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影

作者: 山柯 | 来源:发表于2018-06-15 20:45 被阅读120次

    季北再次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

    林边的小道失去了记忆里的盎然生机,杂乱不堪。树下的野草顽强地冒出头,在一片枯黄的树叶中,格外刺眼。沿边的花木无人打理,不时有贪食的蜂蝶,肆无忌惮地飞舞。恰是寒冬,一路走来,也见不着行人。季北好一番打探,才找到了自己的村庄。

    提着行李箱,季北在小道的尽头驻足休息。远远地,他便瞧见了站在村门口伛偻的荀叔。

    若非仔细辨认,他几乎认不出那是曾经意气风发的荀叔。举手投足之间,荀叔俨然是一位向岁月屈服的老者。看来,多年前的事件不只改变了季北,也改变了村上的每个人。

    正是十五,月光充沛地照耀在大地上。不过在略微凄清的村庄里,显得些许苍白。月光倾泻而出,迎着打在叔叔的后背,与季北一道,行成三个拉长的影子。

    “小北,出来一下。来见见你荀叔。”门外,父亲粗犷的嗓音在狭小的屋里突兀地响起。

    听闻到有新的客人来,季北急忙收起手里的小刀,来不及擦洗面上的灰土,便直冲冲地赶下楼梯。

    地面未干,尚残存着春季的湿潮。季北心情急切,一个不小心,便踩滑在阶梯上。手忙脚乱,一把倒在冰冷的地板。地面多是颗粒参差不平的沙粒,很快,季北的手臂便磨出一道鲜红的伤痕。

    “你看看你,急个什么!”门口的父亲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摔倒在地,一边嗔怪,一边心疼地拍打掉季北身上的灰尘。

    “哇。”季北身板娇小,见到如此多的血,一下子哭了起来。

    “真是的,见笑了。你先进来坐会吧。稍等一下啊。小孩子太调皮了。”父亲招呼着站在门外,略显尴尬的人,不好意思地抱歉道。

    “没事。”被称作“荀叔”的人客气的回应道,彬彬有礼地走进屋里,略带好奇地打量起了四周。

    伤口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对于家里的纱布而言,实属过大,无法止住。眼见血越涌越多,父亲也不禁着急了起来。

    “用这个吧。”一旁的荀叔瞧着父亲满头大汗的模样,心里也大抵了解了事态的紧急。他在随身携带的包里翻找一番,从中取出了创可贴递给了父亲。

    “这个,能行?”父亲看着面前微小的物品,不禁起疑。但荀叔的身份立马让他打消了疑虑。他粗暴地抓起季北的手,把创可贴粘在了伤口上。

    “啊——”过于直接的方式引来了一阵剧痛,季北忍不住嚎叫起来。但创可贴带来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很快,本还在溢出的血流便止住了趋势。

    “谢谢,谢谢。”父亲见麻烦解决,高兴地忘乎所以。直接用略显肮脏的大手,握住荀叔。文静的荀叔来不及拒绝,干净的手立马出现刺眼的灰尘。

    “不好意思啊,我个大老粗,没太注意。”看到被自己弄脏的手,父亲有些羞愧,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的。小朋友,怎么样,还有没有事?”荀叔没有太在意这些细节,不回答父亲,而是关心起坐在地上的季北。

    刚从伤痛中缓和过来的季北一下就认出了给出创可贴的罪魁祸首。小孩子心思单纯,也不会知道创可贴的效果,只记得就是用了荀叔的东西后,才会疼痛加剧。季北扭过头,不理会荀叔的关心,摆出个不高兴的脸色。

    “你这孩子!”看到季北不礼貌的样子,父亲还想斥责。但想到旁边还有客人,这才作罢。他转过头,对荀叔笑脸相迎。“我们就不跟小孩子计较了,去屋里谈我们的事吧。”

    “嗯。”对于季北的生气,荀叔没有放在心上径直上了二楼。

    “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有客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待看到荀叔走进屋子,父亲恭敬的神色才彻底卸掉,露出略显凶狠的面目来呵斥不懂事的季北。

    “哇。”被恐吓住的季北再度哭了起来,父亲因事务繁忙也不再安慰。只是给了个严厉的眼色来制止。泪水掩住双眼,迫于威严,季北只好小声呜咽。从父亲严肃的神情中,他大概知道荀叔的地位重要。

    联系到村里这几天的闲言碎语,凭着小孩子的直觉,以及偶尔从屋里传出的词语,他大概知道了这个荀叔是来做什么的。

    村里一直属于贫困状态。村东背靠的矿山是一座宝库。但无人敢开采,因为技术缘故,没人愿意冒险。土生土长的村民恪守着自给自足的小农思想,信奉靠天吃饭,不敢动矿山的一丝一毫。直到有打工在外的父亲归来,忍受不了村里的不思进取。在村委会大闹了一番,村长才做出让步。说是如果父亲找得来专家,就给他开了小矿。

    荀叔,大概就是父亲在外找到的专家。

    季北小心翼翼地上楼,在门外偷听了一会,只听见荀叔口中络绎不绝的专业术语。听得无趣,就自己跑到父亲的卧室,想着翻找过世母亲的照片,以来平复自己的伤痛。

    多年的打工,也为父亲积攒了不少资金。才会请得来荀叔,以及有想法开矿。季北家的房子在村里头也算是装横精良,面积虽然狭小,但在村子里也是数一数二。在对于孩子来说相对宽大的卧室里,即使是凭着记忆,也耗费了季北不少精力。

    床旁边的第二个抽屉。

    翻找一顿后,季北锁定了最后的目标。谨慎地瞄了一眼父亲商谈的房间,听到对话扔在继续,这才放心地打开抽屉,寻找照片。

    母亲的照片并不难找,就放在了相册的第一页。季北把口袋里的小刀杂物藏到床底下,开始翻看相册。见到和蔼的面庞,季北就越加怀念。母亲在世的时间不长,却是季北印象里最美好的时光,弥足珍贵。季北不停地抚摸着母亲的照片,眼泪在眸里直打转。

    恰是此时,窗外吹起了风。不知是谁家的风筝,在空中飘荡。季北看着风筝,一下子勾起了过去的回忆,目光痴痴地停留在上。仿佛时光,也一并停留。

    等季北回过神时,照片上已沾满泪水。急忙用袖子擦去泪痕,生怕父亲再次责骂。照片的年代已久,如此摩擦,只会加重泪迹。季北手忙脚乱起来,一想到父亲的阴冷的神色,心情就越加慌乱。他在抽屉四处翻找,想要寻找到弥补的措施。但徒劳无功。忙乱之间,他不小心把相册打翻,成集的照片散落在地。

    季北越加绝望,知道一顿责骂是逃不过的。他只好尽力收拾,尽可能减少所犯的错误。在整理照片的时候,有一张格外奇怪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张合照。

    它的四周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只能通过下面的名字,依稀能知道这是一张合照。

    季北带着好奇拆开了包装,不管父亲有可能的责备,想一堵这照片的真容。

    附在外壳的纸一点一点被剥开,与此相似的,还有季北的世界观。

    合照的面容彻底震慑住了季北,他难以置信地捧起这神秘的照片,一遍一遍地查看,迟迟不愿相信。

    照片上的成员季北基本都认识,是有父亲,母亲,以及季北。只不过,在季北的旁边,多了一位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他的模样,与季北并无二致。唯一区别的,就是身上黑白相间的病号服以及苍白的病态的面色。在那位新成员的下面,注明着他的名字。

    “季南。”

    “还没找到他吗?”荀叔一边招呼着季北进屋,一边盯着季北口袋露出的照片询问最新的近况。

    见到季北时,荀叔明显地惊讶一下。但这么多年的大风大浪过后,岁月早已磨平了棱角,这份惊奇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稀松平常地招待着季北,像只是来了个平常的客人。

    “没呢。”季北整理下自己的衣袖,不让里面不合身的衣服露出外衣。季北穿的是灰白的衬衫,内衣刺眼的黑白色隐约显现在外面。

    “你闻到了吗?”荀叔有些奇怪地看了下季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有吗?”季北认真吸了口气,试图去寻找荀叔所说的药水味道。一番查找后,并没有找到结果。“没有吧。”

    “是我老了。进来吧。”荀叔拍了拍脑袋,也没在纠结下去。他收拾一下屋子,腾出了个座位给季北。

    季北进屋,把门关起来以抵挡屋外呼啸的寒风。房子的摆设和以前相差不多,还是一样的简洁。

    “今晚,你就睡在你爸的房间吧。”荀叔看到季北入座后,转身上楼给他拿被子。

    “嗯。”季北心不在焉地回应道。他看着楼上父亲卧室的房间门上塌陷的小坑,陷入了沉思。

    开工前一天。

    “你确定不用加固?”父亲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几个分贝,在本不宽大的屋里,显得响亮无比。

    “不用,矿洞用的的炸药是最新型的,只需要最好最基本的措施就可以。这样能节约成本。”屋子里的回答对比父亲的质问,气势明显低沉不少。

    季北见怪不怪地继续玩耍自己手中的照片,对上面发生的争吵习以为常。

    随着正式开工日期的临近,父亲和荀叔的争议也越来越多。而打破父亲对荀叔这位专家的绝对推崇的,便是关于矿洞的防护措施是否需要加固。

    以安全为天的父亲无法接受荀叔削减防护经费的建议,他坚定地认为即使少赚钱,也一定要保障村民安全。

    而钻研学术的荀叔却认为父亲的行为多此一举,完全是在浪费经费。本来开矿的利益在村民的平分下就所剩无几,如此再加大不必要的开支,那开矿的经济利益必然会越加微薄。

    争议直到开工前一天还在继续,而且越加剧烈。因为明天开工部队就要前来,所以今天必须要确定下来。因此父亲的口气也改变了对荀叔的客气,转为不容置疑。

    “成本?成本有村民的安全重要?”看着荀叔一心只顾利益的模样,父亲的语气逐渐加重,隐隐有了发怒的迹象。

    “不控制成本,你这个活做的没有意义。”荀叔毕竟是学者,一心钻研学术,对人情世故不甚精通。虽然察觉到父亲压抑的怒火,但他依然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你......你,我不同意!我是投资人!这件事我说了算!”见荀叔执迷不悟的样子,父亲也不想多争辩,索性放出自己的投资人的身份来震慑荀叔,试图来让他屈服。

    “那,那我的经费怎么算?当初要不是因为我妈......我才不会答应你的。”荀叔不卑不亢地盯着父亲越加愤怒的眼睛,进行最后的争取。

    “你的,一分都不会少!”总算是明白荀叔不屈不挠的目的后,父亲的怒火终是抑制不住。他一拳砸向卧室的木门。脆弱的木板在充沛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形成了一个塌陷的小坑。

    “我......同意加固。”迫于父亲的权威,荀叔终于还是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幼小的季北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他从未见过如此发怒的父亲。瞧着父亲愤愤而去的背影,手中攥紧的照片就越加褶皱。本来还想询问父亲的念头彻底打消,只好等待下一个时机再做打算。

    “村里的其他人还在吗?”

    季北打开窗户,让外面新鲜的空气进来。

    屋子里积满灰尘,看的出来许久无人居住。床头的灯罩布满蜘蛛网,不时灵巧的昆虫有飞快爬过。铺在床板的被子沾满了上了年纪的油渍,泛黄无比。枕头上蒙盖上厚重的尘屑,用力一抖,呛鼻的灰尘飘洒半空,叫人直打喷嚏。

    “那次事后,都陆陆续续地搬了出去。”提起往事,荀叔止不住叹息,“我也是前几年才刚回来。”

    “这样的啊。”季北看着窗外死气沉沉的景象,没有再作询问。

    “我再给你去拿扫帚,这里再清理下,晚上就将就着睡吧。”瞧见季北沉默的神情,荀叔转身,打算下楼拿清洁工具。

    “荀叔。”听到门转开的声音,一言不发的季北忽然叫住动身的荀叔。

    “嗯?还有什么事?”荀叔放下握在门把的手,向季北投向不解的目光。

    “当年,是因为你吧。”季北依然是背着身,只是抛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荀叔面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但很快,这一闪而过的疑虑被心虚所取代。

    “是因为你,才会便到如此地步吧。”季北转过身,猛地上前抓住荀叔因不安而颤抖的双手。

    “你......到底是谁......对,你不是在当年的事件中......”年老的荀叔终于是记起什么,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冷漠的面孔。他妄图争开季北有力的禁锢,躲避季北的步步追问。

    “你觉得呢?”季北丝毫不放过荀叔,凶狠把他摔倒在地。

    冬日的地板,触摸着彻骨的寒冷。房间里上个时代尚属结实的瓷砖,也抵不住岁月的腐蚀,呈现出参差不齐的缺口。上了岁数的荀叔,手脚早已不见年轻时的灵活,无法躲避如此重力的袭击。老朽的身躯猛撞在墙,产生了些许眩晕。慌张的双手无力地垂倒落地,迎着瓷片略微锋利的缺痕,割出几滴亮艳的鲜血。

    “我,我.......不知道,我.......错......了。”神智不清的荀叔低声呢喃,不时地蹦出断断续续的话语。只能依稀从他的嘴唇,理解出他所想要表达出的歉意。

    空气里沾了血,透着一股厚重的腥味。窗外飘来的微风也不足以驱散。加上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消毒水味道,搅和着混浊的沙尘,越加刺鼻。

    开工当天。

    “恭喜恭喜。”

    父亲请来附近有名的戏剧团,在矿山前吹了一天一夜,说是要为第一天工作的村民,沾沾喜气,讨个吉祥。村里的领导都来给父亲贺喜,村庄经历了多年的贫困,总算是迎来了一丝明媚的曙光。虽然尚未成功,但在久经苦难的领导看来,已是重大的转机。

    “怎么样,跟工队说好了没。”兴高采烈的父亲有些醉意地询问到荀叔,“交代给你说叫他们在外围多加防护。”

    “说了说了。”荀叔略显不确定地点头回应。脸色有点不太自在,手不停地颤抖,给人一种底气不足的感觉。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豪放地拍了拍荀叔的肩膀,“昨天的事你不要太在意啊,今天过后,你也要好好陪我喝两杯。”

    “嗯”荀叔闷闷地耷拉着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道。父亲毕竟是农家人出身,尽管收敛了力道,但对于身矫体弱的荀叔来说,还是过于猛烈。不经意地两下拍肩,还是让荀叔咳了好一阵子。

    “我先去招待村民,你记得一定要和建筑工队说好。”正在兴头上的父亲看见弯腰咳嗽的荀叔,也不好再谈论什么。只是一脸笑意地再次交代他,便转身和其他人打招呼。

    季北在矿山近处的围栏上观望眼前庞大的工程,觉得好奇又兴奋。自小他便生活在村庄,这座山脉是再熟悉不过,本来就有一股亲和感。加上近些天来父亲口中不停念叨着山里的宝藏,在季北眼中,这座稳重的大山更增添一股神秘感。

    手里的合照还是没递给父亲,季北虽小,但还是通些人情世故。他明白今天不能扫了父亲的兴头,也就没有拿去询问。只是找到昨天和父亲争吵的荀叔,请他在今天工程结束后再问父亲。

    工程队是在中午十二点进入村庄的。进入村庄的小道坎坷不平,经过村民好一番费力,才将庞大的挖土机推进坑坑洼洼的山坡。

    “谁是负责人。”

    满头大汗的工程领队略有些不满地在村里叫唤。一路上的颠婆以及被沙石刮花的机器让他对这座村庄初生怒气。连带着语气,都透露着对如此贫困的地方十足的不屑。

    “我,我。”荀叔举起手,在拥挤的村民中勉强走了出来。他指了指山前的空地,示意领队去那商谈,“投资人不在,我来负责。”

    季北看着走过来的荀叔和领队,心里不愿意离开。于是便在山洞里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荀叔和领队谈论了许久,中间有争吵,有不堪入耳的谩骂。隔着石壁,季北难以听清楚讨论的内容。只知道他们大概商讨到下午两点才离去。

    等到下午三点,领队便开始正式开工。喝醉酒的父亲也清醒过来,与领导一起来到矿山面前。

    “荀叔呢?”见到自己雇来的专家不在,父亲有些疑惑地问着领队。

    “不知道。别挡着我,我要开工了。”领队有些厌烦地推开父亲,指挥着挖土机进入空地。

    “不是......”轰鸣的机器声把父亲和领队隔开。等挖土机彻底进入空地时,领队的背影已经淹没在一众工人中。

    “放炸药。”领队不耐烦地一边驱使工人放置开采矿山必要的物品,一边命令着挖土机开始工作。

    父亲看着忙活的领队,也不敢再上前打扰,只能默默地等着他们把准备工作做完。直到过了大约一个钟头,山前的泥土已被清理干净。父亲才颤颤巍巍地点了跟烟,讨好地询问面部阴郁的领队。

    “可以了吗?”父亲捧着烟,小心翼翼地给大声呵斥工人的领队递去。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现在准备开炸了,所有人都准备撤离!”并没有理会父亲的示好,领队不客气地驱赶他离开工地。

    “可是加固的防护措施呢?荀叔没和你说吗?”机器驱动离开的轰鸣声再次将父亲与领队分隔开来来。领队跟随着工人一起返回村庄,没有给父亲抓住的机会。

    很快,山前的空地只剩下了父亲一人。

    “走走走,马上要炸了!”看着迟钝的父亲,领队也不禁着急起来,急忙叫唤父亲离开危险区域。

    “什么?”周围遍布嘈杂的说话声,父亲有些听不太清楚。但看着领队挥舞的手势,还是懵懵懂懂地踩着沉重的步伐,向人群走去。

    轰。

    等到父亲越过安全线,领队便立马按下爆炸键。剧烈的火药味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夹杂着酸臭扑鼻的汗味,五味杂陈。

    稳重的大山在火药的不断爆炸下轰然倒塌,滚石与泥土被粉碎开来,或成为碎末飘散在空中,或成为细渣散落一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也许是因为平凡生活中的突来的波澜,也许是因为山脉爆破后带来的致富的希望。

    季北在角落里默默看着碎石落地,并没有参与到人群的狂欢中去。倒不是这不够新奇,只是现在,结合中午他听到的谈论,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欢呼声很快停了下来,而爆炸却没有停止的迹象。这时候,经验丰富的领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按照对炸药的了解,放置的剂量应该已经全部耗费完毕,火焰应该慢慢熄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越烧越烈。

    凭着多年开采矿山的经历,领队得出了可怕的结论。

    炸药失控了。

    “快走!快走!”反应过来的领队急忙驱散不知所谓的人群,试图尽可能避免人员的伤亡。

    可为时已晚。庞大的人群在崎岖的土地难以快速地移动,而吵闹的吵闹声把领队的叫唤直接淹没了,更加大了撤离的难度。

    而炸药的速度却是迅雷不及掩耳,飞溅的火苗很快越过岩石,洒落在人群中。等村民反应过来的时候,炸药已经在土地上轰炸开来。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接连不断地传来,与其相符的,还有明眼可见的增加的伤亡人数。

    领队面如土灰地摊倒在地上,默默迎接着死亡的到来。而父亲在慌乱的人群中找寻着季北,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

    炸药点燃了地上残留的树枝,为本就混乱的事故,更增添了一抹惨绝人寰的意味。

    在熊熊烈火面前,所有努力都无济于事。所有的生命都将在炸药霹雳声中化为灰烬,走向最开始的地点,走向这片孕育他们的土地。

    无人能幸免。

    季北看着面前燃烧的大火,心中竟生不起恐惧。大概是小孩子未入人世,不知生命的可贵。现在他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知道照片上与他面容相似的家庭成员。

    火把所有都燃尽,包括这土地上的一切。

    直到最后,迟来的消防车才将大火熄灭。幸运逃出来的村民面目全非,已失去最基本的意识。

    “我错了,我不应该贪图便宜,不应该为了那些钱而放弃加固措施。我应该和领队说的,我应该说的......”荀叔不停地呜咽,一字一句地坦诚自己的罪过。

    “你没有错。”“季北”冷冷地扶起地上的荀叔,语气冰冷地安慰道,“当时即使加固了,也会发生伤亡。”

    “而且,”“季北”安置好荀叔后,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些也与我无关。”

    “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情?”面对眼前这个变幻莫测的人物,荀叔的恐惧越发加深,发问的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

    “受人之托,抱歉了。”没有直接回答荀叔的问题,“季北”只是转过身,一边弯腰在床底找寻着什么,一边给了句没来由的道歉。

    “道歉做什么,我一把老骨头,当年也有我的错。”荀叔克制住害怕,看着“季北”翻找的样子,鼓起勇气询问道,“你在找什么?”

    “抱歉了。”“季北”猛地转身,面对荀叔,再次对他表示歉意。

    终于,荀叔意识到了不对劲。

    “季北”手中,与之前相比,多了一把小刀。一把经过岁月腐蚀的小刀。

    “对不起。”“季北”再次道歉,随后,他把手中的刀,猛地冲向荀叔的身躯。

    “不!”

    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声惨叫。一声不明所以,凄清的惨叫。

    正月十四。

    “有人来看你了。五号。”

    厚重的铁门被用力击打。手指与金属触碰的声音在狭长的走廊里不断回响。

    “谁啊。”五号不耐烦地穿个拖鞋,随意地走到铁门面前,“这么多年,还有人想起我?”

    “是我。你的哥哥,季北。”

    接待室里。

    “当年父母因为家里贫困就把你送了出去,后来我通过多方联系才知道了你。”面目全非的季北看着失散多年的弟弟,语气诚恳地述说道。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身穿链条的弟弟季南无所谓地回答道,面容与季北手里抓着的破碎合照上穿病号服的男孩相似无比。他戏谑地看着容貌尽毁的季北,略带嘲讽地问道,“还有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村里发生了大火,爸爸用身体包裹住我,我才存活了下来。”

    “哦?是吗,那可太棒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季南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眼里透着止不住的不屑,“当初像个垃圾一样把我丢下,当成精神病送到这里,现在还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你替我复仇。找你耗费了我太大的精力,我已经没办法回到家乡了。”季北发出不切实际的请求,眼神充满了真诚。

    “凭什么?因为那可怜的亲属联系?”季南冷哼一声,打破季北的幻想。

    “用我接下来半生的自由。我来替你待精神病院。”季北坚定地地说道,面露决绝。

    “成交。”季南终于是放下冷漠的神色,面带微笑地答应了。

    “你走吧。”

    季南无所谓地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病号服。失去衣服的束缚,消毒水的味道就越加浓厚。他甩甩手,看着眼前毫发无伤的荀叔,如是说道。

    “为,为什么”劫后余生的荀叔用力地咳嗽,不解地盯住眼前的季南。

    “因为,你没有错。而且他们欠我的太多了,为什么要帮助他们?”季南笑着说道,收起阴狠的眼光,有些戏谑地看向荀叔,“你还不快走?”

    “好的好的。”荀叔急忙跌跌撞撞从木门出去,逃出这个可怕的梦魇之地。

    正是十五,月光倾泻在悠长的小道上,迎着荀叔离去的身形,与季南一道,行成了三个拉长的影子。

    季南的正影,荀叔的背影,以及月打在树上的残影。

    如同生活的幻影,亦黑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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