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棉花去旅行 2018-1-7
故事|爱哭的刘老师刘老师是大学老师中唯一一个在我们面前哭过的人,他是我见过的最爱流泪的男老师。
我和刘老师的交集并不多,认识他是很容易又不太容易的——他的周围总是簇拥着一群学生,人群中他一袭洁白的衬衫,总是微笑着,友好地和同学们交谈着,时不时地点头,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几次想上去和他讲话,都被人群挤到一边去。常听同学们说,他是唯一一个在校园里边走路边吃烤地瓜的老师,我一直很惊异,那么斯文的老师,在大学校园里边走路边吃烤地瓜是一副什么景象?
中文系的男老师们都有自己的风格。
教文艺学的杨老师总是叼着一根烟走进教室,然后不慌不忙地用他家乡的方言开始自己的讲课,口头禅永远是“我认为……”,而且重音永远落在这三个字上,我都一度怀疑上课带教材的必要性。
教魏晋南北朝文学的老师是个快退休的老先生,上课永远不带教材,往往站定讲台后来一句“今天我们讲……”,就开始了他的讲课,他的表情总是平静的,从容的,语速不急不慢,语言简洁凝练,从不见他因为讲到哪个文学名家而兴奋激动,也不见他因为情绪低落而影响上课,他的课总是云淡风轻,像极了魏晋南北朝的山水诗。
教授古代汉语的老师则是一个斯斯文文,底气不足的男老师,因为他是从历史系转过来教古代汉语的,很多专业知识他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我们问他题的时候,他总是谦虚而谨慎地回答说,等我回去弄清楚再回答你们。后来,隔壁班来了一个很会讲古代汉语的老师,据说座无虚席,我们四五六班的同学也跑去听课了,连走廊里都沾满了人。原本一百二十人的大教室,古代汉语老师的课上就只剩下十几个人,他还是认认真真地讲。
刘老师是教我们现当代文学的,他上课既不像文艺学老师那样酷,也不像魏晋南北朝文学老师那样从容简洁,更不像古代汉语老师那样谦虚拘谨,他上课给人一种轻松的感觉,更像是和朋友聊天,漫无边际,但也总能收得回来,关键是,本来是微笑的他,讲到动情处他总会眼眶浸润,甚至流下眼泪,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在我们面前流眼泪的男老师,而且是经常流眼泪的男老师。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么?
我永远忘不了那次他给我们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在多媒体阶梯教室,他和我们一起看。我小时候看过这部电影,故事很悲惨,那时候哭的很厉害,但情节忘却地差不多了,这一看,又勾起了回忆,眼泪又止不住得流下来,不过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我努力克制,用纸巾不断地擦拭眼泪,以至于情绪很压抑。后来听见一百二十个人的阶梯教室里都是断断续续地啜泣声,大概很多人和我一样不想当众哭得很难看吧。
就在这一片小声的隐隐约约的啜泣声里,我忽然听到了很大的男生的哭泣,扭头一看,竟然是刘老师!他的眼泪汩汩地从眼角流下来,在荧幕的白光的映照下清晰而明亮,他的胸膛也在起伏,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克制自己,任凭眼泪直下,全然没有注意到我们投去的惊异的眼光,他是完全沉浸在电影里了。那一刻我才知道,看文学作品也好,看电影也罢,流泪从来不是女生的专利,而对文学和艺术真正的领悟在于体验而不仅仅是知识本身。
后来上课的时候大家就偏重于观察他表情的变化,逐渐总结出了他上课的规律和情绪变化的规律,有时就会戏谑地说,看,又要讲爱情主题了,看,又要哭了……过了不一会,果然,他的眼眶开始变红,然后流下两行热泪,文学作品里的爱情总能引发他的共鸣。
那天上课,他讲到了他的博士论文,关于他对青春文学的思考,他动情得说,文学的本质,说到底就是青春啊……为什么文学的本质上青春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我清楚地记得他讲这个问题的时候声情并茂,还有第一次讲到了他的爱情故事。
原来,他出身农村,家里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念的中师,毕业后先去做了中小学老师,老人说成家立业,于是很早就按照家里的意愿和一位姑娘结婚。再后来,他努力学习,读大学,读研究生,读博士,到了苏州,遇见了令他一见钟情的女生,但他已经是一个父亲。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爱情,却和这个最美的词失之交臂。讲到这里,他的眼眶又红了,眼角又溢满了泪水。年少的我,第一次透过这晶莹的眼泪触摸到了爱情的模样,那是怎样的灼热与撕裂的疼痛啊!那一刻,我所读的文学作品第一次和现实有了对接,刘老师就是从书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后来八卦的我们打听到刘老师的爱人就在我们学校档案室工作,我们就偷偷地去档案室借资料。终于见到了本人——皮肤很黑,一点都不漂亮,浑身上下找不到我们期待的诗意和气质。
我们忽然对刘老师有种莫名地同情,并且开始对他读书时遇见的那个女孩子产生了最丰富的想象,她应该是一个温婉白净的女孩子,喜欢诗词歌赋,和我们刘老师郎才女貌,志趣相投,彼此不用说一句话就全然了解对方的心意……在我们不谙世事的美梦里,所有的爱情都应该是如花美眷,心心相印,至死不渝,海枯石烂。它无关道德,无关时间,只因为,我爱你,你也恰好爱着我。
后来读古诗十九首,有一首叫做《迢迢牵牛星》,写的是牛郎和织女被银河阻隔不能相见的场景,“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那银河看起来清且浅,但是谁知道那距离有多远呢?也只能够望着这银河,默默无语罢!
不知怎的,我想起刘老师,他对织女无法言说的话都在课上对我们说了吧?那眼泪,原来是多少年“脉脉不得语”的释放啊。而那银河呢?不仅仅是他的妻,也不仅仅是世俗的道德规范,还有我们无法掌控的命运和机遇,爱情往往要和对的时间挂钩才更加美好。“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有多少美好,因为残缺和遗憾而成为永恒。
时间的列车呼啸而过,一眨眼,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大学校园里的才子佳人的故事,终于成了故事。那些在操场上对着月亮许下的诺言终究成为一场虚空。
十年后,毕业聚会,刘老师还是微笑着和我们谈天说地,他已经不能完全叫出我们的名字。时间的长河里,有什么是完满的呢?
也许完满只在文学故事里。
也许,残缺和遗憾便是青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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