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第一口压水井

村里第一口压水井

前不久单位搞活动，选了《在灿烂阳光下》这首歌作为合唱节目。当听到“从小爷爷对我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两句歌词时，勾起了我对老家那口压水井的回忆。

今年我们村已经通了自来水，喝水、用水都很方便。在此之前，人们先是到一公里外挑水喝，后来大多数在家门口打了水井压水喝。村里的第一口压水井，是20多年前父亲和邻居常叔叔共同出资请人打的，我们两家最早终结了挑水喝的历史。说起它来，还有颇多故事。

01

我小时候，人们喝水要从离村一公里外的天然水井挑，来回一趟至少要走半小时，很不方便，尤其是对缺少劳动力的家庭而言，挑水更是一大负担。挑水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条小河，有一次，村里有个伯伯半夜去挑水，由于白天干活太忙太累，边走边打瞌睡，过桥时不小心踩空掉进了河里。幸好河水不深、他又会游泳，才捡回了一条命。

我上小学后，读到一篇题为《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文章，讲了毛主席在江西领导革命时，带领沙洲坝的人们挖水井的故事。我拿着文章兴高采烈地跑去告诉母亲，我们也可以在村里挖口井，那样就不用跑那么远去挑水了。母亲对我的提议未予理会。再长大一点后，轮到我去挑水，每次挑不动时我就想，要是水井就在村里该多好。没想到的是，这个愿望没过多久就实现了。

某一天中午，我放学回来刚走到村口，就见古樟树下站了一大群人，很热闹的样子。我凑过去扒开人群，就见地上坐着两个外地人，正在动员大家请他们挖水井，围着他们的这群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时，常爷爷问了个关键问题，“挖一口井要多少钱？”年长的那个陌生人说，“我们刚在隔壁村挖完一口，往地下打了一百多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连同买设备，才一千块。”围观的人听到这，便一窝蜂地散了，除了我家邻居常叔叔。

那个年代一千块是一大笔钱，没有几个家庭有那么多存款，即便有，也不舍得花在打井上，毕竟，不打也有水喝。

我家和常叔叔家同住在一座老式大瓦房里，堂屋和天井是公共的。晚饭过后，常叔叔来我们家坐了好久，东拉西扯地跟父亲聊天，有点反常。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宣布要跟常叔叔一起打井，说是常叔叔昨天把那两个外地人领回家住了下来，连打井的位置也选好了，就在天井里，两家出钱打井，一起用能省一半钱。

02

打井的事就这么定下来，当天就动工。常叔叔把那两个人领到天井，告诉他们从他家那一边开挖。挖井人拿出自备的镐、钎、锄头、铁锹等工具，又问父亲要了箩筐和簸箕，就动工了。他们一个负责挖，一个运泥巴，干得热火朝天。刚挖一天，天井里就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浅坑。

打井的速度很快。没过几天，那个坑已经挖了一米多深，从坑里运出来的泥巴在井沿边上堆成了一个小山包，站在堂屋里，只能看到坑里不时甩出一锹泥土，干活的人则完全淹没在土坑里。每次干活，年轻的那个挖井人总是从地面一跃而下，跳进坑里，再伸手接过同伴递下来的工具，身手十分敏捷。

当那个坑挖到年轻的挖井人无法一跃而下的深度时，挖井人提出，为了加快打井的进度，希望增加人手。常叔叔和父亲一合计，同意了。从那以后，他们在井口架起了一个简易的辘轳车，制作了一个木架子，架子中间有一根横轴，轴上缠着长长的绳子，绳子的一端挂着箩筐。只要有人在地面转动那个横轴，松开的绳子就带着箩筐降到井里，挖井人把土装进箩筐，地面的人再反向转动那个轴，绳子就一截截蜷缩在轴上，把装了土的箩筐运到地面。

自此辘轳车装好，两个挖井人都下到深坑里挖土，在地面运土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常叔叔和父亲的肩上。挖井人每天早上从地面下去干活、傍晚再从坑里升上地面，靠的也是这个辘轳车。他们的午餐也由父亲或者常叔叔放到箩筐里通过辘轳车运下去。

从坑里挖出的土，刚开始是松软的黄土，慢慢地变成掺杂了小砂砾的硬土，最后从坑里吊上来的完全就是岩石了。坑里由干到湿，再到渗水，到最后汩汩地冒出地下水来，两个挖井人、常叔叔和父亲忙活了一个冬天。水井终于挖好了，剩下的工序是安装压水设备。

父亲和常叔叔从街上买回了抽水管和压水设备，挖井人把水管拉进井底，就开始往井里填土。挖出来的深坑又被填满，地面用水泥铺了厚厚的一层，四周也围起了栏杆，父母叮嘱不能上去踩。

03

大概过了一个月，围挡撤去，地面露出了压水器。常叔叔按照挖井人的教导，把压水杆用力往下按到底，再松开手让它自动复位，如此往复。伴随着压水杆的上下起伏，从地底传来一阵阵干渴声，常叔叔已累得满头大汗，就是不见出水。围在四周的我们顿感失望，父亲接过常叔叔的班，继续按压，过了好大一会，出水口终于冒出一股黄黄的东西，滴落在桶里，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们都凑过去看，只见桶里泥沙俱下，混沌一片。见此情景，村里围在旁边看稀奇的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的说，怎么那么混啊，别说跟井里挑的清水比了，就是河水也比它干净，不管多渴的动物都不会喝它，更别说人了；有的说，自以为有几个钱就显摆，花那么多钱打井简直是傻子，幸好当初自己没打；有的说，那两个挖井的可别是骗子，拿了钱，井却没挖好，赶紧找他们算账去；有的说，祖祖辈辈都挑水喝，你们非要出风头重新打井，冲撞地下的龙王了吧。人们散去，父亲和常叔叔垂头丧气地坐在堂屋里一言不发。

第二天，常叔叔不服气，继续压水，这次压出来的还是浑水。又过了一天，水慢慢变清了，泥沙也没有了。再后来，压出来的水装在桶里，就跟井里挑的一样清澈见底了。村里第一口水井宣布打造成功。

压水器大概是这个样子

04

从那以后，我们两家都不再去挑水，水用尽时，直接压水即可。连同洗衣服、洗菜、喂养家畜，都用井里压出来的水。乡亲们开始生出羡慕来，有时住在附近的人们也来这里压水。

有一天，家里的水缸空了，我照例提着一只小桶去压水。到了井边，无论怎么压，就是不见出水。常叔叔的爱人正好路过，见我压不出水来，便叫我让开。她亲自试了试，结果还是不出水。于是她大声责备起来，问我干嘛要把水井弄坏。

到了晚上，常叔叔干活回家后，把压水杆从压水器上取了下来，才发现是活塞坏了。常叔叔提着压水杆直接进了我家，跟父亲说我把压水井弄坏了。父亲答应第二天去买一个新的活塞回来。从那以后，每晚过了八点，常叔叔就把压水杆取下来拿回家，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再装上去，说是以防被小孩子弄坏了。

打井本是为了取水用水方便，这样一来，我家又得在白天把水缸灌满，不然到了晚上没水用，只能去问常叔叔家要压水杆来压水，否则只得去井里挑水了。

父母是怕麻烦的人，偶尔一次白天忘了压水，夜里水缸里的水又用完了的话，宁愿走一公里去挑水，也不愿去常叔叔家要压水杆来压水。这样过了几年，人们的生活慢慢好起来，市面上也出现一种打井的机器，用它打井，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打井成本迅速降低，打出来的水井出水量大还不带泥沙。村里家家户户开始在自家门口打井，这口压水井就变得稀松平常甚至有点跟不上形势了。

再后来，我们家在村口砌了新房子搬了家，重新打了水井。

05

每一种新生事物，都将走过从创新到稀松平常、从不被接受到为人们所熟悉的过程，结局都将退出历史舞台。压水井如此，人生亦如此。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一步一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