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玉躺到半夜渐渐苏醒了,还好最近天气蛮热,没盖被子也没什么大碍。窗边传来撕啦啦的音乐声,人们拼命欢呼着,音乐有时则被这些“呼哦”“哈啊”之类的叫声压成了陪衬,跟一个疯狂的女人在喊叫没什么两样!
她尝试着继续装死,可没成功,想起来,却只有上半身骨头还能自由活动;而下半身的就连骨髓都仿佛早就凝固了似的,也恋上了这张舒适松软的大床!可她就是不肯,不肯就这么憋屈躺着更不肯憋屈的生下肚里的活物让人人都觉得憋屈。
她拼命撑起自己,原本皙白手掌上凸起的青筋更加凸起,仿佛两片爬山虎叶衍生出吸盘,想要强硬地罩住被单,靠把触丝的压力托起自己。“斗争,要斗争,不能输!”她在心中告诉自己,“你读过那么多书,有哪个作家是被人打倒的呢?难道他们没教过你吗?不能被打倒!”
她也不知道这一堆漏洞百出的毒鸡汤能不能为两掌增添气力,可现在除了骂醒自己,也别无选择了!
可能是太生气,可能是肚里在助力,也可能只是腿脚活络起来了,爱玉总算是撑起了半颓半废的躯壳,像做杠杆运动似的支起身子来。她走到两个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却舍 命调情的窗帘和月光边, 随手一拉, 却很有劲儿, 硬生生打断只顾眉目传情不怜他人的“可帘者”。也不看天上偷了阳光外裳出来游戏的小偷,只顾想着自己的遭遇。
她看着窗的插销,这扇窗在她脑海里似乎已经有很久时间没用,已经到了要生锈的地步了!她想拉开它透透气,因为窗下的声音无论是关着还是开,都一样会无止境地侵袭过来,迫害那对可怜的字母“B”。
可她害怕,害怕再碰触到冰冷的东西。于是,又回头看向床单,把它缠在手指上,再尝试着去拔起插销。每次,她离那冰冷的怪物还有两厘米时,脆弱的心便退却了,紧接着五指颤栗,急忙收回手,连忙放下床单,跑到隔壁保姆房间(保姆为了照顾小姐好进出是几乎一直半掩着门的)。她找到了床头柜上的隔热手套,那是用来端热茶或咖啡的,李妈一直不舍的放回厨房,因为她知道小姐太需要茶点了!
爱玉套上手套回到房间,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再走到窗边,又闭上眼抬起不住抖动的脑袋再吸上两口气,这次,她禁闭上发颤的唇,紧锁颤抖的鼻腔,憋着气让它从耳朵里出来;两秒后,嗞一声,耳廓打了个哈欠,嗡嗡一阵滋啦声逃出去后,大脑便在恍惚中恢复了清醒。
两颊还是酸的,一个劲儿刺激着咬肌,让人有把整个头埋进湿沙里冷静一番的冲动,不过,这种从书上看来的潜水中排气的方法确实能缓缓劲儿,打发打发麻痹的神经。
套上隔热手套的五指变的极不协调,僵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笨重地拔起插销。推开了窗子,声音顿时涨了许多,但不知为什么,大脑却庆幸的,不能再清醒了!
她饶有兴趣地望着街下,虽然双眼看似无神,但夜晚的模样确是尽收眼底,招牌、人群还有自营的野商贩全聚集起来,熙熙攘攘拥着街道,像是蝗灾来时的蚂蚱,不愿跟亲兄弟分食吃,所以正赶忙蚕食鲸吞,多往肚里填一份绿色就多一分活头,殊不知自己的血早就成了不正常的碧绿!
这些,爱玉都不在意,在她眼中,无非是些模糊的霓虹人影儿和着灯酒簇拥在一起罢了。不值得一提。
她矗立在窗边,窗紧闭着,这时也从没流露想打开的念头。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控诉的念头,早就侵占了理智全身。
“为什么?为什么啊!给了我女性的躯壳又不给我隐忍的心!怎么女人就会怀孕!那些每天潇洒的奇行种就可以拿各种手段骗过走人!”爱玉想的愈来愈深,以至于不自觉的喊了出来“难道就是因为喝酒抽烟吗?对孩子有害,不给生了?那图书馆外偷偷抽烟的又算什么东西,还没生孩子的‘泼男’是吗,还是说就是,就是——牲畜!”
尽管屋子里连杯子都站不住脚了,但窗外门外的人群好像都是麻木的,或许,只是因为他/她没有托着个活的东西。
她就这样一直看到天明,直到凌晨保姆偷偷过来查看时,才把早已麻木疲惫的她拉上了床,当然,也细心盖上被。
后来几日,都只有保姆照顾着她,而姑父却都不曾出现在面前。爱玉不喜欢保姆再在身边张前张后,从来都是自己板着脸下楼,拿好早就分配好的一盘食物,木讷端上楼,有时渴了,竟也忘了取水,只认得白瓷盘了!
保姆这几天也没敢动她,空下来的时候,时常翻弄着自己的木首饰盒,一个人瞪大着眼睛,嘴里叽里咕噜地扯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跟中邪了一样。只有那两条蜡黄的枯枝还会虔诚捧起常常念叨的翡翠耳环,端详许久后,拿着它,聂着脚走到关紧的门后听听,许久,确认没有一丝动静后,才敢放下谨慎的神经,舒展眉头,顺溜地拨弄几下首饰盒,把耳环包进碎花布里,再放进红绒布垫上的夹层。盖上盒盖,呼地松口气,又恢复往常那副精明和蔼的模样。
另一边,暗红色房间里的孕妇正乏味咀嚼着西蓝花和鸡胸肉,虽然姑父不出现,但平常的营养仆人们是一点都不敢少,该怎样照顾都是心里有数,跟往常一样的。
爱玉嚼着嚼着愈来愈快,她想找姑父再大闹一场,可看了眼大起来的肚子,又很快打消了念头。“梓悻啊!”她念叨起来,“你一定,一定要乖,将来就跟我姓,姓陈就好了!不用去理爸爸是谁,啊,梓悻……”
她温柔地抚摩肚皮,一天天微笑着看它长大,五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稍稍早产了一些,却依旧健康。
天气越发冷了,爱玉几乎终日躺在床上哄睡摇篮里一个月大点的男孩,待孩子恬然入梦了,她便拿起今日份的报纸。
“真是可笑,竟然有人在这天气拼命收集郁金香!”她惊讶地捏着报纸,不敢相信头条竟然是区区的筹集种球!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许多农民都还在为水少旱多的田地发愁的家乡。“地也少”她感叹道。
她思量了许久后不住地摇头咋舌,叹了口气想:“小时候,没什么束缚可以闲逛的那段日子,凡是在村口樟树下游戏总有老农要叫自己过去,说他们命苦又说我天生水灵确实是富贵的命儿,那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而且柘荣他也……”
“嘿!撒下种子隔上几年才能收获的鳞茎,我不也是一样吗?还不如水稻长得快!”她停下晃动的身子轻叹道,双眼无神满是惆怅,“到底是供不应求啊!到底是个洋国家,我不配!”
老农们黑黢黢的满是褶皱的脸似乎就在她眼前,爱玉一直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了解的到,人在这样外表脏乱的环境中是怎样生存下去的。“汗水,泪水,现在我更懂后者些!”她呢喃道。
严寒总是让人忌惮一会儿便过去了,因为没人想多作尝试。过了几个月,爱玉房里的窗户便可终日敞开透气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看着报纸,从郁金香种球收购到全国最美郁金香评比;从深秋的郁金香播种苗养护,再到初春花期增肥,就连她的孩子也会在一旁嬉笑咿呀了!
看完报纸,她总是爱盯着梓悻发愣,看他在摇篮里吮吸食指和大拇指,直到那上面结了层厚厚的硬茧,即使这样,小天使好像也没有要罢休的意思,仍旧吮的愉快。
爱玉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她反倒是看的入迷,时常能露出久违的微笑。无论梓悻哭,梓悻笑,在她眼里都是天籁。这是她一人懂得的天籁,也是现今为止她能活下去的唯一信仰,想到这儿她抿嘴苦笑了下,低下头摇了摇,吸了口气继续沉醉在梦的天籁里!
过了冬季,保姆几乎天天都来照顾小少爷了,她年岁以高几乎和姑父相仿,爱玉也不愿怪她隐瞒的事,看到李妈进来就笑着去抱孩子,也就更加涣然冰释了,毕竟李妈是唯一对她好些的人了!
爱玉不敢让她干重活便破例使唤之前送餐的女仆,不过那人每次来都好似极不情愿摆出副傲睨自若的样子真就像是不畏强权的独立新女性,漂亮极了!
李妈还是怀着宠溺的目光细心宠着孩子,把他捧在怀里对着他做鬼脸说反话笑话话“啊!囡囡真是丑啊!宝宝买了个大柿子偏说是只大狮子……”她的脸上满是欢喜,还开心地对爱玉叙说着自己早想再抱抱孩子的心情。
爱玉好奇的微笑着问:“李妈你有过孩子吗?”李妈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哄孩子的笑话听了很多,到后来,几乎是听不太见了,只是两只手还在不住的掂动,为了哄孩子。爱玉急忙收回之前的话,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报纸说:“李妈你看,这群人又在种郁金香,而我们家乡,嗳!”李妈瞬间回过神答到:“是啊!是啊!像我们这辈的要不种田要不就成了有田人家的帮佣,我是女的,锄不了那起立活儿只好到这儿来做佣人,先前还以为能安安稳稳找个主子呢,谁晓得,嗳……”李妈不敢再说下去,她也完全没思量到爱玉也是“富家人”,她又摇着身体,轻轻的哄着将睡的孩子。
“李妈!”爱玉轻唤了一声,这一声别说是沉浸在回忆里的李妈,就连她本人自己都不敢想象是有多么的轻。爱玉摇着下嘴唇,慢吞吞伸出舌头抿了下,别过头,坐正身子,若有所思地盯着薄棉被,春天了,早就换成了清新的蒂芙尼蓝色,可她不知怎的,总觉着这床被的颜色怎么就那么熟悉,不是看惯了,而是分外像玉像翡翠的色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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