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灵城北方城门。中门。
曹顺阳穿着一身军服，外面笼罩着一件金黄色的长袍。他抬起头，看向城门外的方向，随即降落到城墙上方。
雪又开始下起来，但下得不大。每一片雪花大约还不到成年男人的一个指头肚大小，刚刚沾地，就会化成水。风呼呼地吹，把原本不大的雪吹得四散纷飞，上下飘舞。天空重新陷入一片灰暗之中。
一队身穿厚厚的铠甲和棉衣的巡逻士兵迅速地走到曹顺阳面前。为首的小队长原地立正，率先向他行军礼。
“将军！”
曹顺阳举手还礼，随即转过头，看向城墙以外的大路。路上的那些大坑还没有被填埋，而是被士兵和执法队用围栏和木制的安全架牢牢地围住。出城的队伍已经缩短许多，也显得不那么拥挤。绝大多数出城的行人都已经被守门士兵分流成好几拨，分别从不同的位置出城，去往不同的目的地。所有的人影和坐骑、马车都变得模模糊糊，几乎被风雪遮盖住大部分身躯。
一分钟过后，一个灰色人影降落在他面前，并向他行军礼。
“曹将军。师父请您马上过去。准备进行仪式。”
“好的，”曹顺阳点头，“我这就过去。过一会儿，雷曦、恒远和小梦也会过来。你在城门口等他们吧。把他们带进去。”
“没有问题，将军。”灰袍男人用力点头。
曹顺阳纵身而起，向东北方向飞去。他瞬间化为一颗金色光点，在空中消失不见。
两队身穿黑色皮制军装的战斗灵师仍然守候在山谷的入口处，也就是悬崖的左、右两侧。山谷中的道路和土地也基本都被雪覆盖住。除每天都被打扫一遍的露天操练场之外，位于山谷中的整片军营都披上一层薄薄的白纱。悬崖上方却没有一丁点积雪。漫天飞舞的雪片完全无法贴近护卫灵师们的身躯。
曹顺阳直接飞到悬崖上方，向护卫灵师行礼。正准备下落时，他却忍不住停下脚步，停在悬崖边缘。一个黑色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中。
那是一个女人。她留着一头披肩黑发，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她正从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份证件，拿给站在石门左侧的守门灵师。
“是……是她？”
黑衣女人径直走进石门，沿着石板路，慢慢地往里走。一团银色灵力球在她身前缓缓转动，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照亮她前方的路。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停在下一个洞口前方，收回自己释放出的灵力球。
“你来了？”
曹顺阳在距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一层淡淡的金光从他身上冒出来，笼罩住他和她的身体。她转过身，从宽大的袍袖里伸出手，遮挡住双眼，摇摇头。
曹顺阳的嘴角往下一撇，叹口气，收回自己释放出的金光。以他和她的功力和视力，不需要任何照明，也能够在一片漆黑的洞窟中看清彼此。他笔直地注视她被黑纱遮挡住一半的脸，紧盯住她如同黑玛瑙一般的双眼。
“你还好吗？”
黑衣女人轻轻地苦笑一下，覆盖在黑纱之下的嘴角勉强地往上一翘。
“好？算是吧。”
“你还是这样，”曹顺阳的语气带着几分伤感，“你还是走不出来。”
黑衣女人低下头，几乎快要瘫软下去。
“你说得很对。也许，我永远也没法走出来。”
“你这是在逃避！”曹顺阳骤然提高声音，“就算是因为‘他’，你也不能这样！如果他还能知道，现在的你是这个样子，他难道不会伤心吗？”
“他已经死了。”
黑衣女人的声音瞬间变得更加低沉，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哭腔。
“就算这世界上真的有灵魂转世，他也不可能再遇见我，更不可能记得我。”
“既然你明白，你为什么还放不下呢？”曹顺阳焦急地追问。
黑衣女人再次摇头。她抬起手，按住自己脸上的面纱，像是害怕露出自己的痛苦表情。
“顺阳，你知道的。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能够放下的。我们都是凡人，不是神。如果不是主帅的命令，我现在也不会来。”
曹顺阳快步上前，走到她身后，一把抓住她藏在袍袖里的手，紧紧地握住。她下意识地反抗，想要挣脱他的手，却挣不开他的力量。两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熙莹，”曹顺阳的声音也开始变掉，“我们，都不是一般的平凡人，不能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我知道，他对你有多么重要。但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吗？你一直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和我都已经回不去，他也回不来，不是吗？”
她抬起另一只手，用袍袖轻轻地抹掉脸上的泪，望向他炽热的双目。
“我也曾经后悔过，”曹顺阳重重地停顿一下，“你知道吗？我也后悔过的。但是，你知道，我后悔的是什么吗？我最后悔的，是把你让给他！你知道吗？”
“我知道。”
一层黑色灵力波从她的手掌上冒出来。他本能地往后一退，松开她的手。
“顺阳，你为我好，我是知道的。但是，你也知道，我的心里，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我知道！”曹顺阳高声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总是这个样子！你明白吗？”
“我知道。我很感激你。”
黑衣女人缓缓地抬起头，摘下脸上的面纱，让他重新看清她苍白的面庞。
“但是，没有人能帮我。曾经的柳熙莹，再也回不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黑暗灵将。”
曹顺阳后退两步，用力摇头，像是要把大脑里的某些东西甩出去，也像是无法接受她目前的样子。他又怎能不明白她的话呢？
“走吧。”
柳熙莹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转过身，慢慢地走进洞口。
“仪式马上就要开始。”
曹顺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走到平台上方。
曹顺阳率先上前一步，跌足而起。他没有落到石柱上，而是直接向石柱中间的空间落去，缓缓下落，径直落向洞窟底部。柳熙莹跟在他后面。
苍灵城北部。
雷曦在低空中缓缓地飞行。叶恒远和薛梦怡跟在她身后。细小的雪花四处纷飞，却没有一片能够落到他们三人身上。
“雷曦姐，”叶恒远说，“直接这样飞过去……没问题吗？我记得，苍灵城上空好像是不准随便飞行的……”
“没问题，”雷曦点头，“我有证件。”
“哦哦。”
叶恒远先轻轻点头，再忍不住摇头。此时此刻，强烈的酸麻感和疲劳感布满全身，导致他没有办法尽力加速。第一次施展武灵融合技，再加上身为主导者所承载的负荷，对目前的他而言，还是比较大的。
“小远，小梦怡，”雷曦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时候掌握武灵融合的？”
“嗯……是在半年前啦……”
薛梦怡露出有点委屈的表情，撅起小嘴。
“半年前，两位师父指点我们依次完成武灵融合的各个步骤，然后，就把武灵融合的几点要领和注意事项教给我们啦……”
雷曦忍不住深吸一口凉气。不过，她完全没有露出惊讶的样子。
“这很好。不过，在达到四阶以前，你们最好还是尽可能不要这么做。以你们目前的修为和身体机能，还很难承载武灵融合技所带来的负荷，更难以承受反噬的后果。”
“知道啦。”薛梦怡忍不住吐舌头。
叶恒远没有回话，只是点头。他记得，师父早已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他和她都想不到其他行之有效的方法。
“雷曦姐，我们是先到北城门那边吗？”薛梦怡问。
“嗯，”雷曦点头，“去北边的中门。主帅的弟子会来接我们，带我们过去。在这之前，我也没去过那里。”
三人很快便到达北城门的中门上方，随即一同放慢速度，缓缓地降落在城门楼左侧的城墙上。刚刚降落，他们就看到正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队伍，以及等候在他们面前的灰衣男人。
“你们来了？”
灰衣男人缓缓地抬起头，嘴角略微往上一歪。他伸出手，把自己身上的长袍整理一下。
叶恒远和薛梦怡同时感受到灰衣男人身上传来的共鸣感。两人忍不住同时后退一步。从灵力波动上判断，这个男人的修为应该和龙麟相差不多，比他们两个要高出一个阶级。而且，他身上的灵力波动带给他们的，是专属于虚无属性灵力的缥缈感。他们只能感受到他释放出的灵力波动的存在，却很难去判断它的具体强弱程度和幅度。
“我叫李文信，是主帅的亲传弟子。主帅让我带你们去灵核谷，观摩反哺母核的仪式。”
叶恒远和薛梦怡对视一眼，随即同时露出吃惊的表情。
“什么？反哺母核？”雷曦同样感到很诧异，“母核这次的异动……很强烈吗？”
“是的，”李文信点头，“非常强烈。以主帅的修为，都无法单独压制它。必须通过反哺仪式才行。”
“好！”
雷曦果断地点头，随即转过身，面向叶恒远和薛梦怡。
“小远，小梦怡，我们快点过去吧。”
“好的……嗯？”
刚刚点头答应，叶恒远便看到被围栏围起来的无数深坑，吃惊地后退一步。从表面上看，出城的旅客已经基本被分流完毕，但大坑周围仍然有成批的治安队员和士兵维持秩序。许多深坑早已被积雪覆盖。
“啊？这是……”
薛梦怡也吃惊得连续后退好几步，水灵灵的眼睛连续眨动。她也从未见过这种事。
“这件事，我过会儿会和你们解释的，”李文信转过身，“先走吧。跟到我身后。”
叶恒远和薛梦怡都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分别跟到李文信和雷曦身后。
四名灵使瞬间同时升空，排列成四方阵型，向灵核谷的方向飞去。
众人一同飞到灵核谷上空。四名灵师先后看到山谷上方的悬崖，看到直接通往山洞的大道，也看到成片的宿舍、操练场和仓库。每个人都感受到山谷中散发出的那一股富含生命气息的巨大灵力波动，以及数百道强劲的灵力波动。
“哇哦——”
叶恒远忍不住低下头，仔细打量军营中的各项设施。仅仅从高空中俯瞰，他也能够看出，这片军营的规模虽不算很大，其中的各项设施却比前线中的军营更加完善。每一名战斗灵师所释放出的强横气息更是令他感到无比震惊。
“这支部队……好像比我师父的那一支……要强得多啊……”
“你还不知道精英灵师团吗，小远？”雷曦笑着问。
“呃……不知道……”
叶恒远露出尴尬的表情，低下头，微微摇头。目前，对他而言，大多数的国家核心机密还都是未知的。
“恒远哥，”薛梦怡也扭过头，“精英灵师团是苍灵军中最强大的一支灵师部队，也是我们苍灵国最顶尖的高端战力呢。”
“你说的不全对，大小姐，”李文信淡淡地说，“严格来说，精英灵师团不是一支部队，而是两支。它的规模也不到一个整编灵师团。两支部队加在一起，大约只有五百人，只相当于一个普通战斗大队的规模。”
薛梦怡再次吐舌头，随即看向大路尽头的山洞入口。石门已经打开。两名守门灵师也已经注意到他们。
“每一名精英灵师团的灵师，修为都在五阶以上。你们眼前的，正是由我师父直接指挥的二团。一团由执政官阁下直接指挥，负责保卫国都的安全。师父指挥的二团则负责保护母核和几条最大的地下灵脉的安全。”
李文信伸出手，指向军营当中的一片宿舍。
“哇……”
叶恒远再次露出吃惊的表情，忍不住连续深呼吸。
五百多名五阶以上的强者所组成的灵师团，得是多么强大的一股战斗力？
不过，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强大战斗力，才能担负起守护母核这样的工作吧……
四人一同放慢速度，悬停到悬崖上方，随即原地缓缓下落。
落地之后，镇守在悬崖两侧的十名战斗灵师立刻从左右两边围上来。
“证件。”站在左侧队伍最前方的护卫灵师上前一大步，向李文信伸出手。
李文信直接从长袍的衣兜里掏出绿皮证件，递过去。
身材瘦高的护卫灵师迅速地看完绿皮证件，随即双手把证件交还回去。
“您请。”
叶恒远转动脑袋，四处打量周围的高大山壁。他注意到，他们现在身处的悬崖其实位于山中的一大块凹陷处，和两侧的高大山壁有很大的垂直落差。与其说它是悬崖，还不如说是一块从山顶往下抠出来的洞更合适。
“走吧。”
李文信向同伴们挥手，随即率先走到悬崖边上，纵身一跃。
转瞬之间，四人同时落到山谷中间的大路中央。
叶恒远抬起头，望向营地正上方的天空。风开始变大，瞬间便吹散堆积在山谷上空的大片云朵，让灰蒙蒙的天空重新。大片雪花再次在空中四处飞舞，随即迅速地消散。环绕在山谷周围的山壁只有顶峰被雪片覆盖，往下全都是光秃秃的岩石，偶尔才有几丛从山壁中间长出来的灌木。
“这里有灵力防护罩，”李文信说，“是师父亲手布下的。它可以隔绝整个灵核谷同外界的联系。一般情况下，其他人想要进来，只能通过我们刚进来的那一条出入口。除权限足够高的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能随便飞过山谷上方，更不能擅自闯入山谷。所有的擅自闯入者都会受到防护罩的打击，也会引来精英灵师团的攻击。”
“那……这里还有其他的防御机关，或者……其他设施吗？”叶恒远问，“还有，这里的各种日常生活用品……都是从外面搬进来的吗？”
“这两个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李文信摇头，“先进去吧。”
四人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无论是在大路上，还是在宿舍里、操练场里，都不断地有身着铠甲和制服的精英灵师团成员进进出出，但却没有一个人对他们行礼或问好，就像是根本没看到他们一样。
“恒远哥，”薛梦怡凑到叶恒远身边，低声说，“你有没有感受到……一股……很强烈的气息？”
“你……你是说生命气息吗，梦怡？”叶恒远也低下头，低声回答。
“嗯。”
薛梦怡轻轻点头，伸出手，向石门的方向一指。
“越往里走，它就变得越强烈呢。”
“这是母核的气息，”走在最后的雷曦开口，“等你们进入地宫内部之后，它会变得更加强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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