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我要将他们，刻在心里。
文/古槿香
虽说周瑜当这居巢长并非出于本心，但终归是要去上任的。几日之后，他便赴了居巢，当了这一县之长。居巢距舒城大约百里，虽然那儿有长吏官邸，但周瑜依旧每日往返于舒城和居巢之间。
“在遥远的大海深处，有一个人鱼王国，国王有六个女儿，其中最美丽的是小女儿，她有着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小美人鱼没有把刀子插进王子的胸口，而是把刀远远地扔进了海中，她自己也跳了进去，化作了白色的泡沫……”
故事说完，小周峻眨了眨眼，问道：“姑姑，小美人鱼真的变成泡沫飞走了吗？”
“什么变成泡沫飞走了？”周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一身霜雪，显是刚从居巢赶回来。
“叔父！”小周峻迎了上去。
“在说什么？”周瑜摸着他的头，问道。
小周峻嘻嘻一乐，“姑姑在给我讲故事。”
景遥宛然一笑，对周瑜道：“快进来暖暖身子。”
周瑜进屋，褪了裘袍，柔声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一切都好，”景遥见他风尘仆仆，关切道，“外面天寒地冻的，不用每天都赶回来。”
“我不放心你。”周瑜坐到榻边，拉过她的手，"待你身子再好些，我便接你过去。”
周瑜眉目含情，景遥却有些迟疑，“我们……什么时候回江东？”
“不急，”周瑜道，“叔父还在寿春，伯符还未攻下会稽，此时回江东，于叔父，于伯符都不利。”
“伯符那边怎么样了？”景遥问道。
周瑜展颜一笑，“吴郡已下，一切顺利。”
“那就好。”景遥微笑道。
这些日子以来，周瑜待她如妻，可景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接受这份感情。自打从华佗那儿回来，她就一直反复做着那个现代的梦。景遥内心纠结，她想回家，想回去看看爸爸妈妈，但她也舍不得周瑜，经过这些事，她渐渐看清了自己对他的感情。然而周瑜并不是非她不可的，他有他的事业，未来还有小乔，而父母却只有她一个女儿。待他回了江东，我就走吧，景遥如是想。
连日的大雪终于消停了，太阳也从云间爬了出来，景遥的伤好多了，身子虽还虚弱，可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天晴时，她便走到院里，去晒晒太阳。
偌大的周府很寂静，寂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按理说周家作为世家大族，却是不该如此。从前在陆府的时候，与这光景便大不相同，这里，冷清得似乎有些过了头。
景遥见小周峻一个人蹲在树下，走了过去，“峻儿，在做什么呢？”
小周峻抬起了头，但见他眼圈红红，一双明眸却是含了泪。
“怎么了？”景遥问道。
小周峻低头不语，半晌才道：“姑姑，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爹爹？”
景遥心下疑惑，跟着小周峻绕过长廊，又穿过两进院落，来到了一座宏丽的建筑下。这里，是周家的家祠。
神龛上摆放着周家祖先的灵位，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父辈，那最下面一行，应是周家的年轻一代了。景遥一一看去，周晖，周昀，周珩，周渊，周恢……十几个牌位，十几个名字，触目惊心。景遥心头震动，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姑，我想爹爹。”小周峻泪光莹然，“我从小就没见过爹爹，我好想见见他。”
景遥将小周峻揽在怀中，久久未言。她从未想到，像周瑜这样的家庭，也会遭受如此灭门惨祸。她想起周瑜如春风般的笑容，从容不迫的姿态，风雅的面貌，怎么也无法和眼前所见联系起来。在他的笑容背后，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苦痛？
傍晚时分，周瑜回来了，面色微微有些沉重。
“峻儿他……”景遥欲语还休，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片刻，只听周瑜沉声道：“三日后，是兄长们的忌日。”
景遥心头一震，抬眸望向周瑜。
只见他抬首望向窗外渐渐落下的暮色，缓缓说道，“兄长们，都是被董卓杀害的。当年京师动乱，堂兄领着诸位兄长勤王救父，董卓半路设伏，兄长们尽数罹难。”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起伏，可景遥却见他眸色微动，闪过一丝晶莹，映着夕阳的余辉，将一抹哀伤深深刻在眼中。
她静默无言，上前拥住了他。良久，他拉过她的手，反把她拥在怀里，“遥儿，你可还记得，当日在船上你曾问我，人生在世究竟是为了什么。过去我也不明白，直到那一日，当那一具具棺木出现在我面前时候，我终于明白了。”
“那一夜，我为兄长们守灵。夜很静，静得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往日的情景犹在眼前，可兄长们却再也醒不过来了。他们静静地躺在那儿，无声无息。我还记得，大哥临走前笑对我说，‘下次去雒阳，一定带上你’。可他回来，却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种巨大的无力感就要将人吞噬，心如刀绞，五脏六腑被扯得粉碎，锥心刺骨的痛。我想不通，为什么死去的是他们？为什么，为什么无辜的人要白白丧命？难道这就是命？不，我不信命。我要打破这乱世的魔咒，让我所爱的人不再受到伤害。”他的胸膛起伏，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深吸了一口气，他目光坚毅地说：“我从未忘记他们的样子。我要将他们，刻在心里。我要让他们看见，这乱世，会有终结的一天。”
大雪初霁。天地间白茫茫连成一片。
周瑜一身素服，越陌度阡，远处起伏的白色丘陵渐渐清晰。山脚下，是一个个坟头。他的兄长们，便沉睡在这里。
周瑜焚香祝祷，面色严毅。
他举起酒杯，扬起手臂，将酒水缓缓倾倒于地，慨然道：“兄长，你们安息吧！”悠然昂首，眼望天空，他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此刻的他就像一只展翅的大鹰，要用他的力量保护他所能保护的一切。他要扫平乱世，打破这炼狱，摧毁这魔咒。清四海，平天下，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这么简单，在他的梦想中，流淌着他至亲之人的血和泪。
[1] 吴钩，古代吴地所造的—种弯刀。后泛指利剑。
[2] 灵帝初崩，周瑜的族兄周晖闻京师不安，率兄弟进京候父，被董卓劫杀。当年，周瑜十四岁。 历史相关：简说周瑜家世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南园十三首·男儿何不带吴钩》李贺
小剧场～～
周峻：姑姑，今天为什么老要我哭？
景遥：你喜不喜欢你叔父？
周峻：喜欢。
景遥：他一哭就掉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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