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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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上有个少年郎，摇头晃脑俏模样。本想配个大姑娘，细看是个小和尚。”

野孩子们唱着这首歌漫山遍野地跑，听见的大人一边笑一边骂。

李家人最不喜欢这首歌。让他们听见，一锄头就砸过来。他们家真的有个少年郎，五岁那年成了小和尚。天旱，地穷，吃不上饭，怕孩子饿，送去县城一座庙里，人家不收，孩子太多了。后来爬了两座山，一个老庙里找到个老和尚，附近的村民时不时给点粮食，他囤起来蛮多。老和尚喜欢李家儿子，留下了。

过了两年，李家又生了个儿子，旱怕了，叫李顺水。两个孩子越长越像，爹妈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有余粮了，李家两口子上山找儿子，庙破了，院子里一座土坟，儿子不见了。李家这下真的只有一个儿子了。

李顺水最喜欢朱元璋。乡下男孩子都剃光头，李顺水总说他的光头最像朱元璋。人家笑他也想去当小和尚，他就说当完和尚就当皇帝。人家还笑，他捡起石头就砸。

李顺水长到八岁，已经不剃光头了，家里却回来一个光头。光头站在门口咧嘴一笑，一口黄牙。

不知道怎么回来的。走的时候才五岁，哪里记得爹妈是谁。李家两口子把小和尚衣裳掀开一看，背上一块疤。那年从家里灶台上摔下去，一小块柴火扎进肉里，可疼了好久。

李家大儿子跟老和尚住了五年，老和尚死了，小和尚自己把他埋了。村里人不再送粮食来，小和尚饿，就稀里糊涂往山下走，一路要饭。小和尚没钱剃头，头发渐渐长出来。他发现光头的时候比不光头的时候要的饭多。他偷了几个钱，又把头发剃光，人家看他是个出家人，又是个孩子，的确不忍心让他饿着，就这么活了下来。

李家两口子又哭又笑地逢人便说儿子回来了。李顺水再也没说过要先当和尚再当皇帝的话。

都管大儿子叫小和尚，回来几个月，白了，胖了。小和尚话少，爱笑。十五六岁了，李家两口子商量着过两年娶个儿媳妇。李顺水听见很不高兴。

李顺水不喜欢小和尚，村里有人说，大哥是回来抢财产的。小和尚一来，李顺水吃的穿的都少了，家里还要给他娶媳妇。

李顺水叫上小和尚一起野跑，跑远了就领着一帮孩子绕着他骂：“不要脸！”“臭和尚！”“和尚还要娶媳妇，丢人！”“你们老和尚会从地下出来吃了你的！”

小和尚有点傻，被一群野孩子骂也不吭声。回家就说不要娶媳妇了。李家两口子急了，一直劝，小和尚越劝越犟，说要当一辈子和尚。

后来没当成。小和尚长成大和尚，还是娶了个媳妇。李顺水把小和尚的傻传播得人尽皆知，没姑娘愿意嫁给他。就有了这条顺口溜：“寨上有个少年郎，摇头晃脑俏模样。本想配个大姑娘，细看是个小和尚。”

最后娶了个哑巴，比小和尚大两岁，不难看。李顺水立马又编了新的顺口溜：“和尚配哑巴，一个不要脸，一个不说话。”接亲的时候就领着一帮孩子唱，哑巴听见了。

那天李顺水趴后窗上守了一夜，只看见哑巴和和尚背对背朝两边睡，啥也没干。第二天人悄悄问李顺水，这事儿就谁都知道了。李家两口子着急，给和尚吃药喝汤。

李顺水就着两条顺口溜唱了几年，把自己也唱大了，渐渐地就不唱了。

哑巴天天在家做饭洗衣，和尚能干活，李顺水还是到处野跑，不见长性子。李家的日子本来就这么过着，再不久又要给李顺水娶媳妇了。

那年过年老两口子去办年货，回家的时候就看见和尚砍的柴火乱七八糟堆在院子里。进屋一看，哑巴没穿裤子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浑身是血，死了。和尚蹲在墙角，地上扔了一把砍柴刀。

哑巴娘家的人哭天喊地地来了，还没来得及把和尚捆起来，和尚大力一挣，一头撞在神龛上，也死了。

“和尚啊！”李家两口子哭着。这么多年，和尚的真名是什么都没人记得了，死了也叫个和尚。

李顺水不见了，丧事办完了也没有回来。有人说那天看见李顺水往山上野跑，光脚丫子，大冬天的不穿鞋。还有人说李顺水也去当和尚了。

李家这下两个儿子都没有了。

夜里老做梦，梦见和尚回家那天，站在门口笑，旁边还跟着李顺水，也笑。

李家两口子有时候听见野孩子还在唱那条顺口溜，立刻就破口大骂：“我儿子还会回来的！回来收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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