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不了口的爱

开不了口的爱

        躺在床上刚写完这个标题，妈妈轻轻推开房门，坐在我脚边，笑着关心“这周工作怎样”“下周生日想怎么过”“有什么不开心一定要和妈妈说哦”……想到两小时前因为英语学习被她打断后的不耐烦，我跟她耐心交谈起来。哪怕眼角皱纹已经略深了，皮肤也没有以前白皙了，可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很精神，很乐观。

        妈妈是小学老师，今年刚退休。说起来她工作这几十年，是个事业心和家庭心都非常强的女人，她没有哪方面失败过。然而为了我姐的小孩，退休后就立马离开老家来到这个她并不怎么喜欢的大城市。而去年姐姐还因为一点小事整整八个月没有跟她讲过话。其实姐姐很在乎妈妈。多年前因为跟妈妈吵架，还哭着问我：“妈妈会不会丢下我走了？”工作这些年能想到的东西都给妈妈买了。可姐姐从没对妈妈开口说过“爱”字。大概是遗传了爸爸的脾气，姐姐性格也很犟。那件小事，她哪怕意识到自己也有错，可宁愿冷处理也不愿主动和妈妈和好，尽管这期间该买的东西她仍会通过姐夫寄回家。爸爸对姐姐这样的举动相当生气，一天早饭后，爸爸气呼呼地说：“这是不准备理我们老两口让我们自生自灭了吧？”妈妈赶紧打住爸爸的话，示意我还在，别伤我的心。

        和姐姐比起来，我从小就是爸爸妈妈的小甜心。小时候经常亲亲妈妈的脸，然后眨着眼说：“妈妈，我好爱你呀，你爱我吗？”妈妈噗嗤一声笑道：“当然爱啊！”想起那些在午睡醒后、晚睡之前、游玩之中表达的爱意，总觉得任何事都会被时间剥离得变形。几年前我患上重度抑郁症后，脾气变得很差，动不动就会歇斯底里，很多难听的话从我口中砸向妈妈。那段时间我粒米不沾，每每开导无果时，妈妈总会轻轻叹口气，然后关上我的房门。当我打开门时，面前总是放着一大袋我最爱的零食，附上一张字条：不吃饭也要吃零食哦！有次开门看到零食袋时，他们出去了，我突然难过得大哭起来，那是我迄今为止记忆最清楚最可怕的一次哭泣。我疯了一样趴到床上，心口绞痛得不得了，一边捶着床单一边哭一边喊：“我不想离开你们啊爸爸妈妈”“求你们不要离开我”“没有你们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对不起对不起”……就这样哭喊了两个小时，最后在精力耗尽中哭着睡去。

        醒时已是晚上，看到妈妈坐在我的脚边，眼角突然就有了皱纹，皮肤也不白皙了，在灯光下甚至显得有些暗黄。她滴着眼泪，看到我醒了，就道“今天怎么连零食也没吃”“你再这样下去妈妈可怎么办呀”“妈妈也怕自己撑不住了呀”“我女儿以前多可爱啊，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女儿”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在那之前，她从未在我面前掉过眼泪。我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可我的眼睛不愿正视她。我装作无所谓般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玩游戏。妈妈还在抽泣着看着我，那时的她竟仿佛变成了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在求着安慰。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痛不痒安慰了她几句。再多的话我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过了好一会，妈妈情绪平复下来，拍拍我的肩膀：“还是要早点睡。”然后她带着失落的眼神走出房门。门掩上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出来打在椅子上，我把整个人努力蜷到大腿里。我解释不了自己的行为，我无声地痛苦着。

        几年时间也就这样没有“爱”地过去了。我康复了，姐姐有小孩了。今年我和姐姐出去旅游，说到爸妈，姐姐脸色并不太好。提起爸爸做的手术和老两口的各种毛病，姐姐说“哎，以前还不觉得他们老，现在真的开始觉得他们年纪大起来了”“一家人怎么办呢，你说万一哪天有什么意外，不得互相依靠么”我知道，这已是她最大限度的表达。若是几年前，我会庆幸还有我说甜言蜜语，而当时，我只是后悔又自责。这几年我经常这样后悔自责，可是一点改变都没有。为什么亲情会变得这样玄，越想要什么，越害怕什么。越是自己的亲人，越是莫名其妙的吝啬。

        前段时间外出时跟妈妈通电话，忘记说到什么事，妈妈说：“我和爸爸可是很爱你的哦！”我一听就不服气了，脱口而出：“瞧你们说的，难道我就不爱你们了吗？”妈妈开心地在电话那头笑了，我才突然反应过来。

        几天之前，早上准备上班匆匆之际，看见小侄女亲了姐姐一口，睡眼惺忪地对姐姐说：“妈妈，我好爱你呀，你爱我吗？”姐姐噗嗤一声笑了，捏捏女儿的脸蛋说：“当然爱啊，小妞。”在一边帮忙的妈妈也笑了，就像以前我亲她时一样的笑容，在阳光渗入的早晨显得格外明朗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