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终于启程了。
老鄂没想到,自己环游世界的梦想这么快就实现了。
一切如他所愿,开着价值二百多万的限量版定制房车,身边有佳妻美眷做伴,一路奔驰,一路欢歌,飞向每一个令他向往已久的地方。那些地方的山和水,人和物,无时不在吸引着他,召唤着他,催促着他。就这样,全方位地放松身体和灵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必为生活的柴米油盐而劳神,不必为工作的勾心斗角而忧心。财务自由,就一切自由。天下间的幸福事,恐怕莫过如此吧。
然而老鄂此刻却有些心神不宁。
他没雇司机,自己开着车,他可不想在自己和新婚妻子姿敏的二人世界里安插进一个碍眼的第三者。况且,开车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尽管累。有很多事情累,却很享受,越累越享受。姿敏坐在他的旁边,只要不是遇到需要极其小心的较差的路况,他和她的手基本都在牵着,每时每刻都在向对方传达着浓浓的爱意。
姿敏察觉到了他的心神不宁,关切地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精神有些不集中。”
“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
“唉,是啊,这睡眠,是没救了!”
“又做那梦了?”
“嗯。”老鄂点点头,眉头皱了一下。他心里略微有些郁闷,这世界上永远难得完美的事情,现在的他一切都很完美了,身体却出现了状况。要说这个状况,倒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几乎每晚都在做着同一个梦,就像电视剧似的,头晚上的梦跟第二晚的梦竟能严丝合缝地连接起来。
“要不我开吧?”姿敏有些担心。
老鄂舒了口气,从姿敏的手里抽出手来,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打起精神盯着前方的路,说:“没事,还是我开吧,这车体积大,怕你不熟悉。”
02
记不清从哪天开始,老鄂就做起了一个像连续剧似的梦。如果是个好梦倒也罢了,可惜不是,倒也算不上是恶梦。只是梦里的他,并不是个拥有亿万身价的富翁,没有豪华的房车,也没有美貌的妻子,而是个乞丐,一无所有的乞丐。
做为乞丐,沿街乞讨是他每日必修的功课,风雨无阻。他几乎走遍了城市的角角落落,受尽了各种人的喝斥和白眼,他也学会了一套死皮赖脸的生存哲学,他会故意将自己散发着恶臭的身体往清香四溢的美女身上靠,以至于如惊弓之鸟般的美女赶忙扔下一张大钞便逃之夭夭;他也不怕那些对他怒目而视恶语相加的社会混混,他们骂他,他也骂他们,甚至骂得比他们还恶毒。他不怕他们动手,甚至希望他们动手,以至于那些混混们最后还是偷悄悄地嘟囔几句什么便躲得远远的……
这一切,和现实中成功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梦里的他,经常出没的地方是各大商场的停车场里,每天早早就站在那里等着。每当有车开过来,他就像个称职的保安似的指挥着人家把车停到车位上,然后走过去,敲敲车窗,直到把人家的车窗敲得放下来,他就把捏着几块零碎纸币的双手递到人家面前,不需多说,谁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一般来说,是不放空的。
遇上心情好的,会给他一张大的;心情不好的,喝斥他几声,耐不住他的纠缠,还是会破费一些,省得碍眼。他不怕骂,只要给钱就行。当然也有骂了他还不给钱的,但下场绝不会好。他会一直撵得他四处逃窜方才罢休,但一般是逃不掉的,谁愿意被乞丐追得满大街跑呢?最后还是少不了要出血。
这像梦吗?说起来估计没人信。
更要命的是,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很清晰,连每个琐碎的细节都历历在目。即使在他醒后,都能清楚地复述一整天的乞讨过程,遇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讨到了多少钱,无不详尽。
03
对此,妻子姿敏提出了建议。
她说:“是不是房车的空间太狭窄了,你睡得不舒服?今晚,我们还是住酒店吧。这样下去可不行,身体会吃不消的。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几天再走吧,反正我们就是游山玩水,一切以舒适开心为主,用不着太拼。你太累了!”
老鄂并不认同她的看法,他的房车可不是一般的房车。因为他有点幽闭恐惧症,所以在房车的选择上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首先,空间绝不比星级酒店的高级套房小;其次,里面的配套设施比酒店更齐全更豪华,住着也更舒适。不过,她说的不用那么拼倒是不错的,放慢节奏,好好享受人生才是正理。
于是他说:“好,我们今天就在前面的莫来海旅游区呆一天,明天起来看情况。”
停好车,两人便闲庭信步地往海边走。路边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老的乞丐,姿敏皱了下眉头,埋怨道:“管理员也不说管管,来这里要钱,岂不是大煞风景?”老鄂却仿佛被触动了某根神经,站在乞丐的身边呆了半晌,最后蹲下来,掏出钱夹子,抽了几张大钞扔在乞丐面前的盘子里。乞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等他反应过来,扑倒身体磕头,老鄂和姿敏已经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给他那么钱?”姿敏不解。
老鄂站住了,认真地看着姿敏,说:“做什么都不容易,每个存在的个体,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与意义,都是这个世界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如果梦里有人能一次性给我几百块钱,我就不用那么辛苦地乞讨了,或许能睡个好觉!”
姿敏听了,满脸的凄惶,忽然返了回去,一会儿又跑了过来,说:“我给了他更多!只愿这样行好积善,能让你的睡眠好起来。”她微喘着气,胸脯跟着一起一伏,像是做了一件十分得意的事,脸上充满了兴奋的光彩。
04
但两人的良苦用心,并没有改善老鄂的睡眠。
他还是做梦了。
当晚他们没在房车里睡,睡在了海边的木屋里,半开着窗,听着带着优美节奏和旋律的涛声,感受着海风的潮湿与温热,但老鄂还是做梦了,做了同样的梦,他还是个乞丐。梦里的他,并没有对自己身为乞丐而感到不满,相反地,他竟然觉得做乞丐是件十分惬意的事,甚至觉得,天下的职业,再也没有比做乞丐更好的了。
梦,总是不可理喻的。
他在商场的停车场上消磨到中午,像往常一样,他并没有回家做饭吃,而是凑到了街边的小吃摊跟前。中午城管都下班了,街边的空地上就陆续涌出各种小贬,有卖烧烤的,有卖凉粉的,有卖关东煮的,有卖臭豆腐的……老鄂不喜欢臭豆腐的味道,尽管他自己的身上并不比臭豆腐好多少。他还是喜欢吃老赵的烤鱿鱼,光是闻那个味道,就足以让他流口水的了。不过昨天刚吃了老赵的烤鱿鱼,今天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勉强吃回凉粉吧。
“凉粉。”老鄂不快地嘟囔着。
卖凉粉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人们都叫她贺大妈,但老鄂不喜欢她。在老鄂眼里,她比老赵抠门儿多了。
老赵向来对他是十分优待的,当他表露出一点向他走近的意思,老赵就早早地挑一只个头大的鱿鱼烤上了。待烤熟了,老赵更是十分客气地将鱿鱼双手奉上,笑容可掬地说一句:“慢吃啊您哪!”
对此,老鄂很感激。
所以老鄂每次都自觉地拿了烤鱿鱼串躲在远远的角落吃,绝不干涉老赵的生意,做人贵有自知,要懂事,要识眼头见识,这样才能在鱼龙混杂的社会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梦里的老鄂,始终秉承着这一套完善的人生法则。
贺大妈就没有老赵热情,总是板着脸孔,而且很小气,每次给老鄂的凉粉份量都不足,调料也不放全,貌似那些调料是金粉银粉做的。在老鄂表示不满时,贺大妈则表示更不满,骂骂咧咧地说:“白吃的葡萄还嫌酸,都是有成本的东西,连我都舍不得吃一份呢!”
但老鄂迟迟不离去,那些本来等着吃贺大妈凉粉的人就嫌弃地走开了,那些即将要来吃贺大妈凉粉的人也望而却步了。其实贺大妈不会算账,因小失大,所以她的生意远没有老赵的生意好。
头发长,见识短!老鄂这么想。
05
清晨的煦暖的阳光透进木屋里,海边的太阳总是比其他地方出的早,带着一缕咸湿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老鄂醒了,姿敏已洗漱完毕,窈窕的身姿站在餐台前磨着咖啡。她比老鄂小十岁,却从不撒泼任性,反而把老鄂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极好。老鄂多次要说请保姆,但姿敏说,保姆笨手笨脚的,她不放心。
看到老鄂醒了,她问:“昨晚怎么样?”
老鄂苦笑一下,摇头,然后叹气。
“那我们就在这里住着吧!”姿敏将磨好的咖啡小心翼翼地倒入咖啡壶里,说,“这里挺好!你以前常说,等你老了,就在海边选一处清静的住所,我们一起听潮,看日出,一边专心你的研究。这个愿望,我们提前实现了吧。”
老鄂想了一会儿,说:“还是走吧。”
于是,两人又上路了。
姿敏嗔怪道:“你呀,就是闲不住!”
老鄂确实闲不住,现在虽然和妻子开始了环游世界之旅,但仍是有各种事情要处理,有各种人要会见,有各种会议要参加,神交的朋友,慕名的粉丝,都早早地在他的下一站安排好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几乎每一个城市里,都有着无数望眼欲穿等着他去的人。
他有时嫌烦,却又分明在享受着这种礼遇。
一路走走停停,遇到好风景,两人便下车去游览一番,拍拍照,品品小吃,买些小纪念品,与当地的居民攀谈一阵。到了下一城市,已是晚间,大家在举行欢迎宴席的酒店门前拉起了赫目的条幅,上面写着老鄂的名字;地上铺着几十米长的猩红的地毯,大家站在两侧,列队欢迎,鼓着掌,欢呼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酒席更是别开生面。
本地的名吃自是必不可少的,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闻名已久的,闻所未闻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训练有素的女服务员逐个介绍着每种菜肴的名称、来历、传说、各种不同的做法和吃法以及营养价值,而当正式入口时,老鄂却又觉得索然无味。
他不由怀念起梦里老赵的烤鱿鱼来。
06
姿敏在人群当中尤显光彩夺目,她的不凡的美丽容颜,她的优雅得体的举止,她的恰到好处的表达,她的在一切行为过程中都要向老鄂投来充满爱慕的目光,无一不让老鄂深深地迷恋。大家都羡慕他,他享受着被别人羡慕的感觉,如喝醉了似的,晕晕乎乎。
夜深了,大家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老鄂和姿敏仍然没住房车,就在酒店里开了一间豪华套房,超大的半圆形的席梦思床上,红艳艳的床单,红艳艳的被子,红艳艳的枕头,连外面的纱帐都是红艳艳的,房间里若有似无地弥漫着一股清草的香气,催生着人的情欲。意气风发的老鄂和姿敏在床上拥吻着,喝了点红酒的姿敏显得更加娇艳多姿。
“要不今晚别做了,你太累了,怕你又睡不好!”姿敏总是那么体贴入微。
老鄂说:“释放一下睡得更香!”
于是开始,他们从床上做到地毯上,浴室里,沙发上……然而并没如老鄂所愿,他睡得并不香,那个梦还是不约而至。
梦里的他,又开始了简单而枯燥的一天。还是在那个商场的停车场里,干练老道的老鄂指挥着每一辆车停入车位,然后敲开每一扇车窗,把那双脏手伸进去。梦里的他,丝毫不觉得这丢人,相反地,他很理直气壮,就像付出辛苦的劳动者向资本家讨薪一样从容而正义。
今天,他大获丰收。
一个有钱的小伙子,带着他的女朋友,大概是为了显示他的阔绰,出手就是一张百元钞,这几乎顶如老鄂平时全天的收入。抽开空清点了一下,老鄂今天总共讨了二百多元。和往常一样,等商场下班后,街上的行人稀少了,他便走近附近的一家彩票站。
他的全部收入,基本都买了彩票。
07
说起老鄂的发迹史,确实和彩票有关。
一般人认为毫无规律可循的彩票,老鄂竟做出了学问。凭借着对数字得天独厚的敏感和深入研究,他终于得出了一套切实可行且行之有效的博彩秘诀。这套秘诀让他坐拥亿万身家,他毫不吝啬地将之分享出去,收获了无数粉丝。
然而梦里的老鄂,却从未中过大奖。
梦里的他走进彩票站,他身上的难闻的气息,充溢在狭小的空间里。正坐在两排桌子前埋头分析彩票走势的顾客都有些反感,有的便站了起来,跟彩票站的老板打声招呼就走了。彩票站的老板是个漂亮的女孩,名叫姿敏,对,就是现实中老鄂的妻子姿敏。但在梦里,两人却不是夫妻,而梦里的老鄂,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只是想,如果能娶到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孩,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因为这个奋斗目标,梦里的老鄂疯狂地购买彩票。而梦里的姿敏,因为老鄂每天必来,一来就倾囊而出,尽管钱有些零碎,人有些讨厌,却还是笑脸相迎。要知道,一般人来买彩票,都是十块八块地碰运气,且不是天天来。所以当有的顾客怏怏地离开,姿敏并没因此对老鄂抱怨,而是热情地招呼道:“大哥,下班了?”
姿敏看得出老鄂的年龄并不大,所以称呼他大哥。一般的乞丐都是大爷,而老鄂是大哥,辈份虽然降低了,貌似地位却提升了。她心里清楚他的职业,却讳莫如深,她就恰如其分地使用了“下班”这一说法。
“嗯,下班了!”
老鄂并不在乎别人嫌弃的目光,坦然地走在柜台前,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一股脑地掏出来,堆在桌子上,气派地说:“我数过了,274块钱,全买了!”说完,甚至带着一脸的优越感把目光扫向彩票站里每一个愁眉苦脸的顾客。
“哇塞,今天怎么这么多!”姿敏的眼中顿时放出光来。
“是啊!今天我的运气好,所以全买了!”老鄂神采飞扬地说,“我预感到今天我要中大奖。小姿,我相信你,你替我选号吧,不中不怪你,中了分你一半!还像以前那样,选上三五个号就行,每个号买十来注。新闻上不是常说,但凡中大奖的都是一号多买吗?”
“得勒!您等着!”
姿敏答应一声,便麻利地操作起电脑。
08
睡在超大席梦思床上的老鄂突然惊醒了,他大叫一声坐了起来,条件反射地扑打着被子和床单,双脚也不停地乱蹬着,一边喊道:“去,去,滚开!”姿敏被他吵醒了,赶忙扭亮灯,摇着他的肩膀,问:“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噢。老鄂四处看看,才发现自己睡在酒店的房间里,而不是睡在梦里的那间小屋子里。
梦里老鄂的住处——权且称之为家——大概十来平米,是拆迁了一半的平房废墟堆中的一间还算完整的房子。他做了简单的修葺,支了一张床,去垃圾堆里抛了几件废弃家具摆在屋里,锅是漏的,碗是带着缺口的。好在他几乎不在家里做饭吃;脸盆只有一半,好歹能盛些水,不过他几天才洗一回脸;捡来一块塑料布将破烂的窗户蒙上,所以屋里很黑,也很潮湿,床上经常会有各种不知名的虫子在爬动……
所有的这些,每天梦里都会出现,从未改变过。
对于一般的虫子,老鄂早见怪不怪了,然而就在刚在,他在梦里看到了一条花斑长蛇,它滑腻的身体爬向了他的大腿间,幸好他及时抖开,否则关键工具就要受伤了。姿敏不安地望着他,说:“我们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这样下去非把你折腾垮不可。”
老鄂未置可否,他庆幸那只是个梦,与眼前真实的幸福相比实在不足一提。望着满脸关切的妻子,他不想让她太过担心,便故作轻松地说:“你知道吗?我的梦里还有你,只是我们并不认识,你开了个彩票站,我天天去你那里买彩票。”
于是他把梦镜讲给她听。
“我有那么势利吗?真是的!”姿敏白了他一眼,假意生气地埋怨道,下床倒了杯热水递了过来,“喝点热水,助眠的。”又问,“那么昨晚梦里你中奖了吗?我还等着分一半呢!”
“那得等到今晚梦里才能开奖。”
姿敏抿了抿嘴,想笑,除了老鄂,谁的梦还能神奇到这种程度?多少天来持续做一个梦,剧情流畅,逻辑缜密,竟连一点破绽都没有。他真是个奇人,难怪他能破解彩票的秘密。
09
天亮了,姿敏建议休整几天,顺便去看看医生。老鄂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走。环游世界只是他人生计划的一小部分,回来以后,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然而这一路被各种应酬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必须要补回来。
“下一城市还要停留吗?”姿敏问。
“嗯。”老鄂点点头。
在每个地方都要停留,似乎成了老鄂的惯例。他虽然疲于应付,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总是那么受欢迎,那些狂热的粉丝们早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他们都眼巴巴地盼望着他,犹如教徒对教主般的虔诚,他怎忍心让他们失望呢?
不过在下一城市,老鄂不准备见那么多的人,只见小微一个。
小微也是老鄂众多粉丝中的一个,她应用他的博彩秘诀买了半年彩票,终于在最近中了一个五百万的小奖。是的,对于老鄂来说,五百万只能被称为小奖。小微在电话里把这个消息告诉老鄂时,激动地哭了,她说老鄂是她的恩人,她要感激他一辈子。她听说老鄂正在环游世界,几次打电话央请他无论如何也要在路过她的城市时停留一下,她要送他一个神秘的礼物。
神秘礼物?是什么呢?
当然,吸引老鄂的不单单是这个神秘礼物,还有小微本人。他和小微在视频里见过面,她和姿敏一样漂亮,不同的是,姿敏属于知性优雅型的,小微属于清纯可爱型的,但又极有风韵。尤其是她说话的声音十分悦耳,单是听她的声音就是种高端的享受。
不过他并没有计划要和小微发生点什么,只是不忍心拒绝她。她总是很特别,提出的每个要求都让老鄂不知不觉就答应了。既然答应了她,就不能失约。一个人无论取得了多大的成功,诚信永远不能丢失,哪怕是面对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一样。
到了地方,还不到中午。
小微并没有铺排大的场面欢迎老鄂,而是亲自驾车载着老鄂和姿敏把当地的旅游景区都转了个遍。为了使整个过程有意思而且有意义,保证旅游的质量,小微还把当导游的女同学请来做解说。
“你们原本是出来旅游的,就是为了放松,再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难免影响心情,所以我早早地把那些粉丝安顿好了,不让他们骚扰。”小微说。
这点,深得老鄂心。
但小微自始至终没说,那个神秘礼物是什么。
10
入夜,小微带着老鄂和姿敏逛了夜市,欣赏了夜景以及当地的民俗演出,又在美食街品尝了各种风味小吃。自离家后,老鄂从没有这么清静又轻松过,他很感激小微的良苦用心。住的地方小微也早安排好了,是一家五星级的大酒店,小微和她的导游女同学就在旁边开了个一间房陪他们。
“今晚还做吗?”
姿敏事事总爱征求老鄂的意见,包括夫妻间的那点事。
老鄂慵懒地仰躺在松软在床上,抱歉地说:“都累了,早点睡吧。”
姿敏睡了,但老鄂却迟迟睡不着,他似乎有所期待,又有些胆怯。这时,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小微发来了信息,问:“睡了吗?”
老鄂立刻回复:“还没。”这大概就是他所期待的吧。
接着,小微说:“那你能来我房间一趟吗?我同学有事想咨询你一下。”
老鄂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犹豫了半晌,终于用颤抖的手打出一个字:“好!”这应该就是他所胆怯的吧。
他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敲开了小微的房门。
小微的导游女同学并不在房里,不知她原本就没住,还是被小微支走了。大概小微安排了女同学这个角色,就是为了替她做掩护吧,所以该发生的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让老鄂欣喜的是,小微还是处女。老鄂离开房间时,小微在他的胸口印下一个甜蜜的吻,说:“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神秘礼物,以后只要你来,每次都有不同的惊喜。”
所谓不同的惊喜,是事情不同,还是人不同?老鄂不明白,但他没问,他不是那种下流低级的人,尽管他在妻子的隔壁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滚到了一张床上,但他仍然觉得自己很有品味。品味这东西在于品,而不能说,说出来就是下流低级。
好在,一切,姿敏并未察觉。
老鄂那晚极累,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以为会一觉睡到天明,可他还是做梦了。梦还是那个梦,还是那些固定的场景,发生着那些无聊透顶的事。
不同的是,这回,老鄂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以前听说过有种梦叫清明梦,就是梦者的意识保持清醒,甚至能控制梦境,很神奇。这让老鄂不由有些兴奋,现实里他控制着一切,梦里同样能控制一切,这样的话,他倒不必在为老做这个梦而耿耿于怀了。尽管梦里的他是乞丐,也是一段完整的人生。
现实和梦,两种截然相反的经历,就像两条永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欢乐,一辈子活出两辈子的感觉,这无疑给老鄂原本幸福的人生又增添了一层幸福。
老天真是对我好!老鄂想。
11
梦里的老鄂,像往常一样辛苦地乞讨了一天。他在有能力控制梦境的情况下仍然乞讨,是为了弄点钱买彩票,中不中奖无所谓,主要是能见见姿敏。老鄂决定要对她采取一些适当的措施,给她来点惊险刺激的经历,等梦醒后和她说起来,她一定会乐得拍手大笑的。
所以,老鄂走进了彩票站。
除了心境不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老鄂买完彩票,迟迟不走,不住地向姿敏问这问那,偶尔给她个含义复杂的眼神,让她自己体会。姿敏有些不快了,但还是强作欢颜地应付着他。老鄂强忍住笑意,无视她的烦躁,心想,你现在就烦躁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彩票站的顾客们在研究了一番数据后,怀着对今天的失望和对明天的期望陆续了离开了,彩票站里就只剩下了老鄂和姿敏。
“大哥,我要下班了!”
姿敏终于向老鄂下了逐客令。
老鄂本想立刻动手,但为了增加梦境的乐趣,便把设计好的情节改了改。人们总是希望自己的生活过得简单快活,却往往爱看一些曲折复杂的烧脑电影,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老鄂此时的心态就是如此。他假装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走出了彩票站,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某个角落里监视着姿敏。
姿敏锁了店门就走上了街道。梦里姿敏的家离彩票站不远,过了街,钻一条胡同,再过一条街,就到了。
老鄂决定,就在胡同里下手。
于是他尾随姿敏而去。姿敏似乎并未察觉,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音乐,丝毫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老鄂想,这个习惯不好,幸亏现实中的姿敏不是这样的。他悄悄地跟在姿敏身后,并不刻意躲避,即使是被她发觉了,也不过是个梦而已。
走到胡同深处,老鄂提了一口气,正准备冲上去,忽然从黑暗处窜出一条人影,从后面把姿敏抱住,捂住她的嘴。姿敏奋力挣扎,却不能挣脱,眼看就要被那个人拖到黑暗处。剧情突然出现反转,老鄂难免有些沮丧,这本该是他出演的角色,却被别人抢了戏份。
好吧,做不成坏蛋,就做回英雄吧!
于是老鄂冲了过去,大喝一声:“住手!”
那个歹徒并不惊慌,他用一条手臂控制住姿敏,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指着老鄂凶狠地低喝道:“少管闲事,否则老子废了你!”
哈哈,老鄂在心里大笑,梦里的他无所畏惧,大踏步向前,拍拍胸脯,“来,往这刺!”歹徒被激怒了,干脆放开了姿敏,挥舞着短刀向老鄂刺来。老鄂本想施展在头脑里设计好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可是尚未出手,短刀已刺入了他的小腹。
梦里,老鄂分明感到了疼痛。
12
好在,老鄂惨叫了一声,醒了。
天已大亮,姿敏不在身边,不知哪里去了。
老鄂只觉得腹间仍在剧烈地疼痛,他下意识地掀开被子检查了下,完好无损。他舒了口气,兀自心有余悸。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打开了,姿敏快步跑了进来,“又做噩梦了?”她过来坐在老鄂的旁边,握起他的手。
“你去哪了?”老鄂没回答,反问她。
“噢,我起来早,见你睡着,怕打扰你,就去小微那边聊了会儿。”姿敏轻轻抚摸着老鄂的手背,说,“你看你,越来越严重了,以前总是做梦,现在开始做噩梦。今天无论如何得带你去医院!我跟小微说了,她认识一位神经科的大夫,医术很高,很有名的,我们去看看。不能再拖了!”
听到小微,老鄂难免有些心虚,但看姿敏的神色,并无异样。为了不把话题集中在小微身上,他说:“你知道我梦到了什么?”见姿敏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便接着说,“我梦到你被歹徒劫持,我为了救你,被歹徒捅了一刀,很惨,连肠子都拉了出来!”
姿敏的眼中闪起了亮光,显然她被感动了。她用脸紧贴着他的脸,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另一侧脸颊,柔声说:“你对我真好,连梦里都在保护我,我好幸福!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她又把手掌移到老鄂的小腹上,像哄小孩一样地问道:“是这里吗?还疼吗?”
老鄂刻意地体会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疼了,奇怪,这会儿又觉得麻,全身都麻,没一点力气,就想睡觉。唉,看来真是累了。”
“那就睡吧,睡醒了我们就去医院。”姿敏说。
老鄂便躺了下来,忽地又坐了起来,说:“不能睡,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在下一城市,几位顶尖的数学专家还在等着我,他们将要和我论证彩票的规律问题。如果我能说服了他们,就无疑是颠覆了整个传统的数学学科,很可能得诺贝尔数学奖的!”
即使是再成功的人,也不会拒绝更大的成功。
老鄂的眼里,又放出神采来。
但他分明又是那么的疲惫。
“不管怎样,先休息,好吗?”姿敏心疼地说,“我打电话跟他们请个假,说你迟些时候去。你这样的状况开车上路,很不安全的。不必想那么多,你现在的身份,多久他们都会等的,这不是你耍大牌,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她几乎是在求他了。
老鄂沉思了一会儿,也确实没精神讨论枯燥的数学,便缓缓地躺了下来。
很快,他就睡着了。
13
梦里的老鄂,却从医院的病床上醒了过来,只觉得身体麻木,像打了麻药似的,又伴随着一些疼痛,像麻药的药效逐渐在消失一样。他吃力地转动着脑袋,看到戴着口罩的护士正在医用架上摆弄着一些器皿,没有看到姿敏;他便把脑袋的幅度转得大些,仍没有看到姿敏,却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他们看到老鄂醒了,便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的一张床上。
“你们?”老鄂蠕动了一下嘴唇,“姿敏呢?”
“她很好,你不必担心!”一个警察说,“事情的经过我们大致都已了解了,对于你的见义勇为,我们深表感谢,以及姿敏本人对你也很感谢,她还建议我们对你的事迹做个报道。这点,我们正在考虑。不过,经过我们调查,你还涉及一起诈骗案件,数额巨大,对此,我们又深表遗憾。”
“什么诈骗案件?”老鄂吃了一惊。
那个警察的嘴角抽了一下,似乎想笑,又觉得不合适,便忍住了,向另一个警察说,给他说说吧。
另一个警察面无表情地翻开手里的文件夹,字正腔圆地念了起来:
“鄂某,38岁,无正当职业。两年前,鄂某以投资煤矿为由,向朋友康某借款28万元,都用来购买了彩票,其中一注中奖500万元。鄂某便自称掌握了彩票的漏洞,并以此为借口向亲朋好友融资,融来的钱全部用来博彩,但再未中过,前后亏空总额达到了800万之多。受害人意识到上当受骗,纷纷报警,在警方对其实施抓捕时,鄂某却不知所踪,至今仍被列为网上逃犯……”
逃犯?老鄂竟然是逃犯?
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不过他旋即便释然了,这是梦啊,梦里的一切皆有可能,有什么可奇怪的?哈哈,好有意思,现实中被无数彩民爱戴的彩票专家在梦里竟然是个逃犯!
“是的,你是个逃犯,这点你无须狡辩!”
先前说话的那个警察站了起来,在病房里来回踱着步,一边说:“老鄂啊,你真行!在一个地方犯了案,又在另一个地方扮成乞丐,竟然就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混了这么久,你伪装得可以啊!如果不是我多了个心眼儿,调取了你的资料,谁能料到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是个被网上追逃的通缉犯呢?”
通缉犯,老鄂嘟囔道,这个梦可一点都不好玩,还不如沿街乞讨呢。看来,即使是能控制梦境,也只能控制梦里的自己,却控制不了别人。老鄂不想继续做这个梦了,就想醒,却醒不了。他想,总要发生点什么情况才能醒过来,比如惊吓,比如疼痛,比如死亡……
他望了望床边宽大的玻璃窗。
梦里的他受伤了,但似乎并不严重;梦里的他打了麻药,此时似乎药劲已经过了。床和窗的距离只有不到一米,床的高度几乎和窗台齐平,这一切暗示着让他醒过来的方法。好吧,彻底醒来吧,看看在梦里死亡之后,以后还会梦到什么?会梦到鬼吗?
老鄂忽然诡异地笑了。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两个护士,两个警察,谁也没料到刚做了手术的老鄂竟然从床上爬了起来。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就一头撞碎了玻璃,摔了下去。那个坐在床上的警察急忙抓他,还是慢了些,只撕下一块病号服的碎片。
这是八楼!那个警察失魂落魄地说。
14
触地的一刻,老鄂醒了。
这证明老鄂没死,只是在梦里死了,那么是不是预示着,以后他就不会做那个梦了?至少老鄂掌握了醒来的方法,尽管有些惨烈。
“嘻嘻,哈哈……”
有人在笑,老鄂敏感地坐起来,看到姿敏和小微坐在当地的毯子上,她们不知说起了什么笑话,不时地发出笑声。这时,她们发现他醒了,便都住了口。小微绷着一脸的神秘莫测,姿敏却绷着一脸的不怀好意。
“你们都在啊!”
老鄂掀开被子下了床,望望对面壁上的挂钟,还好,只过了一个小时,那个专家论证会应该不用延时了。这最好,老鄂最讨厌不守时的人了。他走到窗前,打开一扇窗户,呼吸了口新鲜空气,顿觉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力量。
“我们走……”
他回转身,话还没说完,就见姿敏悄悄地走过来,她的脸上仍带着那种不怀好意的笑意,不说话,表情却仿佛在表明着一个意思,就是“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姿敏,你怎么了,好奇怪的样子。”老鄂心虚地说。
果然,姿敏说:“昨晚的事,小微都告诉我了。”
“什么?”老鄂躲闪着姿敏热气逼人的目光,“小微她,她说了什么?”他偷眼瞟了一眼仍坐在地上的小微,见她还是那副带着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他承认他喜欢她,最多只能说喜欢,还谈不上爱,更不可能舍弃姿敏而娶她。如果他事先预知到小微会把这种事告诉了姿敏,即使有再大的诱惑,他都不会就范的。
“老公,没关系的,我不计较!”姿敏打消了他的顾虑,“像你这样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小微很好,我喜欢她,我替你感谢她!我们说好了,以后只要在这个城市,我们两个就都是你的妻子,让你享齐人之福。只要你快乐,我就幸福。”
“姿敏……”老鄂惊得张大了嘴巴。
“来吧,我们一起!”姿敏忽然发出一阵妩媚的格格的笑声,甚至带着点淫荡和放浪,她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这对于老鄂来说,简直有点毛骨悚然。她扑向了他,扯掉了他的睡衣,他的整个人就成了裸体。他羞愧难当,而她却幸灾乐祸。
“不,不要,姿敏……”
“来嘛,老公,”姿敏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不停地向老鄂进攻,“我其实也很开通的,没你想像得那么小气……”
那边的小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翻倒身在地上打着滚。
老鄂躲闪着姿敏,他终于把她推开了。而他,在反作用力下向后倒退了几步,忽觉后背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好冰冷。他意识到那是酒店的落地式窗户的玻璃,接着便觉得肌肤一阵刺痛,然后身体便悬空了,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向下坠落。
这是梦!老鄂想,那个死去的乞丐是梦,这个即将死去的彩票专家也是梦。
那么,真实的他,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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