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乐

夜晚，街道。

女人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孤独充斥着她，每一步的迈进都在迫使她的心下沉，最终坠入地狱般的黑暗。

四下寂静无声，夜幕沉沉，平日里给人以期待的耀眼星光，今夜却躲在帘子后不愿出来。

女人三十五岁了，她的头发不再乌黑，目光不再有神，通过淡妆都无法遮掩住的丝丝皱纹，在路灯下显得如此沧桑和落寞。

女人静静地走着，殊不知一只与她同样落寞的白猫正跟随着她。

夜幕低垂，一切像是到死的寂静。

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呢。女人的工作是一名幼师，平常有很多空余时间。

可她总觉得自己还缺少了些什么，内心空虚又寂寞。

人到中年，就无欲无求了。

女人轻叹一声，长期的吸烟导致她的声音愈发低沉和沙哑。

烦躁的情绪在内心深处涌动，正发愁之时，女人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

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自动门打开时，女人颤栗了一下，或许是店里的冷气开得实在太低，又或许是感受到了年轻女店员投来的异样目光。

女人漠不关心地撇开视线，目光扫过一件件商品。

那女店员的年轻样貌深深印在女人的脑海里，乌黑的发丝，清澈的眼眸，稚嫩的皮肤，身材饱满又轻盈，脸上的淡妆化得恰到好处，更增添了一丝活力，那是青春的象征，是少女独有的风采和容貌。

莫名的嫉妒心油然而生，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失去胶原带白的她已经再也回不到到那个时候了。

恍惚间，青春已不属于她，只无奈活在幻想之中，一心净土，理想之地。

她记得那个青春洋溢的女孩抱着吉他坐在温柔的黄昏之下，看着蜂蝶悠闲飘逸，万物放纵，所有活着的事物都似浪言浪语。

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女孩感受强劲的春风穿过身体，钻进心中，暖流在体内涌动，她细心聆听着风的话语，难以捕捉的它，是自由的象征。

女孩唱着她熟悉的歌，纤细的手指轻拨琴弦，音色优美，富裕了满满的感情。

弹得正尽兴时，又有同样的琴音融入了进来，可是却融入的恰到好处，两把吉他的琴声相互弥补和交融，意境合人，琴音动听优美，就像清露轻轻触碰了花朵，使两个弹奏者的心也轻轻的触碰了，那是灵魂的相撞。

随着歌曲达到高潮，女孩的嗓音更为洪亮，却带着更多柔情和温暖，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温情的故事。

春风无所不至，它轻轻拂过女孩的发丝，直至二人奏完美的结束。

女孩转头看着那个跟自己同龄的弹奏者，调皮地笑了笑。

“你来晚了。”

“我这不是很好的弥补了吗。”男孩微微一笑，将琴收回包中。

“你的琴音还是那么完美，我已经赶不上你啦。”女孩带着点害羞。

“没有你说的那样，你的琴音听上去更加柔和了。”男孩拉上吉他包的拉链，随后目光看向了女孩。

男孩的乌黑的发丝宛若黑玉，白皙的脸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和淡淡的嘴唇，无一不在展现着绝美和优雅。

夕阳西下，晚霞宛若天空中飘动的轻纱，暮色温柔。

可此刻，女孩的眼中只剩男孩一人。

两人并肩坐着，对着夕阳畅谈着他们的梦想。

有什么东西正在冲破牢笼。

“说好了，以后一定要一起去更大的舞台。”女孩满心欢喜地说道，这是发自内心的话语。

“嗯，一定。”男孩望着女孩的侧脸，神色凝重。

下一秒，男孩本想说些什么，可女孩将手指指向了远方。

“你看，黄昏多美啊，不知道远方是怎么样的景色呢，真期待啊……”

晚霞揉碎在了女孩的眼眸中。

“是啊……与某人一样美。”后面那句男孩说的很轻很轻，风声都能将其掩盖。

“嗯？”女孩没听清。

“没事。”男孩摇了摇头，一笑带过。

“明天还一起来这吧。”女孩将脸上的发丝捋向耳后。

“好。”男孩点头答应了。

女孩天真地笑了笑，眼眸清澈，不带任何杂碎。

面前这个男孩让女孩的寂寞的心一下被点燃，就像冬日里的火把。她的灵魂还在很快成长，渴望着，寻求着，势必要冲破这躯体。

“一起合个影吧。”女孩从包中取出相机，开始调整焦距。

两人便凑的近了些，可不为何，有什么东西却若即若离。

“来，笑一个，三…二…一。”

拍下照后，女孩激动的乐开了花，看着照片中的二人，她希望他们每天都能可以这样在一起，一起练琴，一起聊梦想。

“那，明天见吧。”女孩收起照片，心中欢喜不已，再不回去就要挨打了。

男孩却低头不语。

本以为一切按照女孩的意愿在进行着，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一天的见面却是最后的分别。

原来在班里，女孩是最后一个知道男孩要转学的人，还是去国外念书。

二人从此再未相见，所谓的共同的梦想，也随着风烟消云散。

在女孩看来，这事真是荒唐又可笑。

男孩的身影如清风般掠过，女孩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真正的样子，就已随风而去了。

骗子……

自动门的响声传进耳朵，让女人来到了现实。

女人挑了盒速食泡面走到营业台，目光尽量不去关注女店员。

“一共十块。请扫这里。”女店员准备给东西打包。

“只有现金。”眼看扫码器已经亮了，女人还是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纸钞，递给女店员。

女店员皱了皱眉，接过纸钞的一瞬间面容有一丝异样，虽然不明显，但还是没能逃过女人的眼睛。

那眼神貌似在说，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现金。

可女人从小用现金，也不喜欢用网上支付，可笑的是现在的人用网上支付竟体现出了优越感。

尽管笑吧，她想怎么做是自己的自由。

“慢走。”女店员不再去看女人，只是把东西放在台面上，语气听上去很不舒服。

女人并不理会她，只想拎着东西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谁还没年轻过，谁还没经历过青春呢。

可这不是拿来炫耀的资本。

走出店门，女人深邃的眼眸直视夜空，宛如直面着深渊。

这日子真是不好过啊……

“喵…”猫叫声从某处传来。

女人寻声望去，找了许久才发现了躲在角落的白猫，周围没有一丝灯光，那只猫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虽是白色毛发，却脏的不忍直视。

白猫又轻轻叫了一声，女人听到了它内心的哀求，告诉自己它有多落寞。它从黑暗中慢慢走出，女人才看清了它的样貌。

“小东西…”女人蹲下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轻叹一声，仿佛从这只猫眼中也同样看到了落魄的自己。

白猫没有回答，它也不可能回答。

“你也是被抛弃了吗？”此话说出，抛弃二字顿时让女人脑中一片空白。她的眼睛变得迷惘而无神，心中有什么正在扰乱她的思绪。

她想到了那个男孩，是的，她所爱的那个人。

她仿佛记得小时候的一切却又什么都没记清，一切都如梦似幻。

她记住了男孩的声音，却读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她记住了男孩的面容，却读不懂他的眼神。

她记住了男孩的性格，却读不懂他内心的所思所想。

她的心里装着一个人却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归根结底，她不懂他，也不懂爱。

年轻的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她应该知道，男孩的成绩是班里名列前茅，家境富裕，而自己只是一个有着远大梦想的普通孩子。她应该懂的，可是装作不懂。

她以为男孩和她一起玩音乐是为了和自己一样踏上亮丽的舞台，可他只是一个父母手下的学习机器。

这些她明明都知道，可是她太自以为是了。

她的父母生下她就把她当成了累赘，父母的离婚在她心里刻下了烙印。虽然她跟了母亲，可母亲再也没对她露出笑容。她的第一把琴也是靠自己的积蓄慢慢攒来的。为此，她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她失声痛哭，感叹着命运的不公。

男孩的接近让她有了更美好的梦想，那是唯一可以将她救赎的光。

可她爱他的什么呢？

女孩不清楚。

但是她现在懂了，是渴望陪伴吧。

她需要一个人陪伴她的孤独，以此为借口，便自以为是爱了。

从此，她不再相信那些虚幻的美好故事了。

“哼。”女人自嘲了一番。

那人的离开让她痛彻心扉，她孑然一身，梦想不再是梦想，而是思想的包袱。

她放弃了对音乐的追求，放弃了对歌唱的向往，放弃了那些所谓美好的故事，甚至放弃了人生。

她学着坏孩子喝酒抽烟，穿破洞裤，把自己打扮的越是妖娆越是艳丽，让所有人都对她产生不一样的想法。这样让她活的更自在了，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老天爷对谁都不曾怜悯，只是一再得折磨人的内心和精神。

母亲最终将她赶走了，她度过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十八周岁生日。

也好……

一走了之不是更好吗……

没人可以束缚她了……

那天的大雨将她侵蚀，心中所有的积怨在此刻爆发出来，她的外壳在一瞬间被彻底撕裂。

她的哭喊声响彻天空，可老天也并无做任何的回应，只有大雨更加肆无忌惮的下着。

她让悲伤充斥着体内，一晚上，她懂得了她本该懂的道理。

世界永远不会围着一个人转。

上天的安排只能安然接受。

即使被所有人抛弃，她也要活下去。

“走吧，小东西，你该吃点东西了。”女人站起身，招呼着猫跟她走。

她本想去店里再买根火腿的，但实在不想回到那个鬼地方。

白猫叫了一声，便乖巧的跟着她走了。

一人一猫，他们的身影在此刻渐渐化为夜色。

影子与鬼，是他们最后的温存。

夜色温柔，寂静无声，时间过的很慢，她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可偏偏此刻，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女人瞳孔震震，那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的很长很长。

他身材高挑，可是身型已不向当年那样完美，他的黑发中也已藏着好几根白发了。从远处就散发出了高冷并难以接近的气质，让女人有了熟悉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女人冷冷的问道。她已经很快从方才的震惊恢复了平静，对此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那人不说话，只是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女人的脸，仔细的打量着。

“怎么，你是来嘲笑我的？”女人走的更近了，把那张熟悉的脸看得更仔细了。那人的五官还是像当年那样好看，可还是藏不住皮肤细微的变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人才回答。

“不……”那人欲言又止，“我只是找一个人找的太久了。”那声音让人再熟悉不过了。

“……”可这次轮到女人沉默了，她皱了皱眉，就像当年一样，依然不懂男人的言外之意。

“什么意思。”女人的面容暗沉，神色凝重。

男人看出女人对他的愤怒，他并不意外。随后，他笑了笑，女人倒吸一口气，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

“抱歉，我后悔没有对你说出真话。”

“后悔欺骗了我？”女人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仿佛是抱着责备和愤恨说出来的。

“那天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你没给我机会。”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和你一起登上舞台是我的梦想。”

“我向同学打听了你的家庭情况，知道你的难处，想帮你缓解痛苦的。”

“我们不仅有共同的梦想，还有彼此间的爱慕。”

“我喜欢你，陈琳。”男人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柔情，他的冷俊在此刻被融化得彻底。

在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时，女人的大脑一片混乱。

时隔多年，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也非同往日。

“没有坚守我们的约定是我的错，可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父母的决定我无法反驳，我想过回国立刻来寻你，可哪儿也找不到你。”

男人的脸很憔悴，他继续说着他们的点滴，这番话让女人再次回到了青春。

她原以为男孩并不爱她，可是她想错了。

男孩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女孩，只是因为男孩也难善于表达，把多年累积的情感藏了起来。

“不，不，你现在说这么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男人的神情悲喜交加。

“我们本无关系了，白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个叫陈琳的女人一下子释怀了，她承认她爱过他，可这份感情在多年的折磨下，已经淡了。现在解释再多也无济于事了，毕竟时光不会倒流。

今非昔比，他们已不再是当年的他们。

“你走吧，我还有它要照顾。”陈琳眼神瞟了瞟一旁独自玩耍的猫。

“果然，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啊，陈琳。能再见你我也无憾了。”白羽很庆幸他将一切都坦白了，他不再有顾虑和遗憾了，就让这段感情就此沉淀吧。

“那么，谢谢你。愿你有美好的未来。”白羽说完后便默默离开了。

陈琳深情的望着白羽的背影逐渐缩小直至消失，她忘不了他最后留下的神情，那是带着满足和爱意的。

至少他们爱过……

他们也是应该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陈琳回到房间，看到了那把多年未曾碰过的吉他。

她轻轻地抚摸着吉他，像在触碰钻石一样。

琴的表面很干净，虽然不再使用了，可陈琳依旧每天细心的呵护着。

夜晚十一点，挨家挨户都睡了，世界上的一切都安静了。

只剩一个落寞的女人抱着吉他唱着最初的情歌。

那是她对梦想最后的执着。

不知道她的小朋友们是否会喜欢这首歌呢。

此时，她的眼中浮现的不是当年的黄昏，而是星河浩瀚，水波漾漾。

时光虽转瞬即逝，但梦想与爱永不灭，即使是轻轻的触碰也是对它最好的诠释。年龄的大小永远不是一个人放弃梦想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