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岁的老大一瘸一瘸地走在丧葬队伍的后边。前边年轻的儿媳妇们放慢脚步,像是有意地等着他。
“奶奶这人真没福气,再坚持一个月就能多分套房。”
“是啊,亏大了。”
“都什么年代了,那还分什么农村城市的,遗产该平分才对啊。”
老大也分不清是老几家的儿媳妇在说话,但他很清楚,这是在说给他听。
兄妹五人的妈刚刚入土。声势浩大的家庭会议便迫不及待地在老大家召开。——浩大是指人多、人全,就连吃住在外省的老三家,都一个不拉地全来了,几年前死去的老爷子没这福分。
屋里聚满了人,坐不下的只好站着。老大一辈子长在农村,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老二住在城里,是个退休的科级干部;老三应该算外省人了,是某学校的副校长;老四是城市下了岗的无业游民;老五是唯一的妹妹,在城市里也算阔太太。
会议照例由能说会道的老二主持。他先沉痛悼念了母亲的生平和贡献,号召大家要尊老爱幼,一家人要和谐亲爱。当不断地有人发出嘁喳声时,他才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把话转到了正题上。——“……马上就要发拆迁款,咱们商量下怎么分配的问题。”
“分配啥?你还真有脸说,要不是你哥照顾你,你还不知道在干啥呢?再说了,有你的房子吗?还分配?”老大媳妇不是个善茬,怒冲冲地顶上了一排连珠炮。
“大婶,有话咱慢慢说。都是一家人。”老大也分不清说话的是谁家的媳妇,还是自己的侄女——经年累月地不走动就容易这样。
一直强势的老二低着头,不说话。妻管炎严重的老三,时不时地瞅一眼老婆的脸色,也不说话。连个正儿八经的工作都没有的老四竟漠然地玩着手机。妹妹老五则是一幅看热闹的神情。
说话的主要是后生代。后生代有着高大上的理由——法律规定老人遗产子女均分。尽管老大媳妇把兄妹五个几十年前,签字认可的房屋买卖转让协议都拿了起来,可还是白搭。她们说只有经过公证的老人遗嘱才算数,还说国家不承认农村房屋买卖协议。
老人的临终遗嘱弟兄几个心里有数,这可能是老一辈人不说话的原因。老大媳妇没多少文化,即便有子女的帮腔,也辨不过众人。只能气呼呼地责怪老大,“那时候,让你把你妈的话写下来再让她摁个手印,你偏不听。”
耳听着众人的声调越来越高。老大坐不住了。大声说:“程家的事,用不着你们管!”然后,气鼓鼓地招呼着他那三弟一妹出了屋。

老大出了院,在前面一瘸一瘸地走到一棵大槐树旁,停了下来,他转身望着老二,却不说话。老二四周望了一圈——他忆起了就在这附近,年少无知的他因贪玩打惊了拉车的马,是他哥奋不顾身地救了他,他哥不仅成了瘸子,还把接父亲班的工作机会丢给了他。
“哥哥,……”老大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倍感欣慰。又用手指着远处的一栋插着红旗的楼房,说:“那就是你们上小学的地方。现在盖了楼。”
兄妹四个齐刷刷地望着那栋楼,伴着儿时记忆涌现的不仅是那时简陋的校园,还有他们那时的贫穷家境,以及他们从未上过学的大哥。
听着陆续传来的“哥哥”声,老大看着弟妹们潮湿的眼,说:“那时我们穷,可我们亲啊!”
妹妹流着泪,对几个哥哥说:“都有言在先,父母有大哥照顾,遗产有大哥继承。别再扯啰拆迁款的事了。”
老四附和道:“是啊,都是说好的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咱爹妈是一直跟我过,可你们也尽了孝。”老二老三刚想表态,被老大截住了话头。他接着说:“我想把爹妈房子的拆迁款,先拿一部分给老四,他现在过的不太好,剩下的都放到老五那里保管着。谁家有难谁家用。”
老大的话惊住了四个弟妹。老四率先反对,说,“大哥你过的比我也好不到那去,再说咱妈也说了都给你。”
妹妹完全同意老四的话。老二老三也同意。但老大坚持自己的说法。
回到家里,众人迫不及待地支起耳朵聆听五兄妹商议的结果。老大说:“亲人得有个亲人的样子,钱是用来堵窟窿的,不管吃喝还是亲情,哪有窟窿堵哪里。”当老大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后,兄妹五个却又当着众人的面争论了起来——老四坚决不要钱,老大说暂时用不着钱。
众人听了一会,像是悟到什么,竟也开始随声附和着老五的话。
最后,老大媳妇说话了:“行了,现在老大是一家之主,咱就都听他的吧。我去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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