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可以拯救末日

作者: 雪肃竹 | 来源:发表于2019-03-18 22:24 被阅读65次

1、出逃

“真的要现在出去吗?”安轻轻抓住了斐的手,这个二十八岁的美人高挑健康,往常美目中清澈的泉水如今充满了担忧。

斐转过头,涩然一笑,她这位小同僚的挽留多么惹人怜爱。特别是在一列列冷冰冰的机器中。但她必须走。

“地面上很危险!”安急急道。

斐叹口气。她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些地面上的人,用武器和科技残害同胞、异族、自然那么多年,将土地变成噬人的沼泽,天空变成无边的深渊,她是从小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到毁灭的地步的。她知道上面无常的气候、未知的流民与野兽,但她非走不可。

“就为了你父亲的档案吗?不能等救援队回来再说吗?”安几乎要落泪了,多年来,斐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着她,她不能想象这文弱的人落入危险。

斐想,我就是趁着救援队不在找借口出逃啊。但她微笑着,用她讨厌的谎言宽慰安:“放心,我会回来的。”回不回来呢?她在找到那本子前自己也不知道。她垂眸望着自己那只被握在安手里腕,她五十岁了,那腕苍老枯瘦,和安的手放在一起,像枯藤上开出了鲜花。她边出神边搜索真诚的告别辞。

“第七地下生态城负责人吴楠,请进。”门禁的铃声响起,AI系统不带感情地报着。

一阵如老树在风中簌簌响动的脚步声。

安松开手,面色尊敬地朝来人转去。斐在听见名字时就战栗着心别过了头。

吴楠七十六岁,一头银丝,面目清朗温柔,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一定要今天离开吗?”他的声音很好听,既无老年人的浊气,也无青年人的轻浮。

愤慨、恐惧、憎恶、怜悯、悲哀一瞬间同时涌上心头,斐几乎要像个孩童一样尖叫和哭泣了。没错,她在安面前可以是母亲一样的前辈,可在吴楠面前,她永远是那个十岁的小女孩,那个在痛苦中被蒙骗、戏弄的孩子。

斐一言不发。

“今天….是你的生日。”吴楠迟疑着说。

斐心中怒火狂起,烧沸了灵魂里痛苦的滚水。他怎么好意思说?当年,她十岁生日,他害死了父亲,接着仗着母亲软弱自己年幼懵懂,扮演了那么久好叔叔的形象!他这样虚伪、恶毒!如今这地下城,自己呕心沥血建造的世外桃源,他也要驻扎!斐无法想象自己亲手培养的每一种植物要被这样冷血的骗子管理!

她猛地转过头,冷笑了一声,眼中那红色的血丝像要溢至眼角的细纹处。安看着二人的神色,疑惑而无措。

“我知道,你一个生态学家,你恨地上那些破坏者,对他们入住地下城难免….”

“不关难民的事。地下城本来就是建来容纳人类的,不然还要让禽兽占领吗?”斐冷冷地讽刺道。她开始取防护服和生存箱,她重重一砸氧气罩。

吴楠苦笑,皱纹像水波似的弯曲。他想劝斐,以一个长辈的姿态。他从前的确是她最信赖的叔叔,可这一切照顾都在真相揭露时变了。

“要是知道你是桃源计划的秘密参与者,我情愿自己不是生态学家,参与不了地下城建造。”斐抛下这句话,径直出了门。

安有些惊愕,她从未见过这个清冷幽静的老人这样无礼过,也从未见过这样软弱的领导者吴楠。

她看见吴楠缓缓将手撑向桌面,他叹了口气,轻轻地却也很坚定地说:“救援队一回来,马上派人手护好斐。这几天是可能有飓风的,她去的又是海边…唉!”

安点头,即使吴楠不下这个指令,她也已下定决心要拼力保护斐。

2、寻觅

告别了七号地下城,安拖着沉重的设施,直上三千米来到了久违的地面。

天地昏沉,云被打碎撕成了纤维状,布满了整个穹顶。

死寂,死寂,地是荒城。从前布满了霓虹和人群的城市,如今只剩高耸的灰色的大楼。这种安静,像一只死去的甲壳虫在腐烂。又像一种脚步声。那死亡的脚步声,人们曾把脚步声送给斐最爱的自然,如今也送给了他们自己。

烟气,毒土…..斐如今只能隔着氧气罩看这甲壳虫的尸体了。

斐乘上直升飞机,锁好安全椅。又是AI没感情的声音:“已规划前往兴海城世博馆的路程,请您确认。”

“已确认,此次航线启用半自动模式,若有偏离,请进行人为干预。”

飞机起飞了,斐看着七号地下城的出口慢慢缩小、远离。她觉着前尘往事似乎也在随着一切飘远,她的童年、丧父的痛苦迷惘、对人群的疏离、对自然的寻觅与爱恋…..她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那棵栾树。那棵地下城她唯一亲手种下的栾树。

“我不妨爱那棵栾树。爱初见时未知其名,它繁叶趁着青瓷器似的楼房的娴静;爱知其名后它在秋日,黄花碎碎、红果如火的盛况;爱深秋将尽,红灯笼似的果子褪了色,在风中挣扎,如蝴蝶一样的姿态;爱白雪压着它的枝条,它垂头迫近我们求救的呼求;爱转暖时它断了几根枝条,无花无叶,嶙峋痩躯顶着褐色种子,于白玉盘、湛蓝天、昏黄灯下沉默的剪影。”

斐默诵着,又停下。下一句是什么?

“我有爱,爱旁人,减少我的掠夺,治愈我同类所致的伤痕。我有爱,而当罪人除去了矫饰,也如那栾树。”

她记得,但她不懂得。如何爱罪人?她可以爱自然爱安这样的纯净,但爱罪人并心甘情愿地为他们修复伤痕吗?她不懂得。

所以她逃出来,要找到这段话的出处:父亲的那本本子。

她相信书写下这话的人,因为她从中获救,在排挤与侮辱中找到了森林。找到那本被旧政府没收的遗物,然后解答自己无法逃避的困惑。

六十多年前,魏巩也觉得困惑和痛苦到了无法逃避的地步。恰如六十多年后他女儿的心境。沉痛恰如六十多年后那片末世的天。

魏巩不是科学家,他那时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但他以青年人的敏感意识为他们整个人类不安。人类掠夺、冷漠、虚伪,人类达到了一种无爱的境地。

魏巩也是,他已经没法真正的相信爱了。对于父母,他关切但又不得不疏远;对同学,他知道他们幼稚的邪恶,他可以悲悯,但更多的时候厌恶并躲避;对长辈,他觉得害怕,害怕他们堕落恣睢的坦然,更害怕自己会成为同样坦然的一员。

总之,他已到达了一种无爱的境地。

像坐在一辆马车里,马车摇摇晃晃、充满了人。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行驶的方向,最终定了一条通往沼泽的道路。魏巩明白那是一条通往沼泽的死路,但他厌于在喧嚣中开口,反正细微的声音也会被淹没。他看着马车颠簸下沉,看着不知疲倦的狂欢的人群,他厌于开口。

当灭亡的恐惧和无爱的空白占据了他整颗心脏时,他要发疯了。夜里,他将枕边的闹钟砸向宿舍的衣柜。同学被吵醒了,其中两个在度顿囔囔的抱怨。下铺的吴楠探头问:“怎么了,学习压力太大吗?”

看着吴楠那张漂亮的年轻人的脸上的关切,魏巩愧疚起来。该死,既然厌于发声,就不该无故对马车上迷惘的人群发怒啊。

“没事,看时间的时候失手了。对不起。”魏巩爬下床,开始收拾自己造成的战场。闹钟还在走,但闹钟上的玻璃全碎了。柜门的夹层破了,魏巩去摸夹层,似有什么东西。他用力去抽,一本再平常不过的软面抄。在微弱的月光下,看见封面上写着“生日快乐——小菲的故事”,他奇怪起来,好奇地收好本子,打算一早去看。

这正是斐要找的本子,也是改变并伴随魏巩的本子,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了马车航向的本子。

3巨变

降落在世博大楼的顶层,斐走下直升机。电梯已经不能用了,她只能一级级地走下伟人展馆。父亲的遗物就躺在里面。她觉得讽刺,一个被追杀和辱骂的反动者可以在灾难初来的短短几年里变成伟人和先知。

当当年辱骂她的人群转而哭泣着感谢她这位英雄的女儿时,她觉得陌生。对人群,也是对父亲。父亲是伟人吗?他会在深夜里独自在书房里哭泣,会因为一朵花而开怀,会在临死时在通讯机里唱给自己《生日快乐》。这样的父亲,是他们口中的英雄吗?

她到了,到了那本子面前。厚重的玻璃将她隔在隐秘之外。

掏出生存箱里的安全锤,她开始一下下砸去,砸掉记忆里的老茧。父亲模模糊糊的身影开始浮现,那么一瞬她似乎看到了那张温和中带点苦涩的笑脸,但她捕捉不到五官的模样。她努力回想,玻璃的反作用力震得她虎口胀痛,她的手开始发颤,心脏快速跳动起来。耳边似有千百只小虫在鸣叫,一阵巨响。钢化玻璃碎成块状,没有棱角。

她的泪滑过干枯的脸颊,随着玻璃一起落下。她拿起那本子,耳边的小虫子不叫了,另一种音乐响起,类似于贝多芬的悲怆第二乐章,安静适然中带着坚韧。

六十多年前,吴楠和魏巩毕业了。吴楠觉得他的这位同学像贝多芬的悲怆第一乐章里那一段激昂的Rondo。他看着他似乎从什么黑夜里走出来了,从一个沉郁的愤怒者,变成了一个愤怒的善良者。

“我们错了,作为人类我们不但残害其他的物种、无视天地自有的法则,还一日日地丢弃人类最重要的感情——爱,转而崇拜诡计与矫饰。我们相互猜忌甚至定期性地自相残杀着,在没有爱的日子里,我们血债累累。苦难使我们堕落,可深受其害的我们倒学习起了苦难,为他人制造苦难!是时候改变了,是时候找回孩童的纯净了。我们不可以嘴上说着善,却以恶制恶,这样不过是打着平等公正的幌子去压迫罢了。恶换不来善,这不过是一场场仇恨的轮回。唯有善,才是改变的美好的开始;唯有善,才能拯救和改变人。”

讲台上的魏巩声音铿锵,在大堂中荡起余韵。他双手微微发颤,额上冒着细细的汗。双唇紧抿,眼神坚定,与他匀称结实的身材,整洁朴素的衣着一起宣告着青年人的激情与纯洁。

台下有人在听,同他一样被自己的想法感动着。但不乏大量打着哈欠的人。魏巩无奈地笑笑,但哪怕为了那一两个偶有感触的人,一两个值得拯救的灵魂,他都快活极了。毕竟,他自己也是被那样拯救的。

走出后台,一只手重重落在魏巩肩上。回头,一张俊秀活泼的笑脸,是吴楠。

“讲得真好!”他由衷地感叹道。

“谢谢!”魏巩腼腆又愉快地笑了笑。

“看来那本本子改变了你不少呀。”

魏巩点点头,严肃起来,像在提及一位恩师一样说:“我很感激。”

“把日记藏在衣柜夹层里的学姐,真是奇怪…..”吴楠歪头一笑。

当然奇怪,一个敢于在人声鼎沸中微笑着诉说正确方向的灵魂,总是在庸常中显得很奇怪的。

“我都好奇起来那本子在讲什么了。”

“那下次我可以借给你看。”

“算了,算了。”吴楠摆摆手笑道,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还有那么多教科书没看呢。有你这位朋友的演讲也就够了。”

魏巩了然又失望地点点头,但他已经没有了对灭亡的恐惧与惶急。当在马车上看到这样一个镇定地传递正确方向的灵魂,而自己也跟随着她传递时,孤独不再,身边的爱与纯净灵魂的范围在不断扩大,有什么不可等待的惶急呢?

他只是有点怅然,不知怎样寻找留下福音的人。

“我书写这些文字,不过是因为我看到了光。一个看到光的人,是一个被爱着的人,而一个被爱着的人,很难不去爱其他人。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字,如同棉衣上的水渍,蔓延得缓慢但是深远。”

斐坐在展柜旁的地板上,隔着面罩静静地读着。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自己像一个垂死的人。面色苍白地看着人群往来。我觉得我是想参与他们并爱他们的,但我同时又无力和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参与,我只能徘徊,再徘徊。大概像鲁迅写的那位孤独者。”

“但之后,我看到了人群里那一个个人的脸和我一样苍白,他们也是徘徊着害怕着的孤独者。所以我决定做一个冒险的人,做一个不惧怕爱被辜负的人,当我如此去生活时,我发现我不再面色苍白地病着了。我写下这本文字,就是记下爱如何来,如何传递……”

滴——通讯手环上的警报猛烈地响起来。

“警报,警报,飓风来袭,风眼距兴海城越四千米,可能引起海啸,请尽快撤离!警报,警报…..”

按下确认,斐快速将本子藏入贴身的防护服中,拎起求生箱,飞快地朝顶楼奔去。风已经在猛烈地拍打大楼玻璃窗了,她得赶在风眼迫近前坐上直升机。

4恐惧

“救援队还没回来吗?”吴楠皱起眉头,纤长的手搓着眉心。

“救援队在山北被沙尘困住了,最早也要明早才到。”安在大荧幕前观测着数据,一脸焦虑地说道。

吴楠不说话,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又好像意识到什么地停下。

“备好直升机和救援箱,我去兴海一趟。”他的眼里升着一种哀伤又幸福的光。

“什么?”安不敢相信老人的话。

“就现在,一刻也不要耽误。”吴楠盯着安的眼睛说。

“就算救援队不在,也不能让您去啊,就是我去也不能让您去冒这个险,您可是这儿的负责人…..”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看见老人眼里没有商量两字。

“非我不可。”吴楠轻轻说道。是的,非他不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抱怨老天,为什么偏偏要把这样的灾难降临在斐所在的地方,为什么偏偏要让救援队人手在外。可如今他突然明白了,能救斐的只有他,斐是在逃,唯有解开斐的心结,才能救斐回来。而能解开这个结的只有他。

他感谢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若是自己死了呢?他也迟疑过,毕竟自己一把老骨头了。没什么可怕的,地下城没有自己仍然运转,人类的生存从来不是因为个别英雄的领导,而是内部的醒悟与努力。而他若能救回斐那孩子,死了也不亏啊。

他像青年时那样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走向出口。

斐怎么也不能觉得轻松与平静了。她盯着被砸坏的螺旋桨,颓然坐入驾驶室。她自嘲地笑笑,原来自己也是很害怕死亡的。她既慌乱得想大吼大叫,又冷静地发射着超声波信号;既期盼着有救援降临,又清楚地明白希望渺茫。

她要哭了,但理性告诉她哭泣不过是浪费体力与脑力。

她脑海中蹦出一个问题:“父亲死得时候在想什么?”肯定不会和她一样没用吧。

魏巩很害怕死亡。他虽然有着许多抱负,但他只敢小心翼翼地周旋。马车上有的人,听见其他人打扰到嘈杂,想改变方向时,是会动拳头的。他害怕。

他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还没有找到本子的作者,还有他的妻女。他尽可以这样找借口,但其实他自己也是不相信的。他干脆不看这不相信,他小心翼翼地周旋在权贵间,小声地发声,仿佛在乞讨。

理想归理想,现实不一定能实现…..他自己都惊愕于自己可笑的麻木。

“给我一个力量,让我摆脱这个怪圈吧!”他在夜里悄悄祷告。

一种残忍的力量降临了。

在五十周年的校庆上,他独自回到学校那个宿舍,看到了一个老妇人望着衣柜痴痴地出神。

像是预感到什么,他快步走上去,激动地张开口,却说不出话。

“你看这柜门….”老妇人指指那魏巩砸出的缺口,喃喃道,“看样子我要拿回的东西已经有人拿走了。”

“你是…你是小菲吗?”魏巩大口喘着气,激动极了。

老妇人愕了愕,接着泪水盈眶。

“你…..我….”魏巩演讲过太多次,他第一回这样词穷。

“小菲是我女儿。”老妇人摇摇头,轻轻地说,“她不在了。”

魏巩张开嘴,又颤抖着合上。.

小菲死在大学时去非洲支教的过程中,她参与了当地非暴力反抗殖民的运动,绝食罢工三天,据说军人的枪托砸在她的脑袋上的时候,她既无怒气也不恐惧。她对那行凶者轻轻说:“你曾经现在和将来要受多少苦难啊。”

是的,她死去了。

魏巩想说什么,他张开嘴,又颤抖着合上。对,他曾看到过那则大学生遇难的新闻,但他当时只是觉得那是一个善良但傻气的灵魂。多么趾高气扬!那是扶着他站起来的灵魂!那样的人尚且不自怜自惜,他又在找什么借口?

他在害怕什么?他常去看小菲的母亲,多少次,张开嘴,颤抖着合上。

他看见小菲的照片,一个瘦小的女孩,照片里的她或笑或静,但眼睛里流露出严肃的温柔的光,在望着他。

“本子你留着吧,小菲本来说要留给有机缘的人看的。”

“小菲啊,她想成为一个传递爱的人…..作家?当然,这孩子很爱写些字的。”

“不可惜,小菲说无所谓什么大小。能帮到一个灵魂,甚至只是自己干干净净地活着爱别人就很值得。”

“孩子,好好活着。本子….你留着吧。”

那双严肃而温柔的眼睛,在看着他。

什么叫珍惜生命,就是把生命用在真正有意义的事情上;什么叫爱自己的家人,就是互相搀扶着走向爱与正义;什么叫奉献,不是为了荣誉,是哪怕一生默默,也要为理想义无反顾。

魏巩吻了吻女儿斐的额头。

“爸爸以后要做很危险的事了。”

“什么事啊?比消防员叔叔还危险吗?”

“可能吧,因为消防员叔叔对付的是火,他救人,可以反抗火。爸爸要救的是人,要对付的也是人,爸爸…..不能反抗。”

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静静地睡着了。

5死亡之歌

吴楠很吃力吸着氧气瓶里的氧气,他真的很老了。在风暴中驾驶飞机这样疯狂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干。老夫聊发少年狂吗?他自嘲地笑笑,接着对自己板起脸,一定要快点,再快点,时间,意味着斐的生命。

他痛苦地想起,被自己夺去的的魏巩的生命。

他没资格欢笑。

魏巩倒在小巷里,他的血在蔓延。他冷静地望着对面的人——吴楠。后者将子弹射入他的腹部,如今又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

魏巩连喘息都那么泰然和冷静。

“吴….楠….”

吴楠面色发白,咬牙道:“你不要怪我,理论归理论,我们这个世界有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你改变不了,你不应该…你太疯狂了!”对,曾经让吴楠敬佩与着迷的悲怆第一章那激昂的Rondo,早已显得陌生而不可理解了,吴楠无法理解这不顾生死的狂野,这扰乱世界的生长。愤怒和热情也应该是优雅而有规则的,再泛滥的音乐热情,也该被拘束在体制里。

“吴楠…”

“我不是背叛,我是在纠正你的疯狂….”

“吴楠?”

“你….”

“帮我….帮我联系斐斐….今天….今天是她十岁生日啊….”

通讯机接通,斐斐声音脆生生的,明明是个孩子,还要装得和大人一样沉稳。魏巩忍不住微笑一下,血沫涌上来,他轻轻咳了咳。

“爸爸,有事吗?快说吧,我还忙呢。”斐学着爸爸的口气说。

魏巩愧疚地笑笑,说:“没事,今天不是你生日吗?生日一定要快乐,爸爸想给你提前唱只歌…..”

“哦,那你快唱吧。”虽然早在通讯机的另一边乐开了花,斐斐还是装着满不在乎。

魏巩以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唱着,有些哑。唱到最后一句,他已经没了力气,他指指通讯机,吴楠帮他挂断了。

斐斐见魏巩没唱完就挂断了,有些生气地嘟起了嘴,打算回头好好跟爸爸讲讲理,算算帐。

魏巩紧紧握着吴楠的手。

“你以后该受多少苦难啊….”他想起了小菲的话,他含着泪对他这位英俊而仕途宽广的朋友这样说。

魏巩的眼睛黯淡了。吴楠不动,他耳边还响着那首《生日快乐》,他猛然想到在贝多芬的放肆下,音乐是如何从死板的古典走向浪漫的。他想到,其实歌,歌是可以这样唱的。他甩开魏巩的尸身,逃开了。

吴楠一生都受着苦难。尽管他可以秘密支援和魏巩一样的志士、明里暗里资助斐斐、全力投入桃源计划….但他总是暗自、暗自逃避,如那日甩开魏巩。

今天,今天他绝不再逃。

降落在兴海城世博馆的顶楼,他看见破了螺旋桨的直升机,和里面那个一脸茫然的孩子。

6回归

“斐斐….”吴楠下了直升机,对着斐说,“叔叔来接你了。”

斐不动,直愣愣地望着他。

“斐斐,我们回去吧。安和地下城的花花草草都在等着你呢。”

“你要是讨厌我,我走还不行吗?”

“斐斐….”

舱门打开,斐走了下来:“吴长官,我们走吧。”

直升机启动了。

吴楠看着一旁因为过度长时间过度紧张而缺氧的斐斐,她在休眠和补氧。

像个孩子,即使她五十岁了,长发不再柔软而是已经花白,皮肤不再柔嫩而是已经显出黄色….她在他眼里就是那个孩子。在她十岁时,吴楠就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他不结婚生子,不想有谁分走他对这独生女的宠爱。

这样多好啊….就让她好好地睡吧,睡到她想醒来为止。

可天不遂人愿,吴楠老了。刚刚在风暴中长时间的劳累与刺激,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疼痛,身体也在随着心跳轻轻发颤。他不得不叫醒她,让她自己回家啦。

“斐斐…..”

斐睁开眼睛。

啊,这个孩子,这样的动作和眼神,和十岁的时候他把她叫醒时有什么不同呢?吴楠温柔地笑了笑,接着因为心脏的抽痛敛住了快乐。

“你….”斐迟疑着。

“斐斐,叔叔要走了。真是对不起啊…”

“叔叔知道你讨厌我,先是在十岁生日,唉….害了你爸爸,现在又在你生日抛下你。”

“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到桃源好好解决吗?”斐有些惶急与恼怒。

“不…不行啦。让我走吧,我受了多少心里的苦难啊….因为软弱….你爸爸死后,我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是在赎罪,他们说我是仁慈的领导人?呵呵,不,我只是一个胆小如鼠的罪人,我要不停地赎罪赎罪赎罪,否则每一刻….都是煎熬。”

“但有一件不是,爱不是。斐斐,叔叔爱你,你就像叔叔自己的孩子一样。你可以拒绝,但叔叔的确这么想。爱,爱你,接着爱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是除了赎罪之外唯一能使我安宁的东西。”

“看到你出逃,我真的很难过,我知道你对我的恨使你不能够去爱很多东西了。人没有爱,怎么挨过这冗长的苦难啊….”

“对….对不住。”

老人皱着眉倒在驾驶座上,好像非常痛苦。斐想扶他,但终究缩了回来。渐渐地老人的眉头舒展开来,人也停止了呼吸。

泪水放肆地横在斐的脸上。

“我有爱,爱旁人。我有爱,而当罪人去了矫饰,也如那栾树。”

“叔叔?我也我也把你当做父亲,我恨你?我是怕我对你的爱,得到的只是虚假的伤害….其实我爱世上的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仅仅为了自己,斐有必要参与桃源计划吗?看着难民们入住后的笑脸,她难道不快乐吗?那些在灾难中悔过的眼泪,那一双双合力把马车拉出泥沼的手,她难道没看到吗?

“我看到了人群里那一个个人的脸和我一样苍白,他们也是徘徊着害怕着的孤独者。所以我决定做一个冒险的人,做一个不惧怕爱而被辜负的人。”

7生之歌

回到一切的源头,那本本子,小菲的本子。她是如何看到光的呢?

小菲的父亲在很早的时候抛弃了小菲母女,小菲从小是很清苦的。她常埋头于书籍,也常想,既然人生如此痛苦,为何不去死呢?

诸事都是那么不顺。学业、经济、家庭…..有一天,空虚的恐怖占据了她整个心脏。她决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抛下母亲,她先去死。

她请了假,先回了宿舍。吞下偷来的外婆的安眠药,躺着、等着。

一下子,宿舍灯全开了,老大老二老三全兴冲冲地跑进来。老大摇醒她,老二搬出蛋糕,老三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起来,晕乎乎地问:“今天是我生日吗?”

“不是吗?”老二迷迷糊糊地问,“你日历上不是圈着吗?”

“那是老师送我的日历,你忘啦?”小菲摇摇头。

“老二,你看看你,害我们也搞错了!”老三推推老二,埋怨道。

“不管不管,买来了就给老四吃,等老四生日咱再买一个。”老大豪迈地说。

“哪还有那么多零花钱那….”

她们多好啊,知道自己家境贫寒,就为自己过生日。小菲的心里似乎渗入了一丝神秘而温暖的东西。她问:“生活这么艰难,我该如何改变呢?”

老二愣了愣,说:“为什么艰难,我不爱你吗?你妈妈不爱你吗?”

老大搂着小菲说:“生活艰难,就先生日快乐,生日快乐了,世界末日都不会来。”

小菲的整颗心被那温暖充溢着,再也没有空虚的恐怖。

“走。”她说,“扶我去卫生间,我去吐点东西。”

七号地下城入口,和斐同时赶到的,还有带着救援队的难民。一旁的安认真地做着安抚和登记的工作。

斐为吴楠摘下头罩,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末世是什么拯救的?是吴楠这样的领导人?斐这样的科学家?魏巩这样的革命者?还是小菲这样的沉思者?

都是,又都不是。

当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危险时,一个人说出了爱,接着那个人身边的人说出了爱,爱如棉衣上的水渍,在蔓延。

蔓延成一句生日快乐,蔓延出一本沉思,蔓延出各方呐喊,蔓延出一个桃源。

人为了爱,可以拯救自己,也可以拯救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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