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书-月下幽笔
“走吧。”安冬说,“希望艾维火盆里的炭火还没歇。”
我们从一个侧门进去,安冬走上前敲了敲值班房的门。我肯定他只敲了一下,那门就刷得一下洞开了,从一块厚厚的御寒门帐里窜出来一个灰色大鸟般的人,他身形修长,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灰色棉衣,外面套了件像长裙一样的灰毛褂,底下穿着灰毛裤,脚上穿着灰色大头皮靴。他那乱篷篷的头发仿佛很久没洗了,像一团冻僵的甘草绞缠在一起。
“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说,手里扬着一张纸片,“我刚刚就不该给你开石洞,让你呆在下面。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真会偷懒,我得去告诉马得阳校长……”
他说着就要走,但他看见了我们。
“哈!大名鼎鼎的杜克回来了?”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大惊小怪地喊道,“我很有兴趣知道你去了哪里——开学都一个多月了,我还以为——这是谁?”他似乎刚发现我一样,吓了一跳。
“艾维,让他们先进来暖和暖和吧。”安冬推开门,把我们让了进去。
“来喝杯热茶吧!”他像一位殷切的主人一样,替我们每人沏了一杯玫瑰花茶,杜克端起来一饮而尽。我发现茶杯上有一块褐色的污泽,便暂时搁到一旁。
这位灰色大鸟一样的大叔一直站在我身旁盯着我,那表情就像是打量着一件刚出土的文物。
“不用看了,艾维……先生。”杜克说,“她是我的妹妹。”
“你妹妹?”这位大叔狐疑地转动着眼珠子。凑近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冲他笑了笑。
他惊讶极了。目光不停地在我和杜克之间转换——我知道任谁也不会相信我和杜克是一家人。
“我得提醒你们,你们违反了校规。”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嘴里喷出的臭气让我本能地往旁边捩了捩,“你——安冬——过了交班时间一个小时才来。而至于你——杜克——私自带女生进校可是大罪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刻也没从我身上移开。“我最好劝你小姑娘。真的!在马得阳校长还不知道情况下。你最好快点溜出去,我可以当做没有看见。”
“可是……”我看了一眼杜克。
“她不会出去的!艾先生,他会留在这里。”杜克轻松地说,拿起桌上的茶壶,又倒了满满的一杯。
“你真是比以前更幽默了!”
“他会告诉马得阳校长的,艾维。”安冬说。
这位同伴突然扶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安冬呀安冬,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一套。不过一点都不好笑啊。”
“我可没兴趣和你开玩笑。”杜克略带嘲讽地说,“古媚儿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伴随着一声扯得很紧的声音,面前的“大鸟”捂起了肚子,脸上扭动出一种令人生厌的狂笑。他端起我面前的那杯水猛灌了一通,然后桌上的人都纷纷站起来,躲避着从他嘴里飞溅出来的茶水。
“对不起!对不起!”过了一会儿,他喘着气道歉说,但蜡黄的脸上却憋着一种揶揄的笑意,“杜克呀!杜克,一个暑假没见,你变得更加幼稚了——以前你就很幼稚,喜欢干一些捏泥巴的把戏,现在你完全是有过之呀!对不起,可能我这样说有点伤你的心了,但是为了避免你出更大的丑,有些话我必须要说给你听。”
“你要说什么?”杜克反感地问。我估计他在学校没少和这位先生发生嘴角。
“我告诉你这个消息,可能你会感觉沮丧。你刚提到了古媚儿小姐是吗?你知道她是谁吗?”见杜克没答话,他又走向我,“是史严老师的亲外甥女!史严老师是谁?”见我没有说话,他又走向了安冬,“是我们方恩特的副校长!”见安东也没有说话,他又踱回到杜克面前,“你认为你有这么大的关系吗?”
“……”
“马得阳校长不会因为这个才破例收留她的——他是一个公正的人。”安冬解释说,但我想他应该很后悔自己开口了,因为这下艾维又走向了他。
“你看你这个人哪。”他大声叫嚷道,“我说马校长不是公正的人了吗?我只是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说不下去了……安冬,你帮我说吧。”我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先生是掉了几颗眼泪,正用袖子抹了又抹。
安冬叹了一口气,“这又有什么呢,大家都知道的。那么好吧,我来说吧——那是个苦命的丫头,很多年前吧,那孩子的爸爸在一个晚上离家出走后再也没有回来,据说被野兽给吃了。她的母亲史格太太发了疯,动不动就打古媚儿小姐,后来史严老师可怜自己的外甥女,就和马得阳校长商量,破例收留了她,要我说除了史严老师的关系外,校长的善心也很关键——”
这时候校园的钟声响了。
“好了!”艾维擦干了眼泪,重新绽放开那种讥讽的笑容,“那么我倒想看看,你们会不会也有这么好的故事?”
我突然越来越讨厌这个人了。
“走吧,走吧!”他催促道,殷勤地替我们推着行李箱向学校里面走去。安冬因为要值班,没有一起去。这家伙一路上兴高采烈地和我攀谈着,他告诉我,以往在这个时候他都要回去睡觉的。毕竟值了一晚上的班让他身体吃不消,可我们的想法让他突然精神抖擞。
这阵儿天空飘起了雪花。我们穿过一片草地,走上一条花木掩映的鹅卵石路,在通过一条长廊后,我看见了一座两层高的蘑菇状灰砖楼房,我们在踏上楼梯时,艾维一下子抢在了我们前面。二楼上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上有一块写着“校长室”的牌子,另一间什么都没有。艾维急切地替我们敲响了第一扇门。
“请进。”里面传出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
他从门缝里探进了身子,又嬉皮笑脸地回过头朝我们招招手,我们将箱子放到过道后走了进去,然后看见一张办公桌前坐着一个留着脏辫的瘦弱老人。
这间屋子很暖和,壁炉里的融融火焰很快驱散了我们身上的风寒。
那位留着脏辫的校长端坐在那里,头也没抬一下,好像他刚才根本没让任何人进来一样。
“校长,您可真是日理万机呀,可是有些事我必须得打扰你了。”艾维哈出一口气,搓着手掌快活地说。
这位校长似乎没有听见他讲话一样,仍然埋着头。我注意到他正专心致志地审阅着桌上的一叠试卷。艾维只好退到一旁等待,他不停地跺着脚,并不时朝我们瞄上一眼,好像生怕我们会突然跑掉一样。
“你冷吗?艾维。”过了一会儿,这位老人突然开口问。
“不,您的办公室让我感到特别温暖。”艾维连忙说。
“那你为什么总是跺脚呢?我还以为是我这里让你遭受了寒冷。”这时这位老人终于抬起了头,他扫视了艾维一眼,不过这目光很快便落到我们身上。他的目光恬静柔和,却有一丝不怒自威的锋芒。但首先吸引我的却不是这目光,而是那副白得吓人的脸色,就像外面的积雪一样,他眼窝也黑黑的,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我断定他可能是得了一场大病,这不是没有依据,因为这间屋子非常温暖,而当他站起身时,手里却捧着一个大大的热水袋。
“唔,杜克,你什么时候来得?”这位校长走向了我们。
“今天早上,校长。是安冬接得我。”杜克回答说,语气里有一丝不安的情绪。
“校长。今天安冬迟到了两个小时。”艾维突然跳到我们面前告状道,“我敢说他们一定在奥德镇闲逛!还有杜克,我想有件事您一定会——”艾维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这位校长挥手打断了他,他那灰鸽子般的眼睛正凝视着我。
稍后他用询问的目光把周围的人扫视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我身上,那额头上的皱纹微微拧在了一起。“你是?”
“他是杜克的妹妹。”艾维又插嘴说,“我正要跟您说呢,杜克他严重违反了校规。”
这位面色苍白的老人没有理睬他,他一丝不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我还从未有过这种怪异的感觉,那目光就像穿越进我的灵魂似的。我一动不动,仿佛忘却了周遭的所有。
“嗯?有什么困难吗?”他问。
我这才知道他在等待我的回答。“哦……我叫安乔。”我说。
“我的妹妹。”杜克又补充说。
不过这位校长却皱起了眉头。
“我不喜欢撒谎的孩子,杜克?”
我微微有些惊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让我有一种不舒服的压迫感。
真不喜欢样的氛围。
“怎么?什么让你不高兴吗?”
“什么?”我诧异道。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这里?”他含笑着说。
我大吃一惊,连忙否认,心里却打起了鼓。
他轻笑了一声,终于转过身去,依然用一种平静地语调说,“又是一个撒谎的孩子。”
这下艾维突然像被上了发条似的激动地大叫起来。“太对了,您看校长,这孩子就是心术不正。敢在您面前撒谎,她都不知道您——”
“你才心术不正!”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个多舌的家伙了,从今天早上在值班室看见这家伙,我就从头到脚不舒服,现在我必须得反抗起来。
“说起心术不正,我可比不了你,如果我值了一夜班,估计早就跑到家里呼呼大睡去了。绝对没有你这样的好精力——拖着疲累的身体,冒着刺骨的风雪,跑到校长面前说上一堆同伴的坏话。你是打着什么主意?想让校长解雇那位同伴?还是开除杜克?或者惩罚我这个冒失的闯入者?如果是第一种,我要是安冬正巴不得呢,和你这样的邋遢鬼一起值班,我一想到就浑身发抖!如果学校要是开除杜克,那只能证明这所学校毫无公正可言——因为这所学校的闯入者是我!那么要是因为,我进入了学校就要惩罚我,那么你更没有权利这样做了。我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这种事情就让警察叔叔来做个公断吧!”我简直口若悬河了。我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杜克应该是悄悄给我竖了一个大拇指。
艾维原地蹦了两下 。“你听听,您听听,”他急赤白脸地喊,“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家伙!校长,这要是都能忍受,不光您脸上无光,传出去方恩特还怎么管理那些学生。”
不过马得阳校长却微笑起来。
“您还笑得出 ,校长?”艾维的表情像是看见鬼了。他半张着臭气熏天的嘴巴,呲着两排黄褐色的牙齿。九分不解,一分气恼地瞅着面前的老人。
“艾维,小丫头说得很好呀——我也想问问,你怎么不去休息呢?”
“您这话我就有点不高兴了。”艾维闭上嘴巴说。“我是方恩特的巡夜人,遇到陌生的闯入者,我当然得带过来——这是我的职责,可是听您的意思,好像觉得我是多此一举了。”
“你误会了,艾维。你的忠诚,我比谁都清楚。但我的意思是现在是白天,这些事由安冬管,你就不要费心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否则晚上你是吃不消的。”
艾维沉默了,他抿着嘴唇苦苦思索着,好像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定,过了一会儿,他或许是觉得校长已经有自己的处理办法了,于是得意地瞪了我们一眼,然后和马得阳校长道了别,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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