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史记》记载“(孔子)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史迁说孔子出使周国时遇到老子,向老子问道,回到鲁国后思想境界得到了提升。传统观念中一直认为老子是先秦诸子里最早的一位,生活在春秋时期,曾经做过周国的图书馆馆长,后来辞官出函谷关,被守关令尹喜强迫写了五千言的《道德经》。民间传说中还讲到后来老子骑着青牛上天成仙变成了太上老君,甚至跑到天竺国去度化释迦牟尼。
我们现在都知道太上老君和老子化胡的故事是道教虚构出来的。可是老子当真是春秋时期的人吗?他是否真的写过一部《道德经》呢?
关于前一个问题,简单来说老子是因为一系列有意和无意的误会而被糅合虚构出来的人物。这里我们不细说。关于后一个问题,《道德经》是战国末期的作品,作者不详,托名于老子。
《道德经》为什么要托名于老子呢?这一方面是因为先秦时期的人没有著作权和署名的意识,另一方面大约也是想借助老子的声望使得这本书得以流传。
类似的例子很多。例如《庄子》分为内篇,外篇和杂篇,其中只有内篇七篇为庄子本人所作,外篇和杂篇都是他的弟子甚至汉代的庄子学者的作品被放在庄子名下。《墨子》是墨家学说分为三派(三墨)之后其传人分别所作,而被后世集合成一本书的。另外,《列子》《管子》固然不是列子和管仲写的,《黄帝内经》也更加不可能是黄帝所作。在两汉甚至魏晋期间,这种假借古人作伪的事情太常见了,甚至引发了直到今天还被津津乐道的古今文之争。
今天先从《道德经》文本本身试举两例来说明为何其成书于战国末年。
《道德经》中描写的战国景象
五十三章:“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馀;是谓盗夸。”
这一句描写的是庶民纷纷放弃生产,修习纵横之术,“服文彩,带利剑”,企图用三寸之舌干预诸侯,换得富贵,导致朝堂上站满了游士,田地却无人耕作。这是一幅典型的战国中晚期游侠说客周游列国的情景。春秋时期,鲁齐晋等诸侯国刚刚进入公子大夫擅权弑君的阶段,“民”能够 “ 服文彩,带利剑”而游说诸侯的年代还远没有到来。
六十五章:“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这一句是老子因为“官学”流入民间,诸子之学盛行,庶民中诞生越来越多的政治军事外交人才,新兴贵族大盛,传统贵族沦落而发出的感叹。果真《道德经》成书于孔子相似年代,鲁国方有三桓之乱,齐国方有田氏弑君,此皆大夫擅权,老子应该大谈“礼崩乐坏”,与“民”之智愚何干呢?
八十章:“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这一句表达了“老子”心目中理想的社会形态:(诸侯)国家规模恢复到三代时期的“小国”,人民爱惜自己的生命而不愿周游列国,不贪图因政绩与军功而取得富贵。这是“老子”看到战国中后期七国兼并小国,游士侠客乱象后引发的感慨,不可能产生于贵族阶级依旧垄断政治军事的春秋时期。
《道德经》中体现的诸子观点
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这是《道德经》全文的核心之所在,开创性地将“道”与“名”并论。纵观先秦诸子,庄子内篇论“(天)道”而轻“名”;庄子的好友惠施恰恰是名家的创始人与代表。如果“老子”当真是孔子时期的人,为何从孔子到庄惠之间既没有人谈论过“(天)道”,更没有人将“道”与“名”并称呢?这显然不符合思想学术的发展脉络。所以,《道德经》是将《庄子》内篇中尚且朴素的“道”的思想加以提炼和总结,并吸收和改进了名家“名”的观念,将其升华为“常道”与“常名”。
第三章:“不尚贤,使民不争。”
这一句里“老子”认为人君不应当崇尚贤人贤臣,以避免人民为求贤名而互相争斗。“尚贤”是墨子的核心思想之一。《墨子》正是“尚贤”一词的出处,其中有整卷关于“尚贤”的论述。《道德经》当然不可能针对它未来的学说而进行批驳。其实,“老子”虽然反对尚贤,内心还是和墨子一样,渴望“圣人“的降临。短短五千字的《道德经》,提到”圣人“二字竟然多达三十多次。
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十九章“绝仁弃义,民复孝慈”。
“老子”说“大道”荒废了,“仁义”才开始兴盛;只有弃绝了“仁义”,人民才可能恢复到从前父慈子孝的美好社会。我们都很熟悉“仁”是孔子的中心思想,而“仁义”是孟子的核心主张。《论语》的成书年代是战国初期,孟子更是战国中期的人物。那么《道德经》必定就是战国中期以后的著作了。
孔子因为“礼崩乐坏”,“王道不兴”,始终以周公的传人自居,企图靠自己的力量匡复时局。正因为孔子心系天下,才开创了以后百家争鸣的局势。然而孔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虽然开启了“私学”的新风气,后世的百家却越来越偏离了他心目中的周公之道,发展为儒墨庄名等诸家的互相争斗,乃至其后法家(荀子,韩非,李斯)和纵横家(苏秦父子,张仪,公孙衍)这样只重视效用而不讲究“仁德“的学说大行其道,并以世俗化鬼神化的阴阳家(驺衍和一众齐鲁方士)为百家争鸣画上了一个很不完美的句号。
“老子”反对的并不是孔子的大“仁”,而是孟子为了迎合诸侯而提出的“仁义”。“老子”心目中“小国寡民”的理想社会和孔子心向往之的尧舜文武之世殊途同归。
概言之,“老子”是先秦诸子很晚才出现的一位,《道德经》更是诸子学说中的集大成者。“老子”的伟大不在于传道孔子,而在于把从孔子以降几百年来的学说进行精炼与升华。
孔子开创了一个学术的盛世,墨庄孟将这个盛世推向高潮,“老子”则成为这场盛世完美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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