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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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见利的电话一早晨响了两次。

第一次响，是在早晨6点多钟，他刚洗漱完，站在阳台吸烟。他叼着烟，进屋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电话号码似曾相识。

他实在想不起来是谁，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重要的电话他都保存到电话簿里，这电话一定不重要。如果是熟识的人会添加微信，不熟悉的电话没有必要去接。他理也没理电话，接着去阳台吸烟。

他一边吸烟一边想：

是谁这么讨厌？这么早就来烦我，有公事儿可以在办公时间打办公电话，打什么私人电话？再说，能有啥重要的事儿？

以他十几年的工作经验判断，这电话多半是某位职工或职工家属打来的。搭理他们没有任何作用，只会絮絮叨叨问个没完，烦都烦死了。

他对这类电话的处理方式是任电话响个不停，直到对方等到心烦为止，主动挂断。这样对方会以为他人机分离，没听到电话。即使打电话的是熟人，今后见面也不尴尬，就说自己忙，当时没注意，他为自己想到的办法颇为得意。

电话响了几声，就不响了，对方很有礼貌，也可能失去了耐心，没再打进来。他抽完烟，拉大窗口，低头看楼下没人，把烟屁股弹到了楼下。

妻子去年退休，前几天回了娘家还没回来，儿子在外地工作，就他一个人在家。工作单位食堂提供早餐，可以去那吃。单位离家不太远，为了锻炼身体，他选择步行。

走在上班的路上，第二个电话打了进来，他心想，这又是谁？一早也不让人消停，真闹人。拿出电话一看，是以前的老领导张局长打来的，这电话得接。

“老局长，你好！你好！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他满脸堆着笑，隔着屏幕都能让对方感到亲切。

“小王啊，关于药费报销的事儿想问问你，一会儿，我过去一趟。”张局长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洪亮。

“好！好！我正往班上走呢，随时恭候。”小王笑呵呵地回答。

放下电话，他看看时间，时间还来得及，可是万一张局长先到，还得让老局长等，这就不大好，想到这，他加快了脚步。

王见利今年五十三岁，本来这个年纪，应该叫他老王。由于他个子矮，还不到一米六五，好多人还是叫他小王。

别看他个头不高，心眼却不少。梳着小平头，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透着精明，人送外号小诸葛。

王见利所在的离退休部，负责单位离退休干部、职工的管理工作。他主要负责公司离退休人员的药费报销工作。

这部分人群年龄大，生病住院是常事儿，人们知道生病去医院，但他们对就医后报销的流程不大懂。因此，找他咨询，办理药费报销的人不少。

他在这个工作岗位干了十几年，业务早已烂熟于心。在工作中，要接触各类人员。对此，他形成了自己一套独特的工作方法。

张局长是他刚参加工作时的老领导，在位时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虽说已经退休八年了，就是现在，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

张局长不经常来离退休部，只是每次离退休职工搞活动或国家对退休职工有什么新政策，现任离退部门的领导都要第一时间把他请来，征求他的意见。

每年年底，单位领导会来慰问离退休的干部职工，张局长作为代表要在会上发言，说话有一定的影响力。

以往要走一个多小时到单位，这次还不到一小时就到了。去食堂简单吃过早餐，他来到办公室，刚收拾完卫生，张局长就过来了。

他急忙站起身来，走出工位，伸出双手，热情打招呼。请张局长落坐后，赶忙拿出好茶泡上。随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

趁泡茶的功夫，笑呵呵地递上一只烟，两人一边吸烟，一边叙旧。

小王很热情地询问了张局长的身体情况，家庭情况，业余爱好等等。两人相谈甚欢，气氛融洽，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这期间茶泡好了，小王赶紧让茶，茶香在屋子弥漫开来。

寒暄过后，张局长说：“上次去西安旅游，突然发病，在当地住进了医院，花了两万多。”

小王关切地问：“是吗？什么病？现在好利索了吧？”

张局长回答：“主要是冠心病，还有别的小病，但问题不大，基本好利索了。”

小王又问：“就医的票据都带来了吗？我帮您看看。”

“都带来了。”张局长说着，从皮包里拿出一堆票据，递给小王。又说：“你帮我看看，哪些能报销？哪些不能报销？我也弄不懂这些。”

小王接过单据，发现里面各种单据混在一起，他认真地查看，边看边把挂号票，在药店买药的单据，医院门诊和住院的单据归类放好。

挂号单显示当时挂的是急诊，他对张局长说：“这些门诊和住院单据可以走医保，市医保能给报销一部分，需要到市医保部门办理手续之后，我再给您申请二次报销。那些在药店买药的单据可以在年底报销，您分开放好。”

张局长一听，面露难色，问：“市医保在哪？还没去过，不知道具体怎么办理？”

小王赶紧笑着说：“这不是有我呢吧！过几天，我陪您一块去。我经常去市医保办事，熟悉那里的工作流程。因为需要您本人签字和相关证件，所以您也得亲自跑一趟，要不，我就把这事儿都给您办了。”

“谢谢你小王！帮我解决了大问题，去办理手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咱们离退休部的服务工作做得越来越好了！”张局长心情大好，不只表扬了小王，还顺带表扬了整个离退休部。

小王笑呵呵地说：“您和我客气啥？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还有一件事儿求您哩。”

张局长说：“有什么事儿？尽管说。”

“这不是快到年底评优了吗？我想让您在领导面前帮我多美言几句，评个先进当当。”小王嘿嘿地笑着。

“好说，像你这样尽心尽力替退休职工着想的好同志，应该评为先进。”

又闲聊了一会儿，张局长起身要走。小王一直送到电梯口，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小王心想，上班这么多年，也没混个一官半职，还是来点实惠的要紧。评上先进，能给两千元钱呢。趁着去医保办事的功夫又帮张局长办理了报销手续，一举两得。

刚进屋，办公电话响了起来，他一看是县分公司办事员小李的电话。他拿起电话，里面传来小李的声音：“王哥，一早冒昧给你打手机，不好意思哈！”

“打电话了？我没注意。有什么事儿？”小王不紧不慢地说着，脸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们单位退休职工老周和老伴去海南探望女儿，老周在海南突发疾病，医治无效，去世了，花了十多万。想问问你药费报销的事儿？他老伴儿非常着急，一早给我打电话，想坐早车去市里找你，又怕你出去办事不在，所以才给你打的手机。”

“这样啊！你明天让她把就医的票据都带上，过来找我。”

“好，好，我马上通知她，谢谢王哥！”

放下电话，小王想，幸亏早晨没接电话，果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他和小李是通过工作关系认识的。这个小李毕竟年轻，不太明白事儿，不像别的县公司的办事员逢年过节会对他意思一下，拿一些山野菜，土鸡蛋之类的东西来看看他。因此，手机里也就没留存他的手机号。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老周的老伴儿周老太来到小王的办公室。周老太看上去70岁左右，身材肥胖，腿脚不大好，走路慢吞吞，说话颤巍巍。

县城通往市里只有这一辆汽车，早去晚归。周老太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来到市里，下了车，一路打听，找到离退休部。

老周的去世，对周老太是个沉重地打击。她是个家庭妇女，没有退休金，老两口一直依靠老周的退休金生活。

老周治病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现在人没了，钱也没了，周老太以后的生活堪忧，报销的药费就是她以后养老的钱，她又着急又上火。从海南回来后，把老周的丧事处理完，赶忙来到老周原来的单位，找到事务员小李，询问药费报销的问题。

小李告诉她快到了下班时间，明天再帮她联系，周老太当时答应好好的。没想到，一觉醒来，周老太变了挂。一早给小李打电话，说自己马上要去市里，让小李给联系一下，小李让她再等等，周老太不听劝，小李没联系上小王，她才没来。

周老太坐下后，就像找到了救星，哭诉自己的遭遇。可没说几句，小王就烦了，立刻板起脸，不耐烦地说：“你不用说这些事儿，情况小李都和我说了。”

周老太急忙停止哭诉，有些局促地从拎包里把所有就医票据都拿了出来，递给小王看，里面有挂号票，门诊病志，各种药费单据等厚厚的一大摞。

小王往旁边一推，掩住口鼻，对周老太说：“你快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有病菌。”又问：“看病挂的是急诊吗？”

周老太一脸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挂的什么号，都是女儿办理的手续。”

小王皱着眉，说：“怎么连挂什么号也不知道？那你赶紧把挂号票找出来，我看看。”

周老太只好拿起单据回到座位上。

趁周老太找挂号票的功夫，小王喝着茶水，在玩电脑上的蜘蛛纸牌游戏。

周老太戴着花镜，眯缝着眼睛翻了半天，才找到了挂号票，递给小王。小王趁打游戏的间隙瞄了一眼，一看挂的是急诊。

他对周老太说：“你先等一会儿，我手头有点急活。”说完眼睛紧盯着电脑看，手上不停地按动鼠标按键。游戏马上就要通关了，通关之后，系统会提示他真棒！还会放礼花庆祝！他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至于周老太的事儿，也不差这一会儿。

周老太以为他真忙，回到椅子上坐下等着，暗自伤心。

大约过去五分钟，游戏顺利通关，礼花在屏幕绽放，小王很高兴，才想起周老太。对她说：“你的情况，得先去找市里医保，市里医保手续走完之后，带全东西再来找我。”

周老太恳求地说：“我从小县城过来，到市里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哪是哪？”

小王说：“地方好找，一打听就能问到。好了好了，你快去市医保办手续吧？我还有别的事呢。”

周老太只好带着东西悻悻地走出了办公室。她出了门，到处打听，才找到市里的医保部门。市医保部门经审核后，办理了相关手续。工作人员告诉她，预计能给报大部分费用。周老太很高兴，这次没白来。

老周的单位有政策，退休职工除了市医保报销外，还能给职工进行二次报销。

一个月之后，市医保部门把报销的钱打到周老太的账户上。下一步还需要办理二次报销手续，还得找小王办理。周老太一想到小王上次的态度，心里打怵。

有知情人背后偷偷地告诉她，下次再去的时候别空着手，要不，还得折腾你好几趟。

再次去的时候，是周老太的侄子陪着去的。侄子的怀里揣了两条烟，趁别人不在屋的功夫，他把烟塞进了小王的抽屉。

小王忙说，你这是干啥？嘴上说着但并没和他推让。侄子陪着笑脸说：“王工，别嫌少，就是一点意思。”

小王的脸上立刻露出关切的神情，对李老太和她的侄子非常热心，赶忙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

他拿出报销用的粘贴单，主动把胶水递过去，指导他们怎么正确粘贴票据。贴好之后，告诉他们去找哪个部门，需要谁签字？签字的位置用铅笔画了一个圈，还特意交代，画圈的位置都得签字，漏一个人也报不了。

侄子说：“我俩从县城来一趟不容易，下午还得坐车回去，怕签字的人不在，白跑一趟，能帮忙联系一下吗？”

小王二话不说，拿起电话，帮忙联系了相关人员。

又怕他们记不住，还把需要签字人员的名字，所在的楼层，科室名称，特意写在了一张纸上，两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走出小王的办公室，侄子对周老太说：“婶子，还是两条烟管用。”周老太没有回答，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