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隐鹭鸶,柳藏鹦鹉,朦胧美,才最美

作者: 捧个大瓜 | 来源:发表于2022-01-07 21:09 被阅读0次

《红楼梦》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中,有一段贾琏与王熙凤白天小夫妻恩爱描写,历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的说这是王熙凤放浪的铁证,有的说这回的描写太污了,简直有碍观瞻,众说纷纭。正如鲁迅先生所言,对于《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按照先生的评语,我读红楼评之,大概要算得上是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不过,本文从艺术手法上来赏析,来看见宫闱秘事。本来,红楼写的大都是宫闱秘事,一群青春少男少女的欢乐颂,不涉及宫闱之事,似乎也说不过去。

第七回的信息含量很大。一笔写出若干人物。正如脂砚斋所评:小说中一笔作两三笔者有之,一事启两事者有之,未有如此恒河沙数之笔也。所谓恒河沙数,本佛教用语,像恒河的沙粒一样,无法计算,形容极多。脂批这个评价是极高的。

此回由两部分情节组成,前半部分写周瑞家的送宫花,后半部分写宝玉会秦钟,其中后半部分有著名的焦大醉骂。本文仅撷取周瑞送宫花这一笔画出的若干朵花儿,进行欣赏。其中最为值得细细品味的是“贾琏戏熙凤。“这种宫闱秘事,端的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周瑞家的这个人物,虽然不是主角,但她在关键场合,不断为主要人物穿针引线。比如,冷子兴是她的女婿,所以冷才能提纲挈领介绍贾府主要人物。她将刘姥姥带到凤姐前,将穷与富两重天结合在一起;她随着凤姐到小花枝巷见尤二姐,将嫡庶两类人观察到眼底等等,真是十处敲锣,九处都有她。

这回送宫花亦是如此。由她送宫花,通过各人的不同表现和反应,对几个主要人物的性格脾气又做了一次皴染。最有看点的是两点:

一是将宝钗与黛玉的性格对比出来。周瑞家的至宝钗处,宝钗正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描花样子,见她进来,忙”放下笔,转过身来,满面堆笑让“周姐姐坐”。

而周瑞家的至黛玉处,黛玉正在宝玉房中解九连环玩,“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当得知各位都有时,她便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宝钗与黛玉,一个随分从时,一个目无下尘,两人的性格恰成鲜明对照。

二是将李纨与王熙凤对比着写。周瑞家的从三春处出来去熙凤处送花,书中对李纨只是一笔带过,用墨极省:”便往凤姐儿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越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

这就是说,周瑞家的未到李纨处,也并未停留。可能她猜测此时正是午后,李纨正在睡午觉。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为何薛姨妈为何不送李纨一朵花儿呢?盖因薛姨妈考虑到李纨是一寡妇,平时打扮比较素净,送花给她不太合时宜,也不太讨喜。因此,”人精“薛姨妈便把李纨排除在外。

那么,周瑞送着送着,高潮来了。有李纨的寡淡淡午睡陪衬着,凤姐在午后却又是另一种情形:

周瑞家的“走至堂屋,中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摆手儿叫她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慌得蹑手蹑脚往东边房里来。“然后正在东房里与奶子说着,“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

这种情形,道学家了,皱眉说:可恶!正午时间,居然让丫头把着门在屋内行房事。居然还有平儿陪侍!足见凤姐是个骚货了。咋不学学人家李纨,中规中矩睡午觉呢?

是呀,李纨是规矩,但她不规矩行么?她是寡妇,又是豪门之家的寡妇,早被剥夺了再嫁的权利和自由。她与凤姐年龄是不相上下的,正值青春年华,食色性也,她不想过上有人间烟火的日子啊?但是,封建礼教的束缚,硬是活生生把这朵鲜花摧萎了。

以至于她常常面容憔悴,形如枯槁,心如死灰。任何一个女人,失去男人的阳光雨露,无不成为败荷残藕。这宫花,薛姨妈宁肯多送凤姐儿,也无她的份儿。也是饱受世态炎凉的肆虐。

相反,王熙凤却不同,她有贾琏,从整部《红楼》来看,凤姐儿似乎只守着这一个男人。有人说她与贾蓉有一腿,纯粹是瞎扯,这是受了高鹗瞎改乱写的毒。

她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琏二爷。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她不惜与鲍二家的斗,与尤二姐斗。又略施小计,灭了敢于撩拨她的贾瑞的命。说她白天与贾琏“宣淫”,实在是道学家的迂腐。夫妻之间,想在哪儿恩爱,何时恩爱,关卿屁事?

不过,曹公确实是个高手,能把这恩爱搞得“雪隐鹭鸶,柳藏鹦鹦,朦朦胧胧,如月下之花,如薄纱裸女。一种曲笔,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估计曹雪芹处理这个细节时,也是死了不少脑细胞。

红楼中,直笔写性事的也仅有那么一二回,分别是贾琏与多姑娘。”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身,便觉遍身筋骨酥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这多姑娘才叫一个骚。引逗得贾琏大动,岂惜命者哉?

还有一回是贾宝玉与袭人初试云雨情。“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得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授云雨之事·····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

凤姐敢爱敢恨,曹公不可能不将其作为女性的另一面充分展示出来。但如果如写贾琏与多姑娘偷情那样不堪,似乎与凤姐身份不符。前几回都写到凤姐儿“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这份上了,如果直笔大肆渲染滚开了床单,那就有损凤姐儿这个形象。毕竟仙子做爱,那也是有一定意境的。

但倘若写成像贾宝玉和袭人少不更事,春风一度,无滋没味,又似乎不太合情理。毕竟凤姐儿是成年人,早就尝过恩爱甜头。一笔带过有些了草。那怎么办呢?

脂砚斋出面解说了。这老头儿似乎是曹公肚里的蛔虫,能精准猜到曹公的文思,他说:“妙文奇想!阿凤之为人,岂有不着意于’凤月‘二字之理哉?若直以明笔写之,不但唐突阿凤声价,亦且无妙文可赏。若不写之,又万万不可。故只用’柳藏鹦鹉语方知‘之法,略一皴染,不独文字有隐微,亦且不至污阿凤之英风俊骨。所谓此书无一不妙。”

于周瑞家的眼中所见、耳朵听见:丰儿在把门,又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短短几句,凤姐连面都未露。而且,待周瑞家的禀告了送宫花来意之后,平儿又返进凤姐房内又出来,仅仅是传凤姐儿话而已。几个小细节串起一个香艳的想象空间,构画出一种朦胧的美,令人心驰神往哈!

李纨是心如死灰,吃了就睡午觉,凤姐儿午后却是与贾琏夫妻两人勾勒性爱的朦胧美,这种残酷的对比,更加让读者感慨万千,印象深刻。

“那边儿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蕴含着多大的信息量?成年人均可打开想象的翅膀,在爱的天空中飞翔。就如月光下欣赏美女,透过洁白的轻纱赏见美女的胴体,影影绰绰,似露还掩,宁不遐思?

所以,然而··· ···· 红楼的妙处就在于此!千万别把这一节想得太污,相反, 于情、于文、于表现手法而是更美,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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