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在北京海滨大钟寺批发市场。有一对夫妻,中年,好比我现在的年纪。不过,那时我才二十出头。他们在市场靠做一点小生意维持生活,场地总不能固定,属于街边路口店前流动的小吃摊。
有点像这种鸡蛋饼,但是是不一样的。当然没有那时的图,这是网图。他们只做一样小吃,也只卖这一种小吃。小吃的做法很简单。和好的面揪成一小团一小团,将面团捏扯,摊平,成一圆形,薄薄的,巴掌大。平锅放一层油,把面饼放上去煎,接着打一个鸡蛋在上面,用一塑料平板将鸡蛋摊开,使鸡蛋与面饼粘连在一起。大拇指食指撮一点细盐撒在鸡蛋上,再撒一点葱花。在这工夫,底面已煎成微黄、成形,用小铲子翻另一面煎,油滋滋的散发出面和蛋、葱花的香味。一个完整的鸡蛋饼就做好了,很快,不消三二分钟。很实惠,五毛钱一个。夫妻俩很早就出摊,做到半下午收摊,主要做早上生意,大家买一个或两个,当早餐来吃。这种饼虽简单,但吃起来很香,五毛钱一个也很实惠。因此,他们的生意还不错,尤其是早上。夫妻俩站在炉案前,男的和面并带收钱,女的制作、出饼,一站就三四个小时,连喝水的空也没有。他们朴实寡言,勤勤恳恳,像农村大多数父母一样,为了儿女为了家,心甘情愿的忙做着。
我也很喜欢吃这种鸡蛋饼,香嫩,新鲜,有滋味,几乎天天早上都买,有时买一个,有时两个,大多数时候都是买一个。早先出来打工的时候,那节俭是现在不可想象的。一来二去,熟了。见面打招呼,再买饼付钱时,他们就说:“不用了,拿去吃吧。”
那时,我在市场送货,相比,总算是有固定工作的地方,不像他们,今天在市场南门,说不定明天就在西门口。因为没有固定的门面,一方面受到城管及市场方面的撵赶;主要是,若摆在店家门前,人家不乐意。
因此,我感觉得出来,夫妻俩对我的好,是希望得到我的照顾。譬如在我工作所在店旁边摆摊,或者是,当受到欺负的时候,希望我帮忙说说话。在他们眼里,我有这个条件,总而是比他们强。
我本来就嫉恶如仇,对欺凌坏心看不惯。有时,当他们受到驱赶或是跟人发生矛盾时,我也出面调解过。
可我能量有限,主要是我的性格内向,根本不善于应对处理社会上三教九流,很被动。所以,我心有余力不足的心态逐渐占了上风。
很快年底了,夫妻俩也赚了些辛苦钱,他们把女儿接来,在北京过年。这天,我又来买饼,当知道我也不回老家的时候,女人热情,善良,客气的,叫我去“他们家”和他们一起过年,男人也笑着示意邀请。我分明感到,他们的诚意、真心,对我的信任。我说,到时候再看吧,我本能的不习惯。后来,到底是没有去。春节期间,除了大年头三天,他们照常出摊,我有点不好意思见他们,我的拒绝,好似伤害了他们真诚的心,也伤了那份信任。见了面,他们也讪讪笑着,有些不自然。我不知道他们家在哪里,是什么地方人?我没有问过。回想起来,应该是河北或山东,也可能是河南。
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一件比较激烈的冲突。有顾客吃饼不给钱。他们找对方要,并没有多说什么,原打算要不到就算了。本来就是实在人、本分人,不是这样,也不会一年如一日做这种近似乞讨看人脸色的小生意。对方是个无赖,不仅不给钱,还动手把女人推倒,甚至要动拳头。男人急了,上前护着女人,平白挨了无赖的打。实话说,无赖就是个地痞流氓,无事生非,不过寻人开心罢了。这种人后来我也见过,他们不过是欺软怕硬的纸老虎。你越软弱,越受这种人欺。我想,就是现在,社会上也有这样的人,看人下菜。当年更是如此,报警也没用。再说,夫妻俩只求平安无事,惹不起,只好躲了他们,离开了市场,离别了我的视野。
当时,女人红着泪眼来找过我,希望我出面说说。可我,早有心不插手别人的事了,我也惹不起呀。我愧疚的,是女人来求助我的眼神。我或许可以帮忙,找别人出面,可我默然的拒绝了。一想起,夫妻俩恭敬的诺诺的,站在炉案前做一个个的鸡蛋饼,卖一个换五毛钱,他们辛劳的样子,我就特别愧疚。更愧疚的是,我知道,我之所以在女人来找我求助时,采取默然的态度,是因为我本身的懦弱。是的,我就是一个懦夫。这么多年来,天南地北的打工,只有别人欺负我,我何曾有坏心伤害过别人呢。我愤懑,我无力,我忧郁。我不明白,社会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为什么不能与人为善,总要伤害别人,眼红别人,使绊子,说是非?我不知道,这些人哪里来的那些聪明才智。
出身社会这么多年,老实说,我不曾学会他们,我依然是我,一个本分懦弱的我。我愧对那对夫妻,更愧对自己。那时我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二十出头,谁料现在,也变成了当年中年的夫妻。那时中年的夫妻,现在应该是白发老人了吧。人生恍惚,不知道他们今何在?是不是还活着?活着是不是会记恨我,假如还记得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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