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迈《容斋续笔 七 昔昔盐》条考辨精详,有句曰“薛道衡以‘空梁落燕泥’之句,为隋炀帝所嫉。考其诗名《昔昔盐》,凡十韵:‘垂柳覆金堤,靡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常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原来,“垂柳覆金堤,靡芜叶复齐”才是牧斋不提,河东君笑谑之根本原因:因为你(牧斋)的好恶,我(把)字都改了,宁复不可笑乎?是河东君指责牧斋之自私如是也。而牧斋之回答,乃是告饶:吾其老也,原谅则个。二人之戏谑,犹极具文艺,无怪乎先生以为河东君之嫁给牧斋,是一大完美。是“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之极致也,如此良辰美眷,竟遭战火荼毒,宁不悲哉,宁不悲哉?
第二个例子,为河东君之镇纸之考证:“仲虎腾《盛湖志补三柳如是青田石书镇》条云:石长二寸五分,广二之一,刻山水亭榭。款云:‘仿白石翁笔。’小篆颇工致。面镌:‘崇祯辛已(十四年)畅月,柳蘼芜制。’旧藏梅堰王砚农征士之家”。此镇纸颇有后人吟诵,然而先生以为是假说也。崇祯辛已(十四年)畅月,为崇祯十四年十一月,钱柳已经雨十年六月十七日结缡:汉乐府《上山采蘼芜》首句:“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如果此时河东君犹以蘼芜为字号,视今夫牧斋于何地?
先生考证蘼芜,实际上是于河东君之悲苦中,检点一丝一毫之欢乐,以衬托此书之起伏也。两次嘉定之游,一喜一悲。总体来看,嘉定之游,第二次之悲哀,恰是为下文讲述卧子、河东君之同居之欢乐,做一铺垫也。
第二个问题,是牧斋与《緪云诗》之关系。先生检《有学集九戊戌新秋日吴巽之持孟阳画扇索题为赋十绝句》云:
长日翻经忏昔因,西堂香寂对萧晨。前尘影事难忘却,只有秋风与故人。
断楮残缣价倍增,人间珍赏若为凭。松圆遗墨君应记,不是絚云即送僧。(自注:“孟阳别妓有絚云诗扇。”)
参错交芦黯淡灯,扁舟风物似西兴。每于水涧云多处,爱画袈裟乞食僧。
画里僧衣接水文,菰烟芦雨白纷纷。看他皴染无多子,只帯西湾几片云。
细雨西楼垫角巾,鬓丝香篆净无尘。如今画里重看书,又说陶家画扇人。
落叶萧疏破墨新,摩挲手迹话沾巾。廿年夜月秋灯下,无复停歌染翰人。
轻鸥柔橹幕江烟,橹背三僧企脚眠。只欠渡头麾扇叟,岸巾指点泛江船。
春水桐江诀别迟,孤舟摇曳断前期。可怜船尾支颐者,还似江干招手时。
一握齐纨扬劫灰,封题郑重莫频开。只应把向西台上,东海秋风哭几回。(钱曾《有学集诗注》本“东”作“辽”。)
秋风廿载哭离群,泉路交期一叶分。依约情人怀袖里,毎移秋扇感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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