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妖精婆婆

01

骨癌全身转移，已经到了生命最后时刻，女人果断放弃治疗。

女人一生孤独而灿烂，朋友很多，懂她的人不多。最铁最知心的姐们陪在她身边。女人就像一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疼痛已经让女人有些麻木、走形。她服下了大剂量的镇痛作用最强的阿片类药物。女友在旁边安静地忙碌着，所有的安慰都无济于事，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女友用薄荷油，樟脑酊，冰片一遍遍按摩擦拭着女人肿胀疼痛的部位，期望可以减轻她的痛苦。女人艰难地对女友露出感谢的微笑，女友回她一个微笑，满含着心痛和不舍。

女人示意女友放音乐。女友给女人换上舒适干净的家居服，音响里播放着法国疗伤天后的《再续前缘》，女人挣扎着坐起来，歪着头用脸摩挲着家居服柔软舒适的领子，泪水瞬间湿了苍白瘦削的脸庞……

女人轻轻吐口气，双手合十，女人回想着自己的一生，太多的地方还没有去，太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这个世界亏欠女人，女人也亏欠这个世界。

女人想变成一叶小舟，可以去很多地方，也可以载很多人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女人这一生短暂，磕磕碰碰，女人希望人生有正确的引领者，女人也希望可以引渡他人，让人们少些误解、痛苦、遗憾……

女人仿佛看到了上帝，上帝温和、居高临下地点化女人：我总是会帮助人们实现他们一半的心愿！

于是女人变成了一幅地图，画满纵横交错的线路，注满密密麻麻的地名。女人给自己取名小舟，嗯，这幅地图叫小舟——

02

小舟静静地躺在报亭，身旁是各种报刊杂志，花花绿绿，散发着墨香。小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想象着自己的下一站会是哪里，不禁有点小激动。

一位心事重重的黑衣男子扔下一元硬币带走了小舟。黑衣男偶尔会把小舟拿出来看看，好像又没怎么仔细研究，他把小舟折来折去，有时候又当扇子扇几下，天气并不热啊。小舟读出了黑衣男的焦虑与心神不宁。

黑衣男穿行在大街小巷，遇到洗浴场所就往里钻。小舟嗤之以鼻：看你一幅农村人模样，还往这些地方跑，钱没处花了！

终于在一家貌似较高档的洗浴中心大堂，黑衣男被一位身穿套装的年轻女子拦下了。

套装女伸出手臂拦住一头往里窜的黑衣男礼貌地问：请问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好吗？

黑衣男怯生生地说：找俺媳妇。

套装女吃惊地问：她叫啥名字？

黑衣男：她叫会会。

套装女：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啊？你确定她是在这吗？

黑衣男：她只说她在洗浴中心，我就一路寻来了。

套装女：城里几十上百家洗浴中心呢，没有具体地址，你要找到什么时候？

黑衣男掏出小舟说：我有地图哩。

套装女在地图上指点着几条街巷说：这几家规模大些，你先从这开始去碰碰运气吧。

黑衣男千恩万谢地走了，手里捏着小舟。

原来，会会上次回家和黑衣男说起在外面打工的事情，说是辞了以前的工作找了份工资高些的。

黑衣男一听说是洗浴中心，认定会会在外面做不光彩的事情，不依不饶地闹了好久让会会把工作辞了。

会会想着自己背井离乡在外打工的辛酸，为了多挣点钱改变家庭面貌，居然被老公骂作不三不四，一怒之下就跑了。

黑衣男想起会会的各种好，又悔又怕。

这一天，黑衣男手指在地图上点来划去，终于找到一家叫“碧水仙宫”的洗浴中心。而且，犹如神助，黑衣男在大堂就看见了忙忙碌碌送客人的会会。

黑衣男叫一声：会会！

会会吃了一惊，随即嗔怒到：你怎么来了！

黑衣男：会会，我……，你别生气啊，我……

会会：走，去看看我工作的地方，看看我都干些啥！

黑衣男：不去不去，找到你就行，俺信你，俺怕你不要俺们的家了呢！

会会狠狠在黑衣男胳膊上拧了一把说：瞅你那傻样，去，外面等我去，等我下班！

黑衣男到“碧水仙宫”对面的小广场上，将小舟垫在屁股底下，席地而坐，哼起小调等媳妇会会下班。

会会下班过来，黑衣男把屁股往一边挪挪，拍拍小舟，示意会会坐下，会会说：不坐了，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黑衣男兴奋的一跃而起，小两口手挽手找好吃的去了。小舟被可怜兮兮的遗忘在广场上。不过小舟看见小两口冰释前嫌和好如初，还蛮有几分喜悦的。

03

陈同学一身运动套装，身背沉甸甸的双肩背包，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转悠着，他不知道今晚的落脚点在何处，他不知道人生何去何从，他茫然、失落、疲惫。

陈同学看见躺在地上的小舟，他毫不犹豫地坐下。他真的太累了，他已经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转悠了四天。

陈同学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小说手稿，借着广场上昏暗的灯光看起来，看着自己的处女作，陈同学悲喜交加。陈同学是名大学刚毕业的工科生，但陈同学从小有一颗璀璨的文学梦想。

陈同学毕业后没有去面试应聘，事实上也去过几次，不太满意，陈同学就放弃了，一心一意在家写小说搞创作。这一写就是一年多，陈同学每天背负着父母的唠叨和埋怨，压力山大，越是这样陈同学越想一炮而红。

陈同学太想用成功证明自己，太想用成功给父母一个交代。陈同学把小说改了一遍又一遍，润色一遍又一遍，陈同学带着小说稿件，纸质的、电子版的踏上这座陌生的城市。

陈同学去了《小说阅读》编辑部，第一天要找的编辑开会去了，第二天第三天编辑出差，第四天终于遇到，编辑很友好地接待了他，然后说：你用一句话说明你的小说内容。陈同学说：写一个男人史诗般的成长史。编辑随手翻看了几个章节，把小说递给陈同学说：你这个年纪为什么不写一些自己可以驾驭的话题？这部你先收着，下次有好的稿件欢迎赐稿。

陈同学一脸懵逼地从编辑部出来，手伸进衣兜里捏捏所剩无几的钞票，家乡还能回得去吗？明天的早餐，晚上的住宿又在哪里？自己还能撑多久？

陈同学起身，顺手将小舟拾起来，就要飞进垃圾桶的一刻，陈同学瞥见了《北方文艺》出版社，陈同学眼里闪过一道希望的光芒。

陈同学在小舟的带领下，来到《北方文艺》楼下，陈同学仰望着大楼星星点点的灯光，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结果。但陈同学忽然觉得饿了，有了胃口，陈同学打算先填饱肚子，就近找个小旅馆住下，打起精神迎接未知的明天。

陈同学在一个小面馆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地走了，小舟被遗忘在小面馆的桌子上。

04

一位戴墨镜的杀手抹抹沾满汤汁的嘴巴，从面馆的桌子上扯过小舟，细细研究起来，他要找的地方在胜利大厦B栋地下二楼西北角。

是的，客户已经找他联系好，去干掉一位恶贯满盈的女人，他要找的地方放着客户给他的预付酬金，整整10万元。

杀手将信将疑，10万？在老家他要干10年，如果顺利的话，这笔钱分分钟就可以到手。杀手有些激动。

杀手想象着拿到钱，一刀毙命，然后完美收官。杀手的嘴角露出一丝诡谲复杂的微笑。

小舟带领杀手走街串巷，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从一条小巷到另一条小巷，从华灯初上到夜色阑珊，杀手始终没有找到胜利大厦。

天就要亮了，天空飘起了小雨，杀手将衣领提了提，狠狠地骂道：敢愚弄老子，哪有什么胜利大厦。

杀手的发财梦醒了，哪有那么容易到手的钞票？杀手狠狠地将小舟扔进收废旧书报的老者的车篓里。杀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打道回府，回去得好好补个觉。

05

依依从二手书报市场买回几十斤二手报刊杂志，对于爱读书却手头拮据的依依来说，这是最实惠的途径。小舟就在其中，小舟打量着自己的新主人，眉目清秀却有几分忧郁的姑娘。

依依这几天心绪不宁，心里又烦又乱，五味杂陈。刚才那个男人又给她来电话了，说想见依依。见还是不见？

依依将自己埋进成堆的书刊杂志中。这么多年阅读是依依治愈孤独，排解郁闷的唯一途径。

那个男人其实就是依依的爸爸，他们虽然在一座城市，依依却大概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爸爸在依依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什么原因依依没问妈妈，也不想问，总之依依从小到大一直和妈妈相依为命。

记得升初中那会儿，依依妈妈想让依依去一家私立学校，虽然费用高些但是教学质量名列前茅。妈妈一人负担有些吃力，求助爸爸，依依爸爸一口就回绝了，他说：公立学校免学费的不上干嘛去私立学校，上学关键在自身努力不在乎在哪个学校。貌似颇有道理。

依依上了所普通中学，妈妈又给爸爸打电话说：能否帮忙转到重点班级，重点班学习氛围好，可以带动有些懒散的依依。

妈妈知道爸爸有这个能力，爸爸之前至少给两个学生转学，从农村转到城里的重点学校。依依爸爸这次答应了，过了几天很轻描淡写地回复：我给校长打电话了，两次人家都没接。

明显的敷衍，明显的应付。依依妈妈恨的牙痒痒。至此他们几乎没再联系过。

可是最近，爸爸忽然打来电话，说是特别想念依依，说是已经走到生命的晚期，强烈的想见依依。

你不想见就不见，你想见就见吗？想的美！依依征询妈妈的意见，妈妈说：你是大人了自己决定。

依依心里乱乱的一头扎进书籍里，仿佛要从那里找到正确答案。

依依终究是个善良的孩子，他答应了爸爸。去到爸爸住的人民医院要穿越大半个城市。依依在小舟的带领下，转了6路公交，终于到了人民医院。

依依想着见到爸爸该怎么问候，一抬头爸爸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候依依了。依依愣在那里，有些陌生，有些恐惧，尿毒症晚期的爸爸全身浮肿脸色发紫发黑。

爸爸温柔地唤着：依依，依依……

依依随手扔了小舟扑进爸爸的怀抱，那份久违的父女亲情让人动容。

小舟在微风中摇曳了两三下，轻轻跌落到地上，沾染了灰尘，浸润了雨水，脏了，皱了……

小舟阅读着他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人们也阅读着小舟，走向这里或者去往那里。小舟完成了一幅地图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