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五保户之死
宝琪死了。已经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月的哪一日,但清楚地记得是一个深秋里的早晨,全队里的男女老少集中在仓库场上听候队长分配劳动任务时,宝琪的远房侄子带来了宝琪的死讯。
对于无儿无女,鳏寡孤独,重度残疾,又丧失劳动能力的农村人,国家不出钱只给政策,由集体经济组织负担,包吃、穿、住、用、治病,称为五保户。宝琪就是队里唯一的一个五保户,因为宝琪患有重症麻风病,满足五保户的所有条件,他是个无儿无女的鳏夫。
宝琪姓管,据说他祖上是大户人家,有海船开木行的。根据队里三十来户大半姓管,管家的大宅子就有三座,所以还是有些可信度的,但现在的宝琪是一个惨不忍睹的人。宝琪算是个人,但没有了人形,麻风病把他全身的关节扭曲变形,面孔呲牙咧嘴,双手如鸡爪,脚已经腐烂,腿不能直立行走。宝琪住在一个管家宅的宅旮旯头的一间窝棚里,天气晴朗时,在他住处通往仓库打谷场的三百来米的一条中心路上,宝琪依靠一张小矮凳艰难地挪动着卷曲的身躯,他也需要关注,他也是有思想的生命,因为除了队长给他送粮草衣服被子一年中有限的几次看望他以外,没人愿意进一个麻风病人的窝棚。那时的生产队仓库以及打谷场,虽然只有几间破房,场地也不到一亩地,但它是一个生产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队员的社交场合,所以,宝琪他尽管行动艰难,还是匍匐前行,隔三差五的到仓库场上来表达生命的需求和排解极度的孤寂感,这也证明了他是一个人,因为他四肢残缺,脑子未残,他也渴望与同类交流,从中得到慰藉。可是,宝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胆小的孩子离他远远的,胆大调皮的会向他扔土块,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和他拉拉家常,这是他唯一的精神生活,所以即使孩子向他扔土块他也不生气,也许他觉得很幸福,因为证明自己的存在,只是他不会有自尊。这宅旮旯头的窝棚,三百来米的泥路,还有这仓库场,是他的生命舞台。
现在宝琪死了,人们才想起他是有些时日没来仓库场上了,可能是前几天他爬回家的路上淋雨生了病。仓库场上的人没有惊讶,也没有悲伤,好像听说邻居家里死了一只狗那样的平静。队长说,女人下田干活,男劳力去处理宝琪丧事。我第一次明白了人的生命是有重量的,宝琪的生命很轻,很轻。
宝琪的门虚掩着,里面悄无声息,黑咕隆咚。队长带了几个宝琪的远房侄子,用毛巾权当口罩扎住口鼻,带上手套,一脚踹开虚掩着的门板,掀开被子看到床上卷曲的宝琪早已僵硬。邻家开始烧水,队长准备给宝琪擦擦身子。当给他褪去衣裤时,发现布腰带里有鼓起来的东西,撕开一看,居然是具有当时全部面额的钞票,一清点,共有六十七块八毛!队长哈哈大笑着说,吃素饭的钱有了!随后,队长用热水给他象征性的擦洗了一下,换上他浆洗过的衣服,用棉被包裹起来,搁在卸下来的板门上,准备出殡了。
在宅后面的宝琪的祖坟上,另有六七个壮汉在开挖宝琪的墓穴,几乎是队长在宝琪身上摸得钞票的同时,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挖到了一口黑漆柏木大棺材!本地有一个习俗,棺材木可以用来打床用,说是能够忌邪。其实,长江三角洲是冲积平原,没有山不长木材,所以把棺材木当做了宝贝了!只是用忌邪来抵消棺材木做床产生的心理阴影罢了。队长闻讯赶到,指挥把棺材里的骨殖用坛子装了掩埋,棺材定价五十元当场拍卖了。
队长宣布,下午宰一头猪,晚上用宝琪的一百十七块八毛为宝琪吃素饭!全队男女老少二十来桌人,在汽油灯的照耀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是一个快乐的夜晚。
宝琪其他的遗物,在场心里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从此,那条三百来米长的泥路上不再有宝琪匍匐挪动的身影,同时他也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只记得那天晚上红烧狮子头特别的鲜香。(全文完)
【散文】秋日记忆(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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