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的日子,常常和妻自驾出门,有时一走就是几个月。前几天,妻又在网上淘了件露营装备,是个躺椅,钢管帆布制品,昨天快递送到家,安装完躺了躺,蛮舒服的,很方便拆卸收纳的那种。
现在的躺椅式样繁多,早已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记得过去的躺椅框架都是木制的,躺着的部分是竹片串成的,几年的光阴用下来,竹木就被人的汗渍浸润得油光发亮了。
父母在世时,家里也有张这样的躺椅。躺椅是当木匠的舅舅帮忙给做的,那时我家刚从随县城关镇下放到三里岗尚店火石冲不久,家徒四壁,舅舅帮忙给做了张躺椅,还做了一张凉床。
记得做这两件家俱时,舅舅一再强调躺椅的框架要用杂木,凉床的四条腿也要用杂木,舅舅说杂木结实耐用。于是父亲找来了松木之外的几根木头,经辩认说是水曲柳,勉强可以。
舅舅忙活了三、四天就完工了。做好的躺椅和凉床都没有上油漆,散发着木头的香味,保持着木头本身的纹理,摸上去光滑温润。父亲到尚店街上的供销社买来两根据说叫“牛筋”的细绳,和舅舅两人一起用力串上打磨得油光锃亮的竹片,躺椅就可以使用了。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事,我还是个六、七岁的懵懂小孩。我已经记事了。
夏天乡村的夜晚,没通电也没有电灯,母亲趁天光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给弟弟妹妹抹个澡,然后一个个放在小院中的凉床上。入夜,满天繁星闪烁,夜风凉凉地吹着,四周寂静,只有稻田的蛙鸣,伴着墙根下的虫子低低的、喃喃的呤唱,此起彼伏,那种安静,澄澈,柔软,无波无澜。
夜里乘凉,光靠这一张凉床是不够的。我帮着支两条板凳,母亲卸下大门的门板搁在上面,就又是一张“凉床”了。
这些事须得在太阳刚刚下山时就要开始张罗,先是,和弟弟妹妹们七手八脚在小院里洒水降温,再把凉床和躺椅从屋里抬到了院子里。那时,父亲在大队小学教书,后来又去了尚店街上教中学,晚上要在学校备课,除了周末,平时是不回家的。
乘凉时最抢手的物件,就要数那张躺椅了,相比木板子的凉床,躺椅上那光滑的竹片睡上去更贴肉更凉快。抹完澡,擦几把爽身粉,就抢着躺上去。有时,弟弟也硬要爬上来,两个小孩子便一起蜷曲在躺椅里。
每天傍晚支好的躺椅和凉床,母亲都会用滚烫的开水浇一遍,洗洗,再用清凉的井水一遍遍地擦洗床面和竹片,直至光滑得凉嗖嗖的,泛出深遂的油光。
如果刚洗完澡,光着身子睡上躺椅,就会像躺在一张冰凉的水床上一样,浑身都会竖起一根根汗毛,皱起一阵阵鸡皮疙瘩。因为温度反差大,竹片太凉了,叫人不寒而栗。
家里的这张躺椅,并不是谁抢到就能给谁躺下乘凉的,等母亲忙完了,把其它的家务事安顿好了,我们就会乖乖地让出躺椅,自觉地睡到凉床上去,让搖着大蒲扇的母亲坐上躺椅。
消停下来的母亲,会给我们讲故事,讲牛郎织女、讲沉香劈山救母、讲聊斋、讲我们最喜欢的孙悟空猪八戒......母亲的故事在轻摇的大蒲扇下温柔地流淌,把我们带入沉沉的梦乡。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夏天在小院里乘凉睡觉的状态会延续到秋天,直到某天清晨,露水打湿了被单,母亲就说,今夜要进屋睡去,一家人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小院露宿。但我依然喜欢把躺椅支在堂屋里,在天气渐凉的萧瑟中,听入户的蟋蟀在墙跟在床头在我耳边呤唱。
后来返城了,再后来我成家了,我搬离了父母的家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就很少有机再坐那把躺椅了。去年深秋,年迈的父亲也撒手西归,追寻母亲一起仙游去了。老屋留给了小弟,小弟在收拾父母遗物的时候,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留作纪念的老物件,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我什么都不想要,看到那些有故事的老物件,我的心绪就会五味杂陈云海翻腾。
就让它们随着父母一起远去吧。一件旧物承载的是一份记忆,一段岁月凝聚的是一份深情。只是,那些难忘的老物件和记忆里那一刻悠然走近的时光,在烟火满目的红尘里,浸染了温柔与感动,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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