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灰拍摄
付完小费，大家聚在门前等车。贴着楼面而建的天桥下，几处都是低声交谈等车的人。
阳抽出一根烟，我示意他机场玻璃门上有“no smoking”，他连忙又放回去。
余还沉浸在余悸之中，一边庆幸那箱火腿没有超重，又一边心疼那箱肉粒多还未开封。他说买的最好的，准备带给家人，早知这结果，还不如吃了。在广州机场的时候，他们是忍受饥饿登的飞机。唯有我这样的隐形吃货，量着熟悉广州，把应在酒店休息的时间兑换成去胡吃海塞了一顿。
阳总是淡定的，四年的英国留学造就了他优雅从容的气质。可此时他嘴里也时不时飘出来几个词，俱是带着后怕。他说某年去墨尔本，亲眼见过有人带着400g肉食出境而被罚几千人民币。而当老美在机场问他箱里有肉类食品吗？他异常冷静的说：no！他的神情，让我们都信以为真。
阳还是握着烟盒找隐蔽的地方去了。我们都感觉得出他事后的紧张。如果不对老美撒谎，那他一箱食品的结局，绝不会像余的火腿被扣那么简单。
洛杉矶的夜，越走越黑。除了一路的汽车尾灯的各种造型设计外，就再看不到别的东西。早听说过美国的夜空澄澈美丽，我特意看了看远方，零星的几点灯火之外，便只剩一团漆黑。司机说外面有雾。因为向来不喜欢阴霾密布的天气，所以有点担心。司机笑起来，说洛杉矶常年温和，太阳多，雨水少，雾也少见。
我陪着笑。回头看余，他依然静静地独自沉默着。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消化的，特别对于内心纯净的人，接受某种规则更是需要花费时间。
临时的家安在华人区，夜晚尤其安静，看不见人影，听不见车声，就连国内草丛中常有的夜虫鸣叫都不曾听见。似乎所有生灵都伴着夜色遁入了无声的黑暗之中。棕榈和榕树在潮气中挺立，马樱丹在路边安静的开放。我站在阳台上，看楼下泳池的水在地灯中蓝莹透亮。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世界的另一个开端，一切过往都那么遥远了。
身后，大家七手八脚忙着从行李箱里取出物品。看我在阳台，阳走过来，说那块草坪是不是很好？哪天我们可以在那里烤肉吃。
我听了很吃惊，那么整齐干净的草坪允许在上面烤肉？国内那类草坪只有公园可见，并且还不准践踏。阳说可以，草坪就是用来烤肉吃的，上次来他还烤过。我随即又惊喜起来，脑海里立刻浮现电影中的黄昏，美国一家人在草坪上烧烤闲聊的情景，想想都有种汪老所说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美好。美国人还是更懂享受生活。
大家将箱里翻出来的东西全部堆放在餐桌上，第二天我才看清楚，有牛排，鸡翅，虾，蕨菜，芽菜，香干，红肠，五香豆，方便面……
看我惊愕不已，大家都笑起来。不约而同夸起阳的勇敢和冷静，也都庆幸着箱子没有被海关强行打开检查。
我思忖着，总觉得赞许阳对余不太公平，也绝不是我内心真正欣赏的做法。便一头钻进卧室，盘腿在地毯上看网盘的《延禧攻略》。
没多久余他们从Target回来，买了三文鱼，牛肉，生菜，哈密瓜，牛奶和果汁，据说都是美国的精华。大家三下两下便把菜做好，就着面包吃起来。每个人都变得开怀，新鲜的地方，总能格外调动热情。他们一边赞美国的三纹鱼地道，纹多而鲜嫩。一边再次赞起阳的机灵和受累。而对海关诚实以待的余，自踏上美国领土起就失了原有的活跃和轻松。大中华诚实的美德，却在生存至上的美国被无情的隐喻成尴尬的怂，不禁令人心生疼痛。
想起一部火爆的美剧，《权利的游戏》。在第一季第九集里，瓦里斯劝奈德史塔克承认罪行，因为这样可以活命。而奈德史塔克却面带嘲弄的笑，反问瓦里斯，难道他会为了苟且偷生几年而去放下荣誉吗？
那一时刻，那火把下的侧面，那坚决选择言行一致的男人，吐出的话语让人忍不住思索生命的意义。
可是临走，瓦里斯再问，那你女儿的性命呢？最后，众目睽睽之下，奈德违心的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依然没有活命，但为了捍卫更为重要的女儿，他放下了正义，违背了良心，带着污名赴死。
尽管如此，死的那一刻，奈德还是淡定从容，甘之如饴。
有个词叫“虽败犹荣”，形容奈德史塔克，形容余，都很贴切。
我还是对余表达了一点看法，说诚实是正确的，你怎知海关不会开箱验证？如果发现你撒谎，那后果就不会是大家一起轻松的吃饭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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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吃着阳冒险带的中国菜，心里又有些罪恶感。不论怎样，为大家省下千元餐费，阳还是应当受到感激的。毕竟，在最便宜的水要10多元，最便宜的热狗要30多的美国，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是得以在美国持续下去的资本。
何况，牛排和鸡翅都还那么可口，仿佛比国内吃到的更香，更美味，也更让人珍惜和留恋。也似乎国产食物到了异国他乡变得更有治愈力，更有情怀，更能慰籍国产的心灵和国产的胃。
余无声的看我，我回以微笑。他懂的，看到电梯广告的肉粽都会意志力崩溃的我，会在饥饿的时候，走过几条街道买下某处的煎饼果子；忧伤的时候，会去一家叫小幸运的蛋糕店排队买蛋挞；胃口不好的时候又走几条街去一家固定的店买炒焖子。看书看到桐城小花，普皖，都会心生好奇，连连查阅。那些让我喜欢的食物，饱含太多让我快乐和安慰的因子。因为情有独钟，所以走很多路，花很多时间，都是甘愿。
真的，谁都不知道一个吃货在人生路上，会花多少钱，流多少口水，长多少肉，丢多少原则。
马尔克斯说，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
虽然不及大师的浪漫坦率，但也能够体会，没有什么比食物更能污染吃货纯洁的心灵。所以，面对余和阳，我依然坦荡，忠于自己的内心，才是最大的诚实。
在异国他乡的另一世界里，我只能选择做诚实的吃货，邪恶着纯洁，庸俗着高雅，一切美好和有序，等待日后再用中华文化来熏陶，重新建立吧。
这，也是我的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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