的，小时候也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虽然差了两岁，但公历生日也是同一天。

他们俩从小去对方家和回家的次数差不了多少，一起吃了多少顿饭数都数不过来。

俩人都没上幼儿园，从小学开始，一直同校同班，几乎每天同出同入长起来的。

典型的相识时间等于出生时间，正儿八百睡过一张床，见识过对方无数傻逼瞬间，知道对方所有优缺点，过往大小事，甚至小时候玩过家家时还拜过天地的青梅竹马。

按套路讲，应该两小无猜的一起长大，然后情窦初开，成为对方初恋，顺顺当当的在一起，整天亲亲抱抱到处撒狗粮，然后毕业结婚，一生欢喜。

可他们，关系比别人亲近不假，但完全是处成了兄弟。

对，是弟，不是妹。江遥看苏娅，就和看自家弟弟一个样，从小就带着她到处胡作非为。

六岁以前，他们俩都住爷爷奶奶家，江遥带着苏娅爬树上房掏鸟窝，钻洞下河摸鱼虾，拆插排拆挂钟拆遥控器，玩具车啊枪啊什么的，更是有多少拆多少。

江爷爷是个严厉的，疼孙子是真疼，但揍也是真揍。

江爷爷本来是个讲道理的，做错了了什么事儿说明白就行，也不训也不骂。

架不住江遥不听劝，前一分钟满口答应，后一分钟就我行我素。

江爷爷拿出了小时候教育儿子那套，只要确定他犯了错，回家就把裤子扒了，拿巴掌照屁股上招呼，谁求情都不好使。

其实还是手下留了情的，据说江遥爸爸叔叔们的小时候，江爷爷都是解皮带抽的。

再留情挨打还是疼，江遥就有了主意，不管干了什么，都让苏娅帮她担着。

苏娅爷爷奶奶都是疼孙女的，捧着护着的疼，一句不好都不许人说。

苏娅弄坏什么东西，只说，没事没事儿，不是故意的就成。

苏娅疯玩成泥猴，只是给她洗干净，说没事儿，就算能打能闹的年纪，长大了以后哪有时间？

苏娅自己觉得良心不安，也只是抱着她安慰，乖孙女儿，都怪江家那个小子，把我们小可人儿带的淘气了，淘点儿也好，以后不受人欺负。

江遥犯错，苏娅背锅，这事儿，多少年都是这样。

002

苏娅小时候成天和一群小子玩儿，五年级的暑假，来了大姨妈，她妈妈给她上了堂五分钟的生理卫生课。

结束之后，她拿了包姨妈巾，和江遥进行了严肃的讨论，明白知道了自己和他是十分不同的两个物种。

再开学，她有意和女生接近聊天，一起跳皮筋，打口袋，编花绳，被朋友们熏陶了一年，终于留起了长发，在小学毕业后穿上了小裙子。

那个暑假里，她推了所有的邀请，还拒绝了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旅游。

她整天盯着电脑，从网上找了一堆言情小说看，还有什么《笑花》《命中注定我爱你》《恶作剧之吻》，以三天一部的速度刷偶像剧。

总结出经验：青梅失去竹马的原因大致就是整天闲的没事儿就怀疑这个，担心那个，然后动不动放个鸽子，耍个脾气，恃宠而骄，随时随地闹脾气耍性子，时不时落了竹马的面子。

得出答案：只要青梅不作天作地的闹腾，竹马就肯定是她的。

所以，赶在八月刚刚开始，苏娅把衣服全扔到床上，选了大半天，才穿了条自己觉得最好看的裙子，想要登江家门跟江遥表白。

结果江遥先进了她家门，直接倚着沙发，坐在地上，说他刚刚和小学班里那个班花表白成功了。

苏娅暗暗感叹，他们俩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真特么有默契，表白这种事都能不约而同选在同一天。

然后才反应过来，妈耶，她家小竹马成别人家的了。

苏娅本来想直接表白，说自己的辣条雪糕和馍片都不能让给别人，何况是她的江遥。

苏娅正撇着嘴打算示个弱，然后表个白，都拿着小纸巾准备哭起来了。

可她突然想起来，根据小说和电视剧里的经验，不能闹，不能炒，要笑着祝他们长长久久，恩恩爱爱，永结同心，显得自己大度善良。

反正迟早他都会回心转意，明白挚爱在身边的。

果然，他们上初一的第四个月，他们分了，苏娅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江遥就是自己嘴里的鸭子。

然后，暑假过了一半的时候，江遥和隔壁班那个小姑娘在一起了，考试的时候他们坐前后位，留了联系方式。这段恋情在第一百天正式告吹。

那之后到高中结束，江遥又谈了几个女朋友，最长的一个，也只有一年半。

苏娅总是安慰自己，他身边的女生换来换去，可一直在身边的只有她，哪怕她运气差，连一毛钱的奖都没中过，可还是坚信着，风水轮流转，江遥早晚是她的。

她也灰心丧气过，写下“你是月宫里的兔子，我离水很近，可我不是楼台，我只是你窝旁最近的那株青草。 ”

诸如此类，种种中二，可是，苏娅总是睡一觉就忘记了，太阳升起，她就又元气满满的继续喜欢江遥。

她听到《浪费》的那个周一，江遥有了第N任新女友，但是，高考结束半个月就掰了。

那么多年过去，兜兜转转，时移世易，连亲兄弟情谊都未必靠得住，可他们家对江家，她对江遥，只是越来越好。

003

其实江遥和苏娅表白这事儿，端午这天不是第一回。

他们大一第一学期结束后，江家陷入了一次危机，江遥的亲叔叔坑了江遥爸爸一回。

具体赔了多少不知道，只是江家的房和车都被银行的人来估值，江遥爸爸妈妈的账户能进不能出，江遥差点不能继续学业。

好在苏娅爸爸联合了一些朋友，大家一起帮忙，江家捱过了那两个月，损失减到了最小，生意又有了起色，江家父母脸上有了笑容，江遥依旧是那个帅气的学霸。

对了，他们大学还是同校同学院，只是不同系。

过完年，他们回学校的那天，从航站楼里出来，江遥看着苏娅的背影，说了句，“苏娅，我们在一起吧！”

苏娅惊的瞪大了眼睛，怔了好一会儿，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她拽着江遥的领口，和他四目相对，声音颤抖但眼神坚定。

“江遥，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很多年很多年。”

“江遥，全世界只有我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又为你花了多少心思。”

“江遥，我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什么感动、不忍、怜悯、亲情、报恩，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我都不要。”

她哽咽了，却还是咽了唾沫坚持说着，“我只要你喜欢我或者爱我，是那种最纯粹的，跟其他任何事都没有关系的，只有心动的男女之情。”

“江遥，你听明白了吗？”

她说完，泪流满面，眼睛里有火焰，可以燃烧一切的火焰，她说，那是她对他的爱，至死方休。

004

我想问苏娅，这么多年了，身边来来往往的男孩子里，比他好的并不在少数，留了那么多眼泪，有那么多回心碎，值得吗？

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我明白，对苏娅来说，别人再好，也只是别人，和世上千万个人没什么不同，他们，都不是她的江遥。

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了高考结束那晚的画面，她在KTV里，一遍一遍唱着《浪费》，一遍遍问着对不对，我这个唯一的听众抢了话筒，问她何必呢。

她说，“如果最后不是他，那么也不过是用十几年，换个有一点遗憾的青春无悔，也很好了。”

“如果最后是他，即使耗的再久，也应该笑着流泪，哪里来的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