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目的辩

作者: 小叶藏 | 来源:发表于2021-01-26 19:04 被阅读0次

    “一个人读书越多,越会意识到自己的匮乏。”

    在很久以前,至少是在我还没把文学发展为自己最为主要的兴趣之前,我就听说过这句大部分人也可能曾听说过的话。至于这句话究竟出自于谁之口,是否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动了一些词句,我不得而知。我想,哪怕是流传之后有所变动,它基本的内涵应该是没有变的。

    就从这句话表面一起上看,这似乎是一句逻辑上存在问题的话语。因为无论这个世界上所谓知识或者道理的东西再多,它也都必然存在一个人类可知范围内的边界。既然如此,我们读的越多,理解掌握的越透彻,那未知的知识和道理肯定是会越来越少。但就我自己的理解而言,它所表达的意思可能为:

    “人懂得的知识和道理越多,就会进入一种较以往更为复杂,更为深邃的思维模式。而当自己的想法变得复杂,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也势必会越发模糊,对于人生和所谓这个世界的真相也会自发地产生更多的怀疑和不信任。”

    今日工作空闲之余,我在网络上看到了某个朋友作了如下抱怨:

    “我的一个朋友不喜欢莫言的《蛙》,并且她认为莫言给中国文学抹黑,并坚称自己不会去读它。我认为她的想法简直是愚昧无知。”

    众所周知,莫言是中国第一位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即便不论这位先生曾经是否有名,但至少他获得诺奖的那一刻开始,名誉和财富就势必会成为他余生的紧密伴侣。但对于这位朋友的观点,我脑子里似乎出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信号。这种从天而来的信号,让我并未多假思索就对他的看法作出了如下评论:

    “每个人都有喜欢或者不喜欢一个作家或者一部作品的权利。如果因为别人不喜欢自己所喜欢的东西而断言他人的无知,这是否是一种不妥的做法?”

    我的这段话没有具体指向,但大部分的人瞥上一眼便会理解我每一个词都在精准评判:我的言下之意就是表明这位朋友不喜欢莫言的作品是一种非常合理的想法,她有权利不喜欢,而你认为她的无知反而是一种不正确的思维。

    但就当我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我似乎突然陷入了某种不可知论的阴霾,感觉到自己也被自己送进了某种无法逃脱的逻辑陷阱:既然她认为莫言的小说不佳是一种权利,有她的理由,那么我对面的这位朋友的言论,即认为“讨厌莫言的人无知”这个想法本身,是否也是充满了合理呢?

    不可否认,我的思路掉进了这个循环。此刻我不禁开始反问自己一个我曾经也会自我反思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真正对的东西吗?

    所谓“对的东西”,就是对的言论、思想、审美标准和一切主观所产生的观念。关于这些,我也和我的朋友进行过类似的辩论。我通常会如此反问我那些思想颇为光明和正统的朋友“如果说同性恋有被尊重的权利,那么不喜欢同性恋的人所持之意见和态度难道就没有被尊重的权利?”亦或者“如果说这个世界不应该歧视黑人,不应该以肤色作为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但我纯粹是一个不喜欢黑肤色的人,那么如果我是一个公司的老板,那我是否就没有权利去不雇佣黑人员工吗?”

    如此种种问题,长期以来一直困扰着我。当然,我认为这是一种优美的困扰。因为我很明白,自己既然能够思考这一类的问题,那么自己应该就不会成为一个钻牛角尖的,自己也很反感的那类所谓“偏执”的人。

    我回忆起自己从童年至今的成长经历。虽不可说是不幸福,但我可能和很多孩子一样,对家里的长辈所“坚信”的一些想法抱有不同程度的怀疑。我的长辈“坚信”着一些道德和审美标准,类似于“日本是一个很下流的民族,所以他们的文学也很阴暗”、“中国创造的文化是世界各国无法比肩的”、“西医治标,中医治本”。林林总总,我相信其他家庭中的长辈或多或少也会有这样的一些言论。只不过天性卑猥的自己并没有和很多热血沸腾的青少年一样去选择言语和精神上的激烈反抗,我选择的做法,是在反对他们为基础的沉默之上习惯性地反问自我:

    “万一真被他们说中了呢?”

    因此,当时年幼稚嫩的自己,带着对长辈的轻蔑,并夹杂着些许的不自信,开始阅读各种类型的书籍。针对长辈口中那么下作龌龊的日本文学,我干脆将日本文学作为我文学审美之路的开端。在这一路上,我确实被《我是猫》中充满反思精神的主人公所折服,为《春琴抄》中想留住所爱之人永恒美丽佐助自刺双目的壮举所折服,并向《起风了》中那面对死亡考验下悲壮隽永的爱情而深深感动。我认为如果青少年一开始接触的是这些小说,而不是令人晦涩难懂的“二言三拍”,那势必会有数不清的年轻人自愿投身于世界文学的怀抱。

    对应长辈口中天下无敌的中国文化,我在学习四书五经的同时,也读了很多希腊神话,西方戏剧诗歌,近代小说还有不同哲学家的思想。我感到狄俄尼索斯捧着的葡萄并不比庄子手中拿着的用于歌颂妻子死亡的鼓瑟丑陋,就连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也似乎和周游列国的孔丘有一样的执着。

    对于中医问题,我虽没有精力去专门学一门近代医学,但从近代中国类似于鲁迅这类启蒙思想家的眼中,还是能够对现代科学对于中医的态度管中窥豹。

    但是当我真的有一点点可以为我所用的知识去进行更为深入的思考的时候,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从灵魂深处开始拷问我:我读书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时至今日,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如白驹过隙一般过去,每一个时期,我似乎都会给自己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以往,我会和大部分象牙塔中的孩子们一样回答:“我读书为了报答社会”。再稍微成熟一些后,我也会模仿着将道德挂在嘴边的人们说出:“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之类的话。我总觉得这些回答都没错,但也都没能够回答到点子上。

    近期,我似乎找到了一个我自认为摸的上一点点所谓真理边角的话:

    “我读书,是为了能够让自己更坦率地活在这个世上。”

    就像刚开始所提到的莫言、同性恋、黑人乃至长辈的固有观念之类问题。再聪明的人,只要他还是一个凡人,对于这个世界的观念都有无法避免局限性,哪怕在此处说出了这句话的自己,我都认为自己的这个想法也有自己去所无法理解的局限性。一个人的不同人生阶段,不同人的同一人生阶段,都会对事物产生自认为对或者不对的想法。我们都能够随时随地地找出花里胡哨的论据来证实自己,抨击他人。但无论阅历的丰厚与否,知识的渊博与否,我们最终都不可能告诉别人这个世界的真相。与之相反,我们只能通过经历、知识和思考,让自己能够走上一条属于自己的灵魂之路。

    在这条只属于自己的路上,无论我们面对惨绝人寰的海啸和地震,还是充满诗意温暖的山川和花草,我们都可一路嬉笑怒骂,跌跌跄跄。我们会有面向太阳自信满满的光辉岁月,也有看着月光独自黯然神伤的苦难惆怅。但我们最终,是要去坦然面对自己人生遭遇的一切,并不再迷茫和踟蹰地翩跹在那条通往真理花园的“分叉小径”,我们要在有限而无穷的人生中真正意义上地去解脱所谓人世间的烦恼。

    我想再一次分享《时间简史》里开篇的一个小故事:

    当物理学家到某个落后偏远的地方去普及宇宙起源知识的时候,听众里有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妇人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反驳道:“我认为你实属胡扯,宇宙明明是被一群硕大的乌龟坨在龟壳上的平板罢了。”

    如今,我也会无奈地笑着问自己:

    可笑的人,究竟是她,还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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