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群封笔之作
01
在举族逃亡的危途中，在吱呀作响的老旧牛车上，在白杨树下女萨满虔诚的祈祷声中，一代枭雄赫连勃勃来到世间，登上历史的舞台！
在那个五胡十六国的乱世里，战争与杀戮每天都在上演，生命轻如草芥，生一个死一个，来去无踪，无人问津。但是历史厚待匈奴，并且选择了赫连勃勃，尽管他还很小，尽管他的父亲——朔方王刘卫辰即将被北魏人的三千铁骑斩杀，尽管他一人一骑踏上险象环生的悲壮逃亡！
英雄的逃亡即使再悲壮，也伴随着浪漫与转机。他伏在马背上一路奔逃，越过黄河躲开了追杀；在饥寒交迫之际，遇到了美丽的姑娘——鲜卑莫愁赠送的三碗牛奶；他千里迢迢投靠娘舅叱干将军，结果不仅被拒反而押奉与北魏，不料却被叱干将军的哥哥叱干阿利所救；他一路南行前往后秦都城长安，在胆战心惊前途未卜时，尽然得后秦皇帝姚兴的宽待。
02
赫连勃勃的逃亡生涯自此结束，生命即将掀开崭新的一页。现在我们来说说书中的男二号——鸠摩罗什！
鸠摩家族原是恒河岸边天竺国的大族，祖上因守卫菩提伽耶城有功而被国王肯赞，并颁诏其世代为相。
到了鸠摩罗什父辈这一代，其父鸠摩炎志不在庙堂，不愿拜相，在烂陀寺出家为僧，一心要将伟大的佛教传往东方。
路迢迢，水长长，在赶往东方的途中，鸠摩炎声名传播的速度远比他的脚步快得多。在途经龟（qiu）兹国的时候，龟兹国王布下陷阱，他赶来一群动物，骆驼、羚羊、野马……，在鸠摩炎的眼皮底下上演了一厂公母交配的盛大的“马戏”，鸠摩炎定力不够，内心的欲火被煽动。就在此时，国王的女儿罗什公主出现了，她衣裙漫飞，红唇似火，风情万种……结局是鸠摩炎破戒了，与美丽的罗什公主在漠野交媾，更大的结局是鸠摩炎被领进了龟兹国，被迫被国王授予宰相。
命运就这样和鸠摩炎开了个玩笑，但鸠摩炎却并不想把这个玩笑开大。他不仅悉心辅佐国王治理龟兹，而且和罗什公主生下三个孩子，第三个孩子取名鸠摩罗什，希望他能传承衣钵，继续东行传教。为了使鸠摩罗什不沉溺安乐，七岁时罗什公主就带他行脚西域三十六国，罗什悟性极高，十二岁回国开始开坛讲法，雄辩百僧。
此时的西域，佛教盛行。而此时的中原，正是前秦苻坚当政，他神差鬼使般的作了一个梦，梦见西域有一高僧舌吐莲花，语惊四座。苻坚将梦中的僧人画像交于部下，令人前往西域寻找。很快，鸠摩罗什的画像传到了苻坚的手上，他大为欣喜，下令将鸠摩罗什邀至长安讲法。
龟兹国当然不肯放走鸠摩罗什，谈判破裂，后秦大将吕光兵临城下，龟兹国走到了尽头，鸠摩罗什被胁往长安。龟兹国的三万百姓不愿离开鸠摩罗什，一路相随。
历史很幽默。在大军行至凉州的时候，苻坚被杀，前秦灭亡，姚苌称帝，后秦建立。大军首领吕光遂在凉州称帝，建立后凉。而鸠摩罗什在凉州一待就是17年。
姚苌之子姚兴继承后秦王位后，遣军西征，灭了后凉，鸠摩罗什再次被胁，踏上了东行之路，连同追随他的三万百姓。
长安城的城门上，赫连勃勃与鸠摩罗什相遇了，历史没有给他们深谈的机会，只是匆匆的一个照面，仅仅一次。一个日后杀人无数的枭雄，一个慈悲为怀教化众人的圣人，相互注目，彼此无言。
03
赫连勃勃被姚兴封为安远将军，并令他带领追随鸠摩罗什的三万百姓返还故都——代来城，重建龟兹国。
“男人的事业在马背上，酒杯里，在女人的卧榻前！”广袤的陕北与河套是跃马扬鞭、临风把酒的好地方，何况在那固远城头上，红裙飘飘抚琴吟唱的美女莫愁正望眼欲穿，等待着心中的郎君款款归来！
而这时候的勃勃身长八尺三寸，美仪非凡，雄心百丈，内心深处的愿望愈发坚定：建立一座自己的城池，墙垣高耸，固若金汤。
女萨满又出场了，这个身着黑袍的独眼老女巫具有先知先觉的功能，此前的她是善良的虔诚的，此后的她是阴森险恶的甚至是肮脏的，她点燃了勃勃内心的仇恨与杀戮，她指点勃勃入赘夺城的伎俩，她把年轻的勃勃带进她的小毡房七天七夜传授御女之术，多么令人作呕！
女萨满助长了勃勃的魔性。他收拢了父亲的残部，掠夺了柔然可汗进贡给姚兴的三千匹汗血宝马，组建了自己的骑兵军团，练兵事农，竖旗扬威。很快，他实施了第一个阴谋，投奔固远城莫奕于将军，娶其女莫愁，成功入赘。
取得莫奕于的信任之后，勃勃携莫愁返回五原郡。责令叱干阿利远赴长安面见姚兴，大肆宣扬莫奕于叛秦降魏。姚兴大怒，兴兵北伐，围困固远城。勃勃率军最后赶到，骗莫奕于之子莫喜打开城门，大军顺利破城。姚兴大赞勃勃，封朔方王，承其父号。勃勃以卑鄙的手段赚取了固远城。可怜了莫愁，自己心爱的男人尽然成了弑父的凶手，只是此刻，他还不知道详情。她赶回固远城，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从此白衣素颜，抚琴超度。
勃勃的铁蹄并没有停下。他开始建立自己的作战思想——以骑兵优势打游击。“出其不意，救前则击后，救后则击前，敌疲于奔命，我则游食自若。”他的马刀指向南梁国，破城之后，大开杀戒，把敌人的头颅斩下，层层堆叠成山，称乃一大景也，其凶残展露无遗。
此时的勃勃羽翼渐丰，疆土辽阔。他上表长安，表明自己要立新国。大夏国就这样成立了，勃勃自行废除了“朔方王”的称号，自称“天王大单于”，统管天下匈奴。
04
然而他心中的城还没有片瓦上檐。不过他此时已具备了筑城的实力！
叱干阿利被拜为将作大匠，全权负责筑城。在红柳河畔，勃勃跑马圈城，指点规划，他给这座城池起名“统万城”，取其“统一天下，君临万邦”之意，要“比那渭水边上的咸阳城更坚固，比那中州地面上的洛阳城更宏伟！”
大夏国土所有城邦三丁抽一，大批民夫被抓来充当工匠或苦力。沙土松散，不可筑墙。叱干阿利令人把酒谷米、黄土、石灰混合在一起，支起大锅蒸熟，再晾干冷却，继而形成坚硬无比的筑城材料。
统万城注定是一座嗜血的城。寂寞的旷野上，监工的皮鞭一次次竖起，又一次次落下，苦力们日夜赶工，大汗淋漓。新筑的城墙要经过叱干阿利严格的检查，他用锥子刺墙，锥子如能刺入一寸，则说明民工偷懒失责，于是当场抽刀杀人，再将尸首夯入墙体。六年光阴，十万民夫，被杀者十中有一，多么残暴！期间，勃勃使计取得东晋刘裕信任，在刘裕兵破长安之后，赶走驻守长安城的刘裕幼子义真，进驻长安称帝，改年号昌武。
勃勃离不开草原。他把长安设为大夏的陪都，称作南京，把统万城则称作北京。在离开长安之前，勃勃想起了鸠摩罗什，想请他做大夏国的国师，却得知大师已去世五年了，怅然北去。鸠摩罗什在长安城的十三年内，潜心苦读，日以继夜，译经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他的遗体火化时舌头不仅不化，反而绽成了莲花。
统万城最后一项工程——永安台接近尾声。勃勃帅文武百官及后宫佳丽共同见证着朝思夜想的一刻。他杀了叱干阿利，以平民夫之愤，又大赦天下。锣鼓震天，唢呐争鸣。在喧闹的盛大庆典中，只有一个人异常安静，面无表情。她是鲜卑莫愁。
鲜卑莫愁知道了勃勃当年在固远城下斩杀其父。她接受了其弟莫喜的毒羽毛，怀着仇恨返回统万城，为父报仇！她取得勃勃的欢心，与勃勃夜夜缠绵，欢爱之后在酒中掠过毒羽毛奉与勃勃。勃勃中毒，每逢毒性发作，性情暴虐，动辄杀人，统万城内变得恐怖万分。
勃勃终不抵毒性，死在了春天。在统万城外的一个羊圈，莫愁敞开温暖的怀，深情地拥着勃勃的逐渐冰冷的身躯，聆听着勃勃讲述他自己曾经如何借助羊群的掩护，从羊圈里逃脱敌兵的追杀。然而，他的生命仿佛是注定的，从哪里逃离，就从哪里结束。最后，勃勃口吐黑血而亡。
第二年春天，统万城被北魏所破，大夏落幕！
05
《统万城》是高建群的封笔之作。先生真的好像蓄足了气，落笔不顿，行文流水，一气呵成。他是个心中又画面感的作家，把每一个场景勾勒的细致入微，把每一句对白写的直接有力。他的语言具有诗歌的力量，优美凝炼，又极具张力，似微风拂面，又似大河滔滔。
鸠摩罗什和赫连勃勃是小说的两个主角。一个继承父志，心怀众生，背着一卷经不畏险阻东行传法。一个颠沛流离，嗜杀成性，揣着一座城荡平坎坷马踏四方。两个伟岸非凡的男人，肩负着不同的使命，在不同的人生轨迹上，演绎出轰轰烈烈的传奇。而鸠摩罗什与龟兹王女，赫连勃勃与鲜卑莫愁，在乱世中相遇的爱情，凄婉动人，可歌可泣，堪称绝唱。
我缺乏历史的眼光，也就读不出历史的深度，但我深知那卷经还在，在深山陋寺的高阁上，在圣人凡夫的心里口里；那座城被风蚀被沙掩，仅存的一部分依然挺拔雄伟，依然被无数过客仰望赞叹。
向历史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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