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风华记

作者: 错金杯 | 来源:发表于2018-11-22 19:33 被阅读56次

    文/KIM

    风华楼作为金陵城中最大最好的饭馆,有四个特点,第一就只做金陵菜,不管是多简单多复杂的菜,配上风华楼秘制的酱汁调料,保管让食客大饱口福;第二就是其中一大特色就是所有的食材都各保各的新鲜,风华楼所用食材全都取自紧邻周边水域山峦而且当日采摘,当日未尽得一个不留分给伙计,不再留作他日;第三便是精、贵,就连工序极为简单的简单菜品,经过风华楼厨师的手都会变成纹龙雕凤的精致菜肴呈现在每一位食客眼前,当然价格自是不菲;至于第四就是风华楼是天下第一阁——青云阁名下的第一产业,就冲着这点江湖上没有人敢得罪青云阁的人,所以也没有人敢找风华楼的麻烦。

    江湖上越是厉害的人就越是奇怪,饭店也是。

    每年的四月初三,风华楼都会歇业一天为青云阁置办丧宴,年年如此,已经成为金陵城中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今年四月初三,鸡鸣三声,正是天色蒙蒙亮的光景。

    风华楼的掌事便穿戴整齐便招呼厨房和店里伙计赶紧起来,每天都要这个光景当值的掌事都要安排会些功夫的伙计带着众人远涉深山采摘些鲜果山珍,这是风华楼一项重要日常。

    樊如雪简单梳洗一番,将挂在颈子上的玉佩攥在手中拜了拜,收拾妥当便在正厅等着当值的掌事分配工作,风华楼自然是有风华楼的规矩,那就是抽签!樊如雪今日手黑抽到了大家都不愿去的黑熊岭的号签,说起这黑熊岭处在金陵城郊最潮湿的地方,虽说路不好走还常有黑熊出没林间,但深山出奇珍,樊如雪闲下来经常听风华楼里的老人说这黑熊的奇闻轶事,不过翻来覆去的离不开黑熊和蘑菇,樊如雪猎奇心切自然对这个地方心向往之。风华楼大掌柜多次对大家说凡抽到黑熊岭的可以中午回来还翻倍工钱,但是店里的伙计都避之不及,就连楼里年纪最长的宋伯不带三、五护卫也不敢贸然前往黑熊岭。

    此刻,她顾不得身边其他伙计同情和怜悯的目光,手持竹签心中正是十分欢喜,感念随身玉佩保佑。其实樊如雪在这风华楼已经差不多待了五年,虽前几次同护卫随行,但去得多了自觉轻车熟路,前些日子又盘算起这黑熊岭的黑熊的主意。她想的明白,如今自己师傅身陷囹圄,若是昭雪之日,有这些熊掌熊胆来补身子,自是极好不过了。想着,忽觉左肩一沉压上重物,原是掌事的筋脉突兀的手依然停放在自己肩上,此刻一脸色相正一边拍抚一边道:“小姑娘,这地界可不好,倒不如趁天尚未大亮,你我.......”樊如雪花容一惊,连忙撇了撇嘴说:“掌事的,这黑熊岭的蘑菇我全包了!然后回过身对同伴们说:“你们谁都没和我抢,说好了工钱翻倍!”便扔下掌事连护卫都没有带径直出门了。半晌,待众人回过神来才感慨道:“还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连同行和护卫都没有带!”

    破晓时分,雾气未尽,苍翠的群山远远看上似乎一个有一个不真实的剪影,山麓小路的长亭上樊如雪方才收起手中竹仗,又用粗布麻绳在小腿和布鞋上缠上几道,以此来防止山间小路的滑,方才施展轻功身法,须臾便消失在一片迷雾之中。

    足下轻点落在林中树后潮湿的土地上,那些蘑菇菌类星罗棋布的散布在每一处阴冷潮湿的地方,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蘑菇收进身后的背篓里,生怕给蘑菇弄破了皮,散了鲜,仔细样子似乎极为敬重。

    自己一路踏着湿润的土壤循着蘑菇生长的路线而行,恍惚间竟觉周围渐有光亮,初时还以为东方日升,再行几步,方才察觉这光亮竟然像烛火一般随风摇曳!抬头时才发现这满山空寂处竟然亮着星星烛火,竟如白昼一般。樊如雪常听人说起:这世上尚存有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福地都是神仙修行的洞府,寻常人若是有幸遇见或可得之神兵金宝,更有福寿延绵者。想到这里惦念师傅,说不定能求得神灵庇佑保自己师傅平安无事,心中欢喜便趋步向前。

    但看到影影绰绰之中两个人影在腾挪飞纵,厮打一片。樊如雪赶紧借着身边的树干隐匿身形,收息观瞧——

    但见主攻那人身着一袭锦色衣袍就连头上的帽子上都绘有五彩纹饰,脸上带着鬼牙面罩看不清面容,绚烂的像山涧中最毒的毒物一般,此刻手持一柄像剑似刀的兵刃,在一片烛火中映射的寒光如龙如虹,一招一式都有一种刚猛的气势,不似江湖功夫,倒有几分像是战场上刚猛生硬的刀法。另一个人身穿青色衣衫,黑发简单的束在脑后,其余长发都像瀑布一样悬在身后,手执一柄寻常的折纸扇,眼下正全力躲闪,虽说只退不进,但是轻功倒是有几分模样,只是看不出自何门何派。

    两人打了一阵互不说话,樊如雪心里嘀咕“师傅当初可没说锦衣卫的事情,如今锦衣卫竟也来了江南?莫不是东林党又闹什么幺蛾子?”思量间,竟将风华楼之事抛于脑后。

    半晌,方才心有所感,脊背发凉——原是那青衫人借着闪躲的空挡,竟然回眸看到了自己!

    而且是竟有一只眼睛的眸子是淡蓝色!

    那人不容分说,揽起反樊如雪的腰身,足尖轻点,御风而去,在空中樊如雪耳畔尽是破空裂帛的声音,身后背篓微倾,不由得心头吃痛,高喊一声:“我的蘑菇!”须臾,耳畔风声减弱,原是那青衣人早已收拢身形,“呸呸呸......”樊如雪从口中吐出一些风尘,才想起自己此刻还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待到衣袂拂落,那青衣人才回头正经的打量着樊如雪,这她才看清那个人带着笑意却又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悬胆一般的鼻梁下,样貌俊俏只是年纪稍长,却也说不出多大,此刻一张朱唇轻启,仿若画中之人:“小丫头,风华楼的规矩凡到黑熊岭的均有护卫护送,为何只有你违背规矩?”那人说话间一直盯着自己的颈子处看,樊如雪心中暗道:苦也!不想到刚刚脱困又遇饿狼。便垂下头故意避开那只蓝色的眸子,一向胆大的樊如雪此刻竟然有些扭捏!只是目光流转处不忘对着那个人打量一番:惯用折扇,那只蓝色的眼睛似有眼疾,几年来自己暗中收集金陵城中人物风貌的情报,只消一眼便断定此人必是是当今青云阁的阁主——张潇寒,只是本以为青云阁阁主应该是高雅之士,未曾想到出言竟然这般下作,便不愿过多言语。那人见樊如雪不愿说话,便转身离去,她只觉一阵风掠过密林“沙沙沙”作响,待回神却寻不到那人踪迹。

    樊如雪上下摸索了一番先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才发现颈上玉佩竟然滑出衣领,心中暗道:莫不是他一直在看自己的玉佩?

    待到回来,正值正午十分,风华楼大门紧闭只剩下一位掌事的料理店内事宜,见樊如雪背着竹篓回来便打发她赶紧去青云阁置办丧宴,她前脚刚刚迈出门槛,便被掌事的叫住:“等一等!把他也带上,干些体力活!”掌事的吩咐,樊如雪应声转过头去看到掌事身边站着一个人,心中暗道:奇怪,自己眼力一直不弱,今天虽然风华楼没有点灯,但是站着这么大一个人自己进门的时候也不应该没有看见,和掌事相互使了个眼色,应了一声:“是。”

    一路上樊如雪眉头紧锁,两人既不多言也不打量互相其人,只是一前一后走着。樊如雪寻思着:这人步履轻盈,吐息舒缓规律又不多言,想必是一个练家子,又联想到刚刚当值的掌事眼神漂浮,想来此事必定有异,待到青云阁,我须得牢牢看住这家伙,一来免得连累大家一同了遭殃,二来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行至青云阁,樊如雪和那个人在经过严密的搜身的后就被青云阁下人引领到青云阁后厨,樊如雪看着眼前已经热闹的像街市一般的后厨,还不忘提醒身边的那个人说:“一会儿,你要跟住我,莫要乱走!”

    风华楼能招揽那么多客人还保证每一道菜都快速的上传的食客近前,靠的就是流水线作业。此刻几个小工正用刀飞快的切着新进的食材,面点师傅揉着面将面揉成各种形状,再将小工切好的食材包裹进去,由人传递到蒸屉,只消片刻这面食便成了,才有师傅给上色摆盘变成精致菜肴。樊如雪假意自己插不上手,在面点师傅的面粉处徘徊许久,伸出手沾了点袋子里的面粉,放到鼻前嗅了嗅,又高声道:“今年风调雨顺,面粉都特别好啊!”,一语既出樊如雪马上引起了正在忙活的众人的注意,一时间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樊如雪和身边的那个人,风华楼的派遣来掌事当然不会答应有人不干活白领工钱,气呼呼的走过来,吩咐樊如雪净手参与摆盘的工作。

    她心细,被掌事拽着的同时手还不忘拽了一下那个人衣角,似乎示意同行,指间沾染的面粉却洒了那人一身。净手的地方在后厨旁的偏房里,除了给下人和杂役净手还提供休息。可是在净过手之后,才发现那个跟她一来的人竟然不见了!樊如雪挠了挠头,嘴角微微向下动了动,自己眼睛不曾离开那人,那人究竟何时不见?现在她只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全身。

    当下风华楼众人里里外外少不了地要净手,此刻地上混着水渍印出好几个脚印,樊如雪蹲在地上寻找面粉的细末,一番找寻下来樊如雪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奇也,这地上竟然没有那个人的脚印,樊如雪摇了摇头,好像那个人根本没有进这个房间一样。自己又起身对着门槛里外看了看,在门槛朝外的一面在木头的纹路里却又面粉的细末,看来那个人似乎只和自己走到了这里,那么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樊如雪心下疑惑大步迈出偏房,走到院中这巧一只黑猫从她身旁掠过挑衅一般的“喵”了一声,将自己下了一跳,只是那黑猫似不怕人就在樊如雪身边徘徊许久像是在讨要食物。樊如雪刚刚净过手不方便再去挑逗野猫,却笑了笑道:“这大户人家可真是了得,就连附近野猫也要比寻常肥硕些许。”她看着野猫蹲在地上用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心中忽然暗生一计,又觉得愧对这只小猫,于是双手合十对着野猫道了声:“得罪了!”提息蕴神高抬右腿,对着那猫的尾巴,猛然下脚,那猫一声惨叫,似发狂一般狂奔而去。樊如雪尾随其后循猫而奔,嚷着:“让开!快让开!千万别撞到了!”厨子和伙计纷纷躲闪避,全力保护手中的食物,经樊如雪这么一闹,原本混乱的后厨便更加乱了。

    自己刚刚从院子中的石拱门迈步出来,就被人捂住了口鼻,用力道极大拉拽着她到拱门拐角阴暗的地方,要挣脱时方才发觉那人已经用身体紧紧箍自己双臂,全身紧贴自己不匀出空挡,这是防止自己用脚攻其下盘。樊如雪虽看不到那人的脸,但耳畔那人传来的呼吸声,却是依然均匀,想必是精于此道的高手。她想着,入青云阁之前已经经过搜查,想必这个人身上并无可以致死自己的利器,无非是嫌弃自己碍手碍脚而已,便不再挣扎。那个人见状,手中的力道不自觉的卸了几分,樊如雪方才口齿含糊的说:“你莫要冒险!”初时那人还颇为惊恐,但直消一刻便冷静下来有意让她将话说完,樊如雪抓住机会一吐为快:“眼下正是青云阁治丧期间,九帮十八舵的高手云集,以大侠身手未必能全身而退。不如今夜,待到众人退去!”樊如雪这话说的漂亮,权衡当下利弊,只是“不如今夜,待到众人退去!”让她有些后悔,自己蹲守了五年方才摸清规律,这人得来太容易了!那人暗暗卸了掌中力道,任由樊如雪行动,却不忘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樊如雪转过身,在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点了点脚似像和那人平行对视,奈何自己太过矮小,显得有些尴尬又滑稽,讪讪地回答道:“一个贪财有怕死的普通人!”

    那人颇具意味地念叨了一番:“一个贪财有怕死的普通人。”从刚刚到现在樊如雪都在打量着那个人,心中暗想这个人长到的还有些模样,眉宇间的阴云密布配上一身粗布衣衫,二十多岁的模样,像极了赶考的书生。那人避开樊如雪的目光“姑娘可是官家?”樊如雪心中一惊,着实自己行踪诡秘,潜伏多年身边人都未有察觉,此人短短接触竟有所察觉,莫非是公门同仁?

    樊如雪故作镇定背着手迈着步,煞有介事地说:“大侠,可否和我说说来意,说不定小女子也能帮衬几分。”那人也不搭话,淡淡说:“寻常伙计因为煎炒烹炸多见油脂手上未必有厚厚茧子,想来姑娘定是常年有兵刃傍身之人,刚刚在我靴子上洒下细细面粉,又是公门追踪术中的手段。”然后,那人抬起头对着阳光散落的地方,自信的笑了笑:“姑娘,在下说的可对?”

    樊如雪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人,颇为尴尬地笑了笑说:“推理得不错。”心中却想着怎么把这个话题圆过去,便道:“对了,你还没有说明你的来意呢?”那人摇了摇头,看着樊如雪,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不可说!”樊如雪有些生气,骂道:“你这人好生无趣。”伸出短细手指,指着脚下的石板路,对着那人道:“大道朝天,咱们各走一边!”言罢,假意要走。

    那人也不阻拦,只是伸手掏出一个闪光的银子递了过去,道:“今晚戌时,东边院墙偏门处,我需要一把趁手的兵刃!”樊如雪心下有些迟疑,伸出手的动作忽然凝结在半空中,但看着银子实在眼馋,心一横当下谁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递个兵刃而已,又不犯法!伸手抢过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吹了吹,心满意足地说:“便这么定了!不过你得再给我一锭银子!”随后拍了一下那个人的后背说:“兵刃也要钱不是?”便伸出手示意把银子放过来就好,那人动作有些缓慢似乎极为痛苦,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张小手中。

    樊如雪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有很久的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了,便道:“我得回去了,一会掌事的找不到我,可是要扣我工钱的!”正走几步,回过身问道:“你呢?不一起走吗?”那人摇了摇头,示意不再同行,又说:“一会回去怕你不好交代。”伸手递过去一个物件樊如雪还没来得及看便被硬塞到手中,樊如雪感觉手中一沉摸着手感似一块腰牌模样,待那人走远,她方才伸开手打量牌子,这是樊如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牌子:上面的铜铁镂刻的狴犴已经微微掉色上面镌刻着“三法司”,再看牌子背面用阴文篆刻着“二等捕快张如雪”。

    顷刻间,两眼变成了两汪水潭,五年来这张脸上第一次有两行清泪流下。

    脑海中却不其然想当年自己师傅、京都刑部下的赵捕头临行前对自己说—如雪,为师即将涉险,你在留在为师身边只会受到牵连,权且隐去姓氏前往江南金陵躲避风头,他日若是见到腰牌,方做它谋!

    自京城一别,平平五年,再无音讯。

    樊如雪心中有好多问题想问那个人,收拾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心中暗想着下一次一定要问问那个人的姓名!

    回到后厨,众人都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只有掌事的责备几句,末了对着樊如雪说:“今日大家都累了,今晚回去的饭食你要给准备好。”也匆匆收拾东西去了。

    樊如雪无奈,随众人回到风华楼便一头扎进厨房,一个人生火造饭。

    忙至申时,她才将饭食端出—四个菜一份汤一桶焖饭,风华楼虽然是金陵第一食府但是厨子们对饮食的质量却不那么考究,但若是做得不好也是少不了挑嘴。可是樊如雪做得饭食任谁都挑不出来,就连师傅都说—若是如雪不是一个女孩,我便收了她做徒弟。

    众人无言专心吃饭,唯有樊如雪希望众人赶紧吃完好去休息,当下把饭菜往嘴里扒拉着,食不知味。

    夜深雾起,金陵秦淮地界,寒烟长笼。

    樊如雪稍事梳洗,躺在床上,吹了灯。走下地来,推开窗子,眼下却困意全无,心中只是暗自盼望千万莫连累风华楼众人,半晌待院落内最后一盏明灯熄灭,方才披衣而起,提气一跃,落在秦淮的长街之上。樊如雪不敢有片刻停留,一路上施展轻功直奔城南,速度堪为五年之最,静的连一只狗都没有惊起来。

    城南,第九棵松树下,地下九寸,正是自己将长刀和匕首的埋藏的地方,九九正是自己当初在六扇门的班号。取得包裹,跃上屋脊,别开巡街的捕快衙役和打更人,至青云阁梆子方才吆喝:“戌时已至!”

    青云阁东边院墙偏门处,几棵梧桐树伫立在夜幕中,是极好的掩护,樊如雪跃上树干,对着院落观瞧一番,只见一个人影在夜幕中彳亍而行,想来便是那个人了。一时间,忘记约定,翻身跃入院墙,直至那人近前,方才发现那是另外一个人的脸!

    那人对着樊如雪,笑了笑还是今天那个人的声音,但是声音压得很低:“别害怕!这是易容术!”说着扯下脸上的薄皮,露出那一张阴郁而又温文的脸。樊如雪看着这易容术有些震惊,担心那是一张真的人皮,那人似乎看出了自己的疑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轻声道:“莫要瞎猜,这个是货真价实的猪皮。这玩意贴合脸皮,密不透风,如今你来了我也用不上这玩意了。”说着随手踹入怀中,打开樊如雪带来的包裹,取出长剑,樊如雪看着那个人,才开始发问:“对了,还未请教你的姓名呢。”那人一边将长刀放在手中掂了掂,一边心不在焉的说:“在下姓王表字若通。”

    闻言,樊如雪先是一惊,睁眼张口说不出的惊讶,若是当日在京城整个大理寺和六扇门怕是没有人没有听过王若通的名号,想当年名震一时的振河款一案正是其人联合六扇门侦破!可是名声归名声,也少不了别人说三道四,虽说这振河款的案子是圣上钦点的案子,这可是多少人挤破头而求不得的差事,这王若通仰仗是当今北镇府司千户王宪的儿子,虽然侦破此案但是颐指气使的态度也得罪了不少三法司的人,不然按照锦衣卫的规矩,从校尉到总旗怕是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更何况振河款一案人还不是三法司六扇门抓的?最后反倒让北镇府司锦衣卫抢了头功。再加上自己师傅被北镇府司抓进昭狱,自己对锦衣卫自然有些反感,可是师傅教过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何况这个人还有自己的腰牌,想着樊如雪连忙跪在地上,道:“总旗大人!”王若通摆了摆手,低声道:“哎,我现在和你处境一样,不必拘泥礼节!”樊如雪想不明白这么一位声名赫赫的总旗怎么流落到这么境界,嘴上只是小声说:“大人,可是为了东林党而来?”“是也不是。”王若通说的含糊,一边抽出鞘中长剑,说:“你这丫头还有几分意思,离开六扇门这么多年还藏着官刀,也不怕自找麻烦!”樊如雪正想着这个王总旗好几次避开自己的问题,心下暗生疑窦,寻思着找个验证下身份,却被王若通的声音吓了一跳,点头成了小鸡啄米,嘴上连道“是”。

    “他日受故人所托,此次应保全你性命,你且退下吧,我独自前去便可。”王若通说话的意思已经颇为明确了,可是樊如雪咬了咬牙,神情执拗:“若是和我师傅有关,我愿同往!”王若通仰起头,神情淡然,只道:“无关!”“那便是和东林党有关了?”樊如雪仰起头看着神情有些冷漠的王若通。王若通似乎有些厌烦了,只是仰起头看着月亮,不再接话。樊如雪讨个无趣,从包裹中取出匕首,放在手中,撇了撇嘴:“天黑路遥,总旗大人,总不介意小女子带个武器傍身吧?”王若通打量了一下樊如雪不再说话,算作默许。

    只是那眼神已经黯然,神情有些失落,自顾自地说:“你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樊如雪表情惊愕,待王若通说完。王若通摇了摇头,只道:“身处诏狱,有几人能全身而退呢?”

    “你师傅查的案子不久便被圣上推翻,涉案的连同查案的同时受到牵连...只是行刑的力士知道赵捕头是个好人,你师父他老人家没有太痛苦...”王若通不知道怎么和樊如雪说起此事,一时间竟然结巴起来。

    月夜下,樊如雪鼻子一阵发酸愣愣地看着王若通,心中正是百感交集,王若通反手一推,轻道:“快走!”樊如雪回望一眼,只见王若通眼神灰蒙蒙的,似已决绝。

    她此刻无需再隐藏武功路数,纵身一跃便成黑夜里的剪影,消失在院墙的尽头,落在长街上的青石板上,樊如雪顾不上擦去脸上泪痕,心下又惦记王若通安危,于是飞身掠上近前的高树,这个棵大树的枝头虽只稍高于南园矮墙,但是站在枝头上却是个观察青云阁的好地方。樊如雪坐在两个树杈中间,这是六扇门巡捕的本事,有两个好处,一是安稳,不怕累着;二是借着树荫,算是掩护。可是,也有不好的,立夏时节,蚊虫渐起,饶是樊如雪在六扇门多年摸爬滚打,可是五年来多少有些生疏,几次巡街的经过,差点露出马脚。

    身处高处的樊如雪取出随身的西洋镜,抽出前筒,在整个院落中寻找王若通,良久寻之不见,反倒将整个青云阁的格局观察一番,整个院落简单说分为三围,最外围四角都设有角楼,每个门口设置两个门岗,第二围设置的围墙低矮相比第一围稍矮,上面点点星火有规律的流动着,那是巡逻的守卫的火把!所以第二围应该是一个类似城墙的防卫建筑。院落里的守卫交替巡回,看起来极为整齐,暗影处似乎还有藏有暗哨,最后一围挡在后面樊如雪看不真切,唯见一高阁耸入云霄,想来应该就是青云阁的核心,见识了这么可怕的防卫部署,惊得樊如雪顾不上蚊虫叮咬,心中暗叹:话说大理寺也没有这么森严的戒备,怎么到有些像...军队!樊如雪放下手中的西洋镜,心中思衬着:话说三法司夜巡往往设有口令,想来王若通混入当中可能不大,只是眼下确实不知其人何方,不免有些懊糟。

        正踌躇间,樊如雪只觉眼见一亮,整个青云阁竟然着起火来,饶是坐在树上也吓得险些跌下树来,怎么说话的功夫偌大个青云阁竟然着了?!樊如雪眼睛在眼圈中转了转:王若通大概是地势不熟,又遇这般守卫,无奈之下方用此招,想藉此制造混乱。正思量间,方觉异样,这火光的来源正是内外两围角楼和城墙之上!浓烟翻滚,竟然还有狼烟!

    樊如雪架上西洋镜对着守卫的集结方向望过去,方才望到王若通,只不过王若通已经褪下身上穿的粗布衣衫改换一袭锦色衣袍,光影里是一片惊心动魄的绚烂,仿若山涧最毒的毒物,正是当日黑熊岭所见。

    西洋镜里王若通右手持刀将刀身架在左臂之上,一副格斗的架势,嗔目怒视着上前的守卫,青云阁的守卫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前排持等身长盾后排跟着手持刀枪的甲士,陈列四周向王若通走过来。

    樊如雪没有见过这种阵势,暗暗的为王若通捏了把冷汗,王若通甩开手中长刀,上身前倾脚下发力,正要冲到军阵的前排大盾上,大盾后排的刀枪忽然伸出挡住了王若通的去路,王若通连忙后退避开刀枪的锋芒却撞在了后面的那一阵的铁盾上,夜里寂静喊杀声夹杂的风声灌进樊如雪的耳朵里。

    西洋镜中,王若通几次拼杀下来,身上尽然隐隐呈现出斑斑血迹。樊如雪终于看不下去了,使出轻功掠到大阵的外围,抽出腰间短匕,像绣花一样,将一根红色的细线缝纫在大阵守卫的背后,一时间竟然打开了一个缺口!

    “住手!”黑夜中忽然有人喊道,声音平静而且苍老,随着声音一个青色衣衫的人从空中落到大阵之中,烛火照亮了那人冷峻的脸。阵中为首的守卫纷纷垂首道:“阁主!”此人便是青云阁阁主——张潇寒!张潇寒轻轻地一摆手,道:“无妨!”又对着王若通和樊如雪的方向,全然不管王若通,只对着樊如雪说:“这细雨坠使的不错,江南烟雨十三式,赵捕头可否教全?”樊如雪一时呆若泥塑,不知如何回答。倒是王若通气呼呼地说:“张潇寒!速速受死!”挥刀便砍,张潇寒微微闪动身形,避过着一刀,甩开扇子点在王若通的背上,语气清冷:“我还有些问题,待我问完,再给少侠交代如何?”王若通被点在涌泉穴上,身上脱力,动弹不得。 

    “你是樊如雪吧?”张潇寒又望向樊如雪一会,又将眼神移向虚空的夜幕,用手轻轻拍了拍樊如雪的肩膀“你应该不叫樊如雪的”。 

    停顿了良久,好像回忆一件很久没有去回忆的事情:“想当年,我部随杜将军率部西出抚顺,受到金军筑城阻截,杜将军将我部留在萨尔浒,亲率万人攻打金军所筑界凡城,后金抓住我军各路行进的空挡,逐各击破我军主力,努尔哈赤又率六旗攻打萨尔浒,若不带这些兄弟逃亡,也唯有玉碎一途啊!”在场众人纷纷催泪,看来所言不虚。张潇寒委顿了一下,又道:“当年正值冬日,家中妻子樊氏恰巧诞下一子,取名为如雪,只是军令在身尚未...”

    樊如雪张着嘴竟然说不出话来,张潇寒点了点头,说:“当日于黑熊岭,唯有你违反风华楼规矩,独自而行,恰巧相遇,我见你颈前有玉佩,所用轻功又是江南烟云十八式,想来应该便是了。”樊如雪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颈前的玉佩,心中虽百感,一是说不上话来。

    张潇寒神色有些黯然转过身看着王若通,似自言自语道:“只是未曾想还是连累了王参军。”张潇寒忽然笑了,笑的有些苍凉,接着说“翻案可不容易,这需要当日我麾下军士的名录!”张潇寒甩开扇子点开王若通的穴位,遥指了一下这个青云阁的众人“但是一人之命如何抵得上那这一千五百人身家性命?”阵中的守卫纷纷垂下头去,看得樊如雪和王若通心中不免有些酸楚。

    刚刚打通穴位的王若通虽有些不适应,但是见此场景也双眼通红,一时乱了方寸:“那为何...为何...陷害家父?”

    两人的思路都被打断,张潇寒盯着王若通,一字一顿地说:“只因为,他还活着。”

    王若通愣愣站在原地,樊如雪也是懵懵懂懂,张潇寒忽然笑了,好像如释重负一般:“这里哪个人没有死过一次?”樊如雪一下子全明白了,原来青云阁扶持的东林党是为了排除掉那些现在还“活”着的人,才去清议国本,污蔑和这件事情有关的官员,让朝廷将这些动摇国本的官员下入诏狱,只有这样那一次叛逃才会永远变成尘封的秘密!

    “如雪,爹爹刚刚见到你便要离去了,以后将青云阁和这一千五百人的身家性命就拜托于你了!你记得这柄折扇是我生平钟爱之物,务必好好保管。”张潇寒走到樊如雪跟前,拍了拍樊如雪的手,言讫呕出一口鲜血,尽落得手中折扇和青色衣衫上,樊如雪当下竟有些不知所措,一天之内经历的太多,神经也变得异常敏感,竟然啜泣起来。

    “他自断了筋脉,”王若通的声音很平静,神情却有些苍凉,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一样。

    “陷害王参军...实乃不...义之举...如...今一命...抵一命...只求你...不要为难...青云阁...众人,还有...我的女儿,青云阁...众人也莫要...为难王...总旗”张潇寒站黑夜里,声音轻的像一阵风,眼睛发红,看着王若通。

    王若通在黑夜里点了点头。

    “如雪,可愿...意叫我...一声...爹...爹?”张潇寒阖眼而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纸扇递了过去。

    樊如雪接过纸扇,伸手在脸上胡乱的搽了一把,郑重地唤了一声:“爹!”

    张潇寒手缓缓垂落,双目轻阖,似乎睡着了一般。

    院落众守卫纷纷垂首。

    火光凄厉,长夜不眠。

    王若通最后还是没有向朝廷汇报青云阁事情。

    三个月后。

    京师消息传来一名衣卫千户将于秋后开刀问斩和一名正在调查东林党事件的锦衣卫总旗玉碎的消息

    收到消息这天,王若通默默的收起锦衣卫的锦色衣袍和纹饰的官帽,摆在案几上的香炉前,极为敬重地拜三拜又燃起了三柱香。

    樊如雪知道王若通有恩于自己,想着王若通是京畿人氏,一听到消息便亲自做了些面食糕点,送上门来,这是眼下她能想到唯一报恩的方式。

    “如何?茯苓饼做的可还地道?”樊如雪柱着下巴看着王若通。

    “凑合。”王若通头也不抬的伸手去抓篮子里的千层糕,只是动作忽然停滞了,有些局促地说:“对了,日后可否在青云阁谋个差事?”

    “哦?怎么还想查案子?”樊如雪眨了眨眼睛道。

    王若通站起来摇了摇头“我想着总得找个差事干,大男人的。”

    樊如雪拿了一块豆干塞进嘴里,咂咂嘴“锦衣卫总旗不好吗?”

    “当不成了。”王若通指了指案几上的锦绣纹饰衣裳,神情有些失望。

    “嘡”的一声一个狴犴纹饰的铁牌扔在案几上,樊如雪脸上带笑:“巧了,我的捕快也当不成了。”

        青云阁,内宅祠堂。

        张潇寒的牌位之下。

        在一片瓜果桃核的贡品后面,是一柄折纸扇。

        折纸扇被殷红血迹染红的纸面后的扇骨上。

        浸出“萨尔浒”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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