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辅导的空闲时间,一个二年级的小朋友上楼来,见我在看书,问我:“老师,你看的这是什么啊?”
当时我正读到晋人张翰的《思吴江歌》。
秋风起兮木叶飞,
吴江水兮鲈鱼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
恨难得兮仰天悲。
我特别喜欢这个长着两颗大门牙的小男孩儿,便把他轻揽在怀里,说:“老师来告诉你吧。”
“秋天来了,秋风吹起来。
想起我家乡的吴江水中的鲈鱼呀,应该是最肥美的时候了。
可惜啊,我的家乡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呀,跟亲人朋友一起,痛快地吃那鲜美的鲈鱼啊。”
小家伙听得还挺认真呢,也不知听懂了没,大眼睛笑盈盈地望着我。然后挣脱我的怀,蹦跳着跑了。
我倒是发起了呆。
《晋书·张翰传》记载,西晋人张翰在洛阳做官,“因见秋风死,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忘,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也就是说,秋风起,引发他思乡情,特别是家乡的种种美味佳肴,便作了那首《思吴江歌》,不久就辞职归故里了。张翰他真够潇洒的啊,让人不免心生钦佩呢。
秋风年年吹起,有多少人曾在秋风里凌乱了发,思念着家,想念着远方的亲人?
捡拾古人的诗句,秋思无处不在啊。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万叶秋声里,千家落照时。”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何处合成秋,离人心上秋。”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浊酒一杯家万里,羌管悠悠霜满地。”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
上千年的长风,也吹不散这浓浓的秋思愁情啊。
而今,秋风又起,该有多少人在想念家乡的山水、家乡的亲人和家乡的美味?
梦里曾几次出现屋顶上的袅袅炊烟、门前的小桥流水、村头树上的喜鹊窝?曾多少次梦见灶上忙碌的妈妈、柔和灯光里的她和不觉中长大了的娃?
但是,又有几人能像张翰那样率性,抛弃功名利禄,毅然回家?
有人说今人比古人幸福,因为交通的便利,通讯的发达,即使天涯也近如咫尺。
真的是这样吗?那家乡坡上的草,年年岁岁青了又黄,妈妈的青丝已成白发。门前的小河瘦成细细的一条,亦不再是你梦中的模样。夕阳又照在西山墙上,归林的鸟飞向你从没见过的巢。
那打谷场上捉迷藏的少年,如今他在天涯的哪个角落?
有个在国外读大学的年青朋友跟我聊天说,她刚出去读书的第一个学期,爸爸突然病倒,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父母就她一个孩子,但母亲当时决定,即使父亲离世,也不告诉她。好在后来父亲康复了。她说后来她知道了,心理特别恨母亲——差一点造成她的终身遗憾。我说母亲因为疼你才那样做,毕竟路途遥远,又人生地不熟。她说她能理解,所以原谅了母亲,也更觉悲凉。
回家的路有千万条,远方的游子,何时才是归期?
因为背负得太多,想要的太多,所以不可能不管不顾,像张翰那样率性。也可能是走得太远,早已丢失了回乡的路;亦或家乡只是一个意象,那片天空远不够放飞自己的梦想;又或许故乡还在,老家已无,亲人零落,早已没有了念想……
秋风又起。你在他乡还好吗?愿你想念的,都在你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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