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中的春日小城

黎明中的春日小城

昨夜的酒喝得虽尽兴，但毕竟有得多，所以就造成睡眠总停滞在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酒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能主要的是借宿妹家，生床，就易形成生存环境的不适应。加之头昏、口渴，因此更渴望着早些天亮，好赶回家。

这样回家的想法一旦植入内心，仿佛春天破土而出的种子，嫩芽“蹭蹭蹭”地往上直蹿。微眯中，见落地窗的缝隙中透出隐约浑沌的晨光，时间似乎对应着黎明分；况且不知窗外是否下雨，只听得窗罩沿老有“滴嗒，滴--嗒”的声响，似老尼敲着木鱼，这就更增加了想要起床的决心。

说起床就起床了，蹑手蹑脚走出屋外，贼似的，因为妹一家人尚在梦中。一股黎明的冷凉唰地迎面而来，不由地让人眼睁开些。雾很大，潮湿且凝重，若有若无的雨丝舔过脸颊。“窗露滴清响”，原来窗沿的滴嗒，缘于此雾。这是春天典型的特征，雨时刻在头顶的天空蓄势待发。

小区里很安静，看不见一户的亮光。在春夜，人们对于睡眠的意识完全趋同，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自觉地将手牵进裤袋，摇晃着走进黎明中的春日小城。我此刻的目的地，是要到那昨夜饮酒的饭馆去，因为饮酒，车就孤零零地丢在那里，在异乡露宿一夜。

行程大概有五六里路的模样吧，得过小区，拐弯，慢踱上长长的皖河路，然后方安心进入小商品市场。饭馆就在小商品市场临河的门面，有些徽派的雅致，特别是女主人，清丽如江南女子，这着实让小小的饭馆增色了不少。当然，菜也还是可以的啊，有本地土特产的山珍野味，适宜把酒言欢。

小城还没有醒来。连这平日车水马龙的皖河路还是静谧的，就说明小城确实还没有醒来。春日的小城真是慵懒的，黎明时分应是睡意最酣时候。仿佛那好酒的人，非要喝得正好还稍偏那么一丁点才尽兴。这一丁点，是将醉未醉的况味，就如同这黎明时分的梦乡。黎明后的一觉醒来正好，梦里不知花落知多少。

皖河路两侧的路灯光影在晨雾里朦胧着，交错着，延绵着，一束束光影仿佛是黑沉沉大舞台上探照灯的光洒下来，有一种迷离有一种失真，近乎梦境。游走在里面，若是头一遭，肯定分不出东南西北，就凭印象迷糊往前走。走得踯躅恍惚，似忽怀疑自己是否在夜游？

但这样的怀疑莫免有些过头了。在迟疑中，就有一辆车渐近，只见闪着两团柔和的灯亮，巨兽发光的眼睛似的。须臾，身边低微地“嗡嗡”一声，就瞬间消失在雾中。这时有一位跑者在人行道上一颤一颤的，脚步声压得很低，仿佛大地微弱的心跳。这些稀疏的人车往来根本不可能惊醒小城的黎明，黎明中的小城依然不肯点亮那一排排窗，甚至，一扇窗。

倒是那些霓虹，将沿街的门面打扮得扑朔迷离。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样就无形中增添了店铺的含金量。炫惑的霓虹里，光影映着橱窗，隐隐绰绰可见塑制的模特，它们身着光鲜华丽，或搔首弄姿或婷婷玉立，只是表情太冷漠，千人一面。有一家叫做“小市米粑”的早点铺门开了，夫妻俩忙碌着，热气从蒸笼不断溢出。热气飘出屋内，揉进雾中，我想它们肯定替雾为虎作伥。其实水汽就是水汽，雾就是雾，形似而质不同。

好歹我的胃口不太好，当然还是昨夜酒的缘故。浓睡不消残酒。所以那米粑香喷喷的，我不曾有牵肠挂肚的感觉。早饱与早恋都同样不可救药。

现在，人行道上的香樟成了我关注的对象。我觉得沉默或者孤单中，任何东西都会成为同行的伙伴，生命亦无处不在。

这种长青树，我相当长一段时间幼稚地认为它们的叶不会凋零，这真是漠不关心形成的敷衍。现在它们在灯光中闪着油亮，那枝头篷篷覆盖着嫩青浅黄的叶丛里，不经意闪出或棕或黄的老叶，风游过，一片片就摇摇晃晃像醉汉瘫在伙伴们中间。

原来，这些长青树，它们竟然在春天边落叶边生叶。这种不动声色地新旧交替，比起那些落叶乔木，不知优雅不知仁慈多少，它不会轻易颠覆自己葱郁的形象，哪怕是假象或者错觉，只为向人们展示生命之树长青的永恒啊。

鸟鸣声远远的传来。鸟不愿也不可能活动在人群密集居住场所。鸟自有它们的去处，那就是小城的绿化地带。一个缺少了绿色的城它根本没有资格称作城，城应该是人与万物的共生共融，才显现出它作为“城”最基本的城府与胸怀。这点，小城做得真好，小城不愧为园林化的城市。可惜我在小城总是匆匆来去的过客，绝大多数时候如浮萍般飘忽不定。

我故意走岔了一段路程，走远些，因为小城在黎明里还不曾醒来。应该到了黄梅桥，城西的天空豁然升起瑰丽一片，若万烛齐燃，灿若烟霞，仿佛仙人之境。是市民广场吧，估摸着是那地方。心生想去看看的念头，只是色沉雾深，不容易识得方向；况且，脑海里也似乎飘进了雾，就不敢有非份之想了。

行走在永宁河的河道上，心中也一片安宁。林中的鸟鸣愈发亮丽清脆，我也只能凭空想象它们，在春天的树林间蹦来跃去的模样。它们不止活泼，还顽皮，它们比人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可惜在微弱的晨光里，望不见那河堤边两排垂柳。料想必定娇媚到了极致，尤其在雾里，更是千娇百媚不胜风情不可名状，但终无缘得见。真的是相见不如怀念。

过了开心小站，我想，那个徽式的小饭馆该快到了。店主人醒不醒来与我全然没有干系，我只是她昨夜的食客而已。喝酒是昨夜的事，公平交易，我们都转身后淡忘。无数的我们想在生活的底稿上留下点什么，但终究就像这场黎明的雾，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

小城的黎明静悄悄。黎明中春日的小城，比静悄悄还要静悄悄，像我，来了，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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