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蛎

干了一上午活，铁匠从火炉般的铁匠铺里钻出来透了口气。还没到正午，初夏的太阳正好温暖而不炎热。

他在门口的摇椅上坐下喝了口茶水，捧着用了三十多年的大茶缸子眯着眼晒太阳，这个大茶缸子是老婆的嫁妆，陪了他三十多年的老婆做好饭就会叫他，此刻他只需悠哉悠哉的在摇椅上摇晃着。儿子二胎生了个男孩，这给他在村里长了脸，他很得意，以前有什么活他都懒得干，干什么活都是慢悠悠的，自从得知儿媳妇给他怀了个孙子，他像换了个人一样变的无比勤快，只要有活他就接，善良的村民们见他勤快了也纷纷给他介绍活。

他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铁匠铺原本是老爷子的，老爷子干了一辈子铁匠，靠一个铁匠铺养活了一大家子人，给儿子们都盖了新房娶了媳妇，最后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把铁匠铺交给了他。

然而几年前，铁匠铺在他手里还没焐热乎便遭人盗窃，价值数万的机器被人盗走卖掉，虽然盗窃团伙被抓了，但是机器被卖了没追回来，赃款也被挥霍一空。数万的金额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是一笔巨款，这一打击让他精神崩溃。虽然铁匠铺在亲友的资助下又运作起来，他却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日益懒散。大夫说他的精神出了点问题，所以几个弟弟也只能偶尔劝一劝，每次回家给他带点东西，他的日子也算过得去。老爷子去年去世了，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打击，以前有什么事还能仰仗老爷子，老爷子一走铁匠铺只能靠自己了。好在儿子争气又给他添了一个大胖孙子，虽然欣喜，但是儿子的生活也不富裕，他就想多干活给儿子赚点补贴，至少自己不能当累赘。

铁匠活干着，农活他也没落下，每天四点就起床种地，七点多回家吃饭干铁匠活，晚上得干到快半夜才休息。说来也奇怪，就这么干了大半年他也不累，仿佛身上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儿媳刚在他家做完月子，前天儿子把娘俩送回亲家那边，所以他才把家里原来养的两条狗牵了回来，一只狼狗一只哈巴狗正围着主人蹦跳着撒娇，生怕主人再把它俩送走似的。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走四海。。。。。。”手机响了，他放下茶缸在身上上下摸索着，脑子不好使了，他总是记不得东西放在哪。他在上衣口袋里找到手机，用长满老茧的大手按下了接听键：“啊，还没吃呢。。。嗯嗯。。能干。。这点活对我来说小意思。。在哪？那地方我知道。。。着急啊，放心，没问题，我这就去，你跟老板说一声，就这么定了。”

铁匠放下手机，咕咚咕咚连喝两大口茶，去屋里拿出拖拉机的钥匙。自从拖拉机改了电启动，每次只需要用钥匙一扭就行了，很是方便。他拿了钥匙就朝拖拉机走去，这时铁匠老婆正好从屋里出来了：“饭好了，我把剩下那些牡蛎热了，你不是爱吃么。哎，你干什么去？你不吃饭啦？干什么去？”

“村西头那个卖貂的当介绍人给我介绍个活，西边邻村一片鱼塘闸门被海水泡的都锈透了，人家老板要焊闸门，问我能不能干，这么简单的活我还能不接吗？那边老板挺着急，我答应人家这就去量数，中午来不及吃饭了，你也爱吃牡蛎，你都吃了吧，人家老板着急，干活要紧。”他一边说一边把卷尺放口袋里。

“吃点饭再走吧，总不能饿着肚子，别光顾着干活，不吃饱饭你也干不动啊！”

“我就去量量数，不用出力气，放心吧，一顿不吃没事，你老头子身体还硬着呢！”

“家里有几个饼你拿着吧，路上吃。”铁匠老婆说完颤颤巍巍地跑回厨房拿了两个面饼又跑回拖拉机前塞进他手里，“你得几点回来？”

“下午回不来，闸门挺多的，晚上天黑不看见了我就回来，我估摸着今天量不完。”

“晚上我等你回来一起吃饭，早点回来。”

“这可是个大买卖，四十多个闸门呢，我得赶紧过去看看，晚上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他向老婆摆摆手，边走边说，随手带上他的帽子。农村人干活防晒大多戴草帽，但他总是带一顶牛仔鸭舌帽，这是城里的妹妹给的，很洋气，他觉得带着这顶帽子像城里人。

“晚上我等你回来一起吃，你不回来我就不吃，早点回来知道不？”老婆扶着门框大声喊，三十多年了，自从嫁给了他，每个晚上都是一起吃饭，不管多晚她总是等他回来。而他，不管多晚回家，哪怕村里只剩下最后一盏灯，那也一定是她的等待。

“听见啦，烦死了，我又不是小孩，还怕走丢了么？”他虽然有点不耐烦，但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启动了拖拉机，他在“噔噔噔”的一阵浓烟中开出了门，而后面不远铁匠老婆高举着他的手机：“哎，手机没拿，手机，手机，哎，回来！”铁匠老婆喊了两嗓子见他没听到，便追了出去。可是她哪追得上拖拉机呢，随着拖拉机的渐行渐远，老头子的身影消失在路口的转角处，轰隆隆的引擎声也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