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抱团取暖

文 原创 陈深

对适龄青年们互相抱团取暖的行为，从前我是既不提倡也不反对。

但当我亲身加入进去，体验过那种飞一般酸爽的感觉之后，我想我应该要大力表扬兼鼓励这种饶有意义的学习活动了。

我陪着母胎单身适龄十年的表姐去到男方建议的那家餐厅时，离约定时间还差二十分钟。

表姐一向木讷，不善言辞，用她妈妈即我阿姨的话来说，如果没人陪着，不出十分钟，场面必定陷入僵局。

我陪着表姐去化妆室补妆，给她科普如何如何对答才能展现语言魅力，末了还不忘在表姐惊讶的小眼神下，小尾指一勾，将她连衣裙的领子，再往低拉了一些。

我们回到餐桌时，对方也已就座，也是两个人，左边背影潇洒硬挺些，右边背影谦逊低调些。站在旁边的表姐早已大汗淋漓不知所措，我只好一鼓作气牵着她迎上去。

“嗨你好，高先生?”右边男孩子很迅速地站起身回过头，同样稍显局促地伸出双手来，我心想要牵错了你该牵旁边我表姐的手。

好在，那双汗涔涔的手在即将触碰到我肌肤之前，被左边背影潇洒硬挺男生的一声咳嗽，震了回去。

“旁边那位才是许小姐。这位小姐，你好!”

那是刘杨开口和我说的第一句话，那也是我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长相，骨感，棱角，锋利，该有的明朗，一个不少，像极了火遍香港的红磡少年。

那次饭局进行得不太顺利，几番交流下来，双方才发现根本无话可说，表姐木讷寡言，高清岩沉默是金，有时顶多一句“黄山风景优美”，也被对方一声“爬上去累死了”堵得心胸发闷。

三观不合，同性相斥，可以说八字合不来一撇，那顿饭后好聚好散也是必然。

离别时两位男士很绅士地送我和表姐回家，高清岩驾驶，表姐副驾驶，我和刘杨自然顺位并列坐在后排。

车子疾驰在外三环，姹紫嫣红的灯被挡风玻璃隔开，孤零零地在城市上空徘徊。为了缓解紧张，我将手搭在门把，身子微微倾斜，眼珠子转呀转滚动在窗外光怪陆离的世界。

“打开吗？”刘杨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已经往我左肩膀靠来。我一紧张，整个人甚至连汗毛都直了起来。

“不是要看夜景吗？没有遮挡的美丽才最深刻。”刘杨的手十分风度地绕过我的肩膀，我的身体，绅士且缓慢地按下车窗按钮，那一刻风和光统统从窗外一拥而进，刷地一下灌入我的耳朵，我的眼睛，我说难怪幽暗的车厢里，怎么刘杨的瞳孔异常明亮。

刘杨是个温柔的人，鉴定完毕。

那晚我做梦了，小脑瓜子不争气地想着刘杨的头发，刘杨的眼睛，刘杨的手，它们有一刻离我很近，有一刻又离我很远，我生气跑过去想将他抱紧，睁开眼时却只看见白花花的天花板上，那无限孤独的倒影。

生命的前二十五年，我不是没有对一个人动心过。但每次在我鼓起勇气准备表白的时候，事情总会往坏的方面发展。

于是时日渐长，我在对待感情这方面变得越来越谨慎，谨慎到可以用我很怂来形容。所以此时此刻在我脑海中来回折腾的刘杨，或许也是昙花一现罢了，想完就过了，我不在意。

然而令我惊喜若狂，也印证了:世间万物逃不过真香定律的是，第二天起床刷开手机一看，微信新加好友那里赫然挂着四个大字:我是刘杨。

加微信只是第一步，刘杨主动约我，是在他家开的轰趴，他的生日。

对于刘杨如何拿到我的微信号这件事，我和表姐心照不宣，但我没想到的是，表姐和高清岩居然在那次尴尬的饭局之后，又无厘头地死灰复燃，并且迅速打得火热。

轰趴之前一向不注重打扮的表姐，破天荒地领我着到商场疯狂购物，千挑百选之后，我们各自挑了红黄两种颜色的吊带连衣长裙，面对着镜子里风情万种的自己，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刘杨看见我时，眼中那股不可置否的渴望。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轰趴现场，人人T恤牛仔裤，唱歌跳舞方便得一批，留我和表姐两个“风情万种”的傻子，在闪光灯下凌乱着。刘杨见了我，眼神想笑不敢笑，不急不慢地将我拉到他的房间，递给我一件他的衬衫和长裤。

“不介意的话，换一换吧，我想那样你会舒服些。”我尴尬地盯着紧绷着的胸脯，接过衣服手忙脚乱地关上了门。

刘杨是个温柔的人，再次鉴定完毕。

轰趴里全是年轻人，高的瘦的男的女的，最惊讶的是外国朋友也不少。换完衣服之后我到客厅找了个角落坐下，默默拿起一罐饮料眼神瞄着和高清岩玩得火热，笑容满面的表姐，看来爱情使人变化巨大，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

我默默坐着不说什么，刘杨似乎正忙着接待客人，他的身子在厨房与客厅来回穿梭，在闪瞎眼的聚光灯下格外迷人。我痴痴地望着，全然不知身边多坐了一个人。

“hey, girl, some wine? ”是一个梳着油头的白人兄弟。在他对我抛出橄榄枝的同时，我的眼睛还未从刘杨身上移开，不过也是契机，刘杨刚好也向我们的方向望来。

我微笑着拒绝了白人兄弟的邀请，想再回头的时候刘杨已经捧着啤酒来到身边。

“hey, David, have a nice night? ”刘杨举起啤酒，一饮而尽。David 同样举杯，一口闷完，似笑非笑地走开。一时间只剩我和刘杨。

“他对你有兴趣，观察你很久了。”刘杨说得漫不经心。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观察你很久了。”这句话倒没有漫不经心，反而，反而意味深长。我小心脏一紧，脸火辣辣，眼睛慢慢垂下，试图去掩饰慌张。刘杨似乎没看出我的慌张，但隐隐约约的，我又总是感觉我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

第三次见面，是我主动提出的，理由是轰趴那晚忘记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出去。我翻阅了很多撩男宝典，发现里边频繁出现的作战宝地，是电影院。刘杨很爽快地应约，隔了几分钟后又再补了一句:那场电影我想看很久了。

当晚我精心打扮，穿了条及膝连衣裙。电影是四维的，过程中影院顶棚不停地朝我们洒水，刮风，冷得我瑟瑟发抖。每次水漫金山的时候，刘杨就会伸出手替我挡，但通常是挡得了眼睛，挡不了头发。有趣的是，要不是我制止住，刘杨最后差点儿将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件衬衫脱下来了。

电影结束，刘杨提议去喝杯饮料。我没有理由说不要，索性跟在他后边慢慢地走。那晚风确实大，我及膝连衣裙禁不住它的威力，作势随意摇摆。

“以后别穿那么短，又那么飘的裙子出门。”刘杨边说，边走到风口，试图将风阻断。

刘杨是个温柔的人，这次确信了。

“你是直男哦？”

“我是直男，但也是为你着想，你看，吃亏的总是你们女孩子。”他说着说着，慢悠悠地往旁边挪，阻碍移开，风一下子没了方向，在我裙摆肆意穿梭，吓得我一边喊着刘杨你真坏，一边手忙脚乱捂住裙摆以免走光。

然而我与刘杨的关系，似乎也止步于此。互相没能再上前一步，于是过分亲密，稍显不安。互相没能再勇敢一些，于是偶尔冷落，心乱如麻。

与此同时，表姐与高清岩的关系愈发亲密，看着两人从水火不容到如今如火如荼，我的心里不是不欣慰的。

和刘杨关系转折的契机，发生在那年的平安夜。在那以前，我和刘杨相安无事地以朋友身份，度过了春秋。所以对平安夜刘杨提出去游乐场的邀请，我欣然接受。

出发之前我暗示过自己，这次一定，一定要向刘杨表明心意，就说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已对他动心。就说这段时间以来，他是我梦中唯一的牵挂。就说随着日升日落，我对他的爱意丝毫不减，甚至已经做好了共度余生的准备。

但是你知道的，美好远没有想象中简单。当我杵在游乐场门口，亲眼看着刘杨，温柔体贴地为一个可爱女孩子又是拨头发又是扫裙摆有说有笑的时候，我仿佛被人从头到脚盖了一盆冷水，凉嗖嗖的，胜似掉入冰窟。

那一瞬间我无法去听刘杨的解释，我只醒悟，原来刘杨恰到好处的温柔，不止对我一个。

都说陷入感情的女生，头脑最不清醒，理智如我，也难逃吃醋妒忌伤和气的宿命。

心动来得快，去得很快，这大概是现代人的通病了吧。与刘杨失去联系的某段时间里，我曾十分傲娇地暗示自己，要是他来解释的话，我想我会接受重归于好的。

然而夜深人静，思绪清醒的时候，我又不得不告诉自己一个残忍的事实:刘杨对我动心了吗？不一定吧？那他为何解释，何必解释，更别提什么重归于好。

故事的开头总是猝不及防，故事的结局却是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刘杨的距离越发遥远。我一个人去了加拿大游学，在异国他乡里奔波，留恋于故乡的云。至于刘杨的解释，我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也许这也真的印证了，我们之间不过是场闹剧。

谁说主动添加微信就是有心，谁说发出邀请就是喜欢，谁说温柔只能给我一人，谁让你阅历不足，他人小小的关心，都能被你误会为独一无二的爱意。

最后知道刘杨的消息，是在表姐和高清岩的婚礼。表姐一身华纱，笑意盈盈，眼里带着幸福，心中带着感激。而站在表姐身旁的高清岩，也同样兴奋激动语无伦次地准备迎接属于他的新娘。

彼时我正在加拿大冰冷刺骨的夜里徘徊，街头路人三三两两，偶遇的几对恋人，脸上挂着令人艳羡的爱意。

隔着高清液晶屏幕，我瞥见站在大堂一角，头发梳得像大人模样的刘杨。我伸出去准备摸他嘴边拉碴胡子的手，在一位女孩上扬的嘴角边，生生垂下。

谁能想到这会是一个有点矫情，又有点儿悲伤的故事呢。

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说好的抱团取暖，最后冷的只有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