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诡话】少年刀王

【江湖诡话】少年刀王

街灯凌乱，夜色阑珊。

李小碎被聚英楼的老板扫地出门时，满身酒气，步履蹒跚地走下台阶，不料屁股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摔在墙边的臭水沟里，引来好一阵轰笑声。

李小碎爬起身来，见台阶上站着一位华衣男子，正满目鄙夷地看着他，道：“我当是哪条的疯狗挡在聚英楼的门口，败坏老子的雅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李小碎李少侠啊！”簇拥在他身旁的家奴，全都献媚似的大笑起来。

李小碎认得眼前这人名叫沈若枫，是江南刀王沈千重的儿子。他仗着自己身出名门，又有父亲作靠山，平日里鱼肉乡民，老百姓对他无不恨之入骨。

沈若枫道：“瞪着我干什么？你不是说自己武功了得吗？那就露两手给本少爷看看啊！”说着一拍胸膛，“刚才老子踹你了，有种的就拿刀往这里砍！”

在沈若枫说完的一刹那，李小碎的眼中迸发秃鹫般慑人的目光，但很快就暗淡下来。沈若枫等了好久也不见他有动静，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的刀呢？”身边有人打趣地道：“他除了裤裆里的那杆银样小蜡枪外，哪里还有刀啊！”沈若枫大笑，领着家奴跨入聚英楼。

夜风如刀，刀刀剁在李小碎的心头。若是在一个月前，不用沈若枫激他，他的惊雷刀早已出鞘；可是现在，他只想忘记一切和江湖有关的人和事。

三年前，李小碎学成“惊雷刀法”，一心想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天地，可他出生低微，武功是一位不知名的老叫化所授，无门无派，要想出名谈何容易。他也曾想用实力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三年来，他刀斩长江六鬼，生擒淮北十三妖，大闹东海骷髅岛，饮马苗疆红水河……每一战都足以惊天地泣鬼神，可每一次，都失望地发现，自己依然名不经传。

直到一个月前，他将恶贯满盈的中条七霸，化作一堆残肢断臂，江湖依然无视他的存在后。才番然醒悟，江湖已经被所谓的名门正派所撑控，那些受人敬重的前辈高人们，忙着提携自己的徒子徒孙都还来不及，根本就懒得理会他这样的野小子。所以他只有放弃！

夜已深，李小碎踏着碎步，漫无目的地游弋在街头，他不想回家让父母看到他落魄成这样。

突然，他听到夜风中传来嘈杂的哭喊声，而且越来越响，有人在惊恐地尖叫：“杀人啦！沈若枫被杀啦！”

“沈若枫被杀了？”这怎么可能？他是江南刀王沈千重的儿子，就算他技不如人，也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李小碎犹豫了一下，终于掉头狂奔而去。聚英楼内依然灯火通明，只是已经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在二楼靠近楼梯口的雅座上，沈若枫泥朔木雕一样地坐在椅子上，两处锁骨上各插着一根筷子。他并没有死，而是被点了穴道，但锁骨已碎，一身武功被废。

李小碎万分惊讶的同时，心底升起一阵快感，有人敢对沈若枫下狠手，就等于重重扇了沈千重一巴掌。

突然，一股无形的杀气汹涌而至。李小碎来不及细想，大喝声中，冲天而起，一头撞破屋顶，就在他身形落到屋面上的一刹那，一道银光拦腰而至。百忙之中，李小碎头下脚上扑了出去，就势在空中一滚，总算逃过一劫。狼狈不堪地站稳身形，只见三丈开外的屋顶上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夜色朦胧，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他身上仿佛有股与生俱来的霸气，给人压迫感。

李小碎脱口叫道：“江南刀王？”那人冷冷地道：“你小子身手不错，只是出手太狠。我儿子只是把你踢入阴沟，你就废了他的武功！”

李小碎道：“伤害沈若枫的人不是我……”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争辩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今夜只有他和沈若枫起过冲突，而且刚才沈千重赶到时，他还站在沈若枫面前。

沈千重沉声道：“现在杀你，胜之不武。我给你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三天后的午时，燕子矶，你我作个了断！”

威名远播的江南刀王沈千重，主动约战名不经传的初生小子，足以让江湖震惊。消息传的比风还快，不到第二天天黑，就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所有的人都在打听，这位名叫李小碎的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李小碎更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成名。

三天后的午时，燕子矶前人潮涌动，盛况空前。李小碎和沈千重，双双如约而至。两人间已经不需要什么客套的场面话，李小碎挥动惊雷刀就砍。沈千重也不谦让，面对仇人无需再讲名家风范。

李小碎的刀法太怪，怪就怪在他使出来的刀招，一点也不像刀法。而且刁钻古怪，奇招怪式层出不穷。沈千重一时之间穷于应付，步步倒退，观战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沈千重越不还手，李小碎反而紧张起来。他心中很清楚，像江南刀王这样的绝世高手，绝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一声长啸，沈千重终于冲天而起，手中金背刀如王母手中的银簪划破天际。只不过他不是划出一道银河，而是折射出万道刀芒，口中大喝：“无知小子，这是你自寻死路！”

在所有人的眼中，李小碎凌厉的攻势，在这一瞬间已被全部封死，除了死路，他已经无路可走。哪知道在这关键时刻，李小碎突然使了一招怪招，倒握惊雷刀，反挑向上。

沈千重的口中崩出一个字“锥……”然后轰然倒下。他没有死，甚至没受一点伤，李小碎并不想杀人，他只是用刀尖，轻轻地点了一下沈千重小腹上的“气海”穴。

沈千重喷出一大口鲜血，晕了过去。他现在除了“晕”，也同样是无路可走。

所有观战的人，全都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谁喊了声：“李小碎，少年刀王！”人群这才醒悟过来，纷纷附合着高喊：“少年刀王！少年刀王！”看着眼前千百双手向着自己挥舞，掌声、喝采声如潮水般涌来，李小碎终于尝到了那种像白云一样在天上飘的感觉……

李小碎在云端飘了三天，才悄悄避开众人的目光，踏上回家的路。他既然已经功成名就，那就得衣锦还乡；所得的喜悦只有和亲人分享，才有意义。

日薄西山，倦鸟归巢。李小碎的家在一座大山的山坳里，三间草堂，围着一个竹篱小院，简陋的不能再简陋。

推门进去，他爹李老汉坐在用树藤编成的椅子里，才几天不见，他似乎又瘦了不少，脸色也更苍白了。“爹，我回来了。”李老汉缓缓地点了点头，虽然没说什么话，但目光却变得温暖起来。在厨房里做晚饭的李大娘听到儿子的声音，乐呵呵地跑出来，道：“是我家小碎回来了，娘为你再去炒两只鸡蛋吧。”

李小碎心头一酸，他这个做儿子的，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让父母省过心，没让他们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更别说孝顺两老。自己亏欠他们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晚饭过后，李小碎躺在自己的床上，静听着屋外风吹竹林的“沙沙”声。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屋外响起脚步声，不由地大为惊讶，他们一家住在这深山里，差不多与世隔绝，从不和山外的村民往来。连忙披衣下床，就听到屋外有人朗声道：“大师兄，师嫂，一别经年，没想到你们竟然隐居在此，别来无恙吧？”

“沈千重！”李小碎听出这个声音，忍不住惊叫出声。开门出去，只见沈千重披着浓浓的夜雾，站在他家的院门外。叫道：“沈千重，你来这里干什么？”没等沈千重开口，李小碎的身后响起李老汉的呵斥声：“没大没小，他是你五师叔！”

“五师叔？”李小碎就像是听到天下最稀奇古怪的事一样，惊的张大了嘴，回头见到父母已经并肩站在屋檐下。李大娘接口道：“老头子，我家没有这种心狠手辣的显贵亲戚。”沈千重道：“师嫂当年号称‘紫蝶魔女’，那个狠劲可是江湖上有目共睹的。”

二十年前，“紫蝶魔女”的名头让江湖人闻风丧胆。尽管那时李小碎还没出世，不过现在还是有人会偶然提起。吃惊地问：“什么？娘，你……你是……”李大娘平静地道：“紫蝶魔女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沈千重冷笑道：“是啊，我也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师嫂你依然魔性不改，不知我儿若枫哪里得罪你，你要对他痛下狠手？”李小碎惊得差点跳起来，叫道：“娘……不会的，不是我娘……”李大娘哼了一声，道：“沈千重，你披着江南刀王的外衣，暗中做着丧尽天良的事，连对最疼你的大师兄都下得了手，满门师兄弟更是被你除得一个不剩！沈若枫像种出种，暗地里欺男霸女，做了多少坏事？我只是对他小惩大诫，我没取他的性命，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一旁的李老汉突然叹了口气，道：“老太婆，当初我就反对你教小碎武功，你偏不听……”李小碎“啊”了一声，跳了起来，叫道：“我的武功是娘教的？那个老叫化就是娘吗？”

李老汉本名李万钧，当年和沈千重同是金刀门弟子。金刀门有个规矩，只有门内最出色的弟子，才有资格接替师父衣钵，传授绝世刀法，成为一代刀王。李万钧和沈千重同样出色，但李万钧宅心仁厚，更得师父欢心。偏偏那时他刚巧认识江湖上名声不佳的“紫蝶魔女”古梅蕊，发现她生性刚烈，并非如江湖上传言那样心狠手辣。而是因为她美艳动人，又武功出众，令江湖上的一些登徒浪子，有意一亲芳泽，却无不铩羽而归，怀恨之下，才给她起了个“紫蝶魔女”的绰号，再编排她的不是，毁坏她的名声。

沈千重利用李万钧和古梅蕊的恋情，造谣生事，诋毁李万钧在师父心目中的形像。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在大师兄的饮食中下了巨毒，幸好被古梅蕊发现，两人逃出金刀门，躲在深山中，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探制住李万钧体内的巨毒，而两人也因此加速衰老。他们本想放开仇怨，在深山中终老。但古梅蕊见儿子很有练武的天份，又怕他不会武功，长大后受人欺负，才假扮成老叫化传授李小碎武功。只是她将自己成名的“穿云锥法”，演变成了“惊雷刀法”。

李老汉叹声道：“真是虚名累人啊！”李大娘道：“我们可以放弃一切，但不能不在乎儿子。我可不想小碎因为受到江湖人的排挤而堕落，更不想他受到沈若风的欺负。”

李小碎如梦方醒，对沈千重道：“我明白了，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伤害沈若枫的凶手，但你从我的招式中，认出了穿云锥法，才故意约我决战，其实是想从我的身上，找到我爹娘的行踪，是不是？”沈千重并不否认，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在暗中寻找李万钧和古梅蕊夫妇，他俩不死，他就寝食难安。

他约战李小碎，就是想通过决战，加以确认对方的刀法，是不是穿云锥法。同时又故意输掉决战，就是为了让李小碎在得意之时，忘了必要的警惕，他就可以暗中跟踪，从而找到李万钧夫妇。

沈千重得意地道：“李小碎，你不是很想成名吗？我这不是成就了你吗？”古梅蕊恨声道：“沈千重，你越来越老奸巨滑了！”沈千重哼了一声，道：“这是你们自找的！废话少说，我这就送你们一家三口一起上路！”

李万钧道：“五师弟，你自付能胜过我们一家三口吗？”沈千重冷笑道：“大师兄，虽然你当年逃过一死，但要想化解身上的巨毒，唯有散尽全身的功力。你现在年老体残，只怕连贩夫走卒也比不上。至于大嫂的‘穿云锥法’，嘿嘿……”当年李万钧和古梅蕊失踪后，他就知道他们总有一天还会出现；同时预料到李万钧武功尽失，不足为惧，唯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古梅蕊的“穿云锥法”。这种武功过于邪门诡异，他殚精竭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想出破解之法。他约战李小碎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先用李小碎来试招，以应证自己想出的破解之法，是否有效。

李小碎怒不可遏，大骂：“你这老王八蛋，害我爹娘受了一世的苦，我要给他们讨还公道！”凌空跃起，手中惊雷刀幻化出一道冷电精芒，挥洒而出。沈千重也不搭话，用金背刀反手一撩，架开惊雷刀上。

李小碎这才发现，沈千重的刀法和他三天前所使的招式完全相同，但威力却有天壤之别。古梅蕊护子心切，挥动穿云锥加入战团。

沈千重不想在这里消耗太多的时间，身体假装一晃，故意露出破绽。李小碎见有机可乘，挥刀长取直入。这可把古梅蕊吓坏了，大叫声：“儿子，不要！”可为时已晚。冷笑声中，沈千重的金背刀从绝无可能的方位击出，直奔李小碎的咽喉。

李小碎发觉到自己处境危险时，已经来不及躲闪，只有闭目等死。古梅蕊绝望地怪叫一声，抢身挡在李小碎的身前，举起右臂向着金背刀一挡，同时用背部向后奋力一撞，把李小碎撞得倒跌了出去。却听得“喀嚓”一声，血光飞溅，古梅蕊的右臂被齐肩砍下。李万钧失声惊呼：“梅蕊！”

沈千重没想到古梅蕊会如此刚烈，不由地愣了一下。李小碎稳住身体，上前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母亲，急得大叫：“娘……”古梅蕊忍着剧痛，道：“娘没事，你快走！”

李万钧大叫：“儿子，还不快带你娘走，去后山，那里有个石洞可以藏身！”说完伸手在身边的柱子上一拍，院中的几棵大树上，发出一阵弦响，无数支竹子削成的利箭飞蝗般射向沈千重。

沈千重没想到院中竟然还有机关，慌忙飞身倒退出五六丈远，一时之间不敢轻易上前。谁知那阵竹箭过后，再也不见有什么动静。而李万钧一家早已逃向后山，连忙展开身形，发足狂追。

古梅蕊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李小碎背着她，不敢跑得太快；李万钧没有武功，自然也跑不动。一家三口才逃到后山石洞前，沈千重就已经追了上来。狞笑着道：“看你们还能往哪里逃！”

李万钧着急地对李小碎道：“快带你娘进洞，这狗贼由爹来对付！”李小碎叫道：“那怎么行……”李万钧挥手道：“你以为爹真的不中用了吗？记住，遇到岔口就靠左走。”李小碎见他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想：也许爹的武功早已经恢复了，这样就可以杀沈千重个措手不及。道：“爹，那你要小心！”李万钧微笑着点点头，道：“傻孩子，放心吧，记得好好照顾你娘。”

李小碎背着他娘快步冲入石洞。洞内漆黑一片，只得伸出左手，摸着洞壁往前走。这样就算有什么岔口，只要靠左走，就永远也错不了。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李万钧和沈千重在洞口的说话声；他听不太清，听口气似乎是李万钧在劝说沈千重放下恩怨。

又过了一会儿，洞中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估计是沈千重在追赶李万钧。李小碎不由地着急起来，想赶过去助李万钧一臂之力，却发现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明显缓了下来。稍稍一想，顿时醒悟，洞中伸手不见五指，怪石突兀，稍不留神，就会撞破脑袋，就算沈千重轻功再好，也施展不开手脚，也只能一步步地摸索着前进。相比之下，反到是李万钧熟悉地形，占了地利之便。他这才终于明白，李万钧为什么要他们逃入山洞的用意。

很快，李小碎又发现，李万钧和沈千重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猛然醒悟，他们走的和自己不是同一个方向。自己是遇到岔口往左拐，他们是往右拐，不由地又担心起来。又一想，爹爹熟悉洞中的情况，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突然，耳边响起“轰”的一巨声，地动山摇，隐约还夹杂着惨叫声。李小碎的心猛地一跳，仿佛想到了什么，不顾一切地大叫：“爹！爹！你在哪里？”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疯似地狂奔而去。

古梅蕊被巨大的声响惊醒过来，着急地问：“儿子，怎么了？你爹呢？”李小碎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爹和沈千重在一起。”古梅蕊吃惊地道：“你爹武功尽失，和沈千重在一起，那岂不是很危险？”

李小碎心头剧痛，再也说不出话，也顾不得撞上洞壁石角，无头苍蝇般乱蹿。古梅蕊道：“我身上有火折子。”挣扎着下了地，从身上拿出火折子点着了……

一处岔洞中，已经被坍塌下来的巨石填满了。李小碎大叫声：“爹……”“扑嗵”跪倒在乱石前。在这一刹那，他的心真的碎了！

李万钧可能早就预料到，总有一天沈千重会出现在他们一家人的面前，身为男人就有保护老婆儿子的责任。但他武功尽失，只能另想别的方法。他每天进山打猎，无意中发现了这处山洞，并在洞中布下了机关，他以自己为饵，把沈千重引入洞中，然后启动机关……

李小碎带着他娘走了，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安心生活，因为他心中只记得他爹交代过的话：好好照顾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