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长发及腰(第二章 生存)

我已长发及腰(第二章 生存)

            第二章  生存

龚云烟的姑娘时代，可谓应了那句老话：当姑娘如做官，做媳妇如做监。唯一令她不满的是，没有读书。那帮身穿稠衣的长辈在她家喝茶逗笑，嘻嘻哈哈地悠闲时光，龚老爷身边站着两名姨太太，规矩而矜持，云烟扒着窗户往里偷看。翠娥跑了过来，小姐，夫人到处找你，别看了。

　　云烟问龚夫人，为什么家里每天有这么多外人？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为什么大家都坐着，大姨娘和二姨娘站着？

　　这。

　　为什么你不和爸爸在一起，你看他们多高兴啊。

　　我。

　　为什么？

　　好了好了，你的为什么真多，回房去，翠娥，小姐要是再跑出来，小心我罚你。

　　翠娥应着，云烟拉住龚夫人的手，妈，我。好了，母亲站起来，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呢。女佣轻轻走过来，在龚夫人耳边嘀咕，龚夫人叫住云烟，等等，见见你宇凡伯伯。

　　一位身着戎装，英姿勃勃的年轻男子走进来，闫宇凡只有一个特点，直。他迈着军人才有的步伐，走过云烟旁边，掠起一阵微风，他微微弯了弯身体，礼貌地：

　　夫人，您好！

　　龚夫人说，回来看你爹妈啊!

　　是。

　　打算待多长时间？

　　马上就走。

　　龚夫人显然吃惊地：嗯？

　　部队有紧急任务，我路过这，家父正好也在，所以来和夫人辞别。

　　龚夫人沉吟片刻，看见云烟溜到门口：云烟，过来，见过你宇凡伯伯。

　　云烟走过来，宇凡伯伯好。

　　闫宇凡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龚云烟，

　　她是？

　　难怪你不认识，你一直在外，

　　这是我女儿云烟啊。

　　哎呀，知道知道，怎么能不知道呢？不过，那时候，她还在摇篮里，这么长。

　　一阵笑声，云烟也笑了，很久没有听见没有看见龚夫人这样开心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龚云烟睡不着，问翠娥，今天那个什么伯伯，会去很远的地方吧！

　　翠娥说，可能。

　　都怪你，本来今天我想趁爸爸高兴，去和他说让我念书的事，后来，想告诉妈妈，后来，唉唉唉，怎么就忘记呢？那个伯伯因为读了书。才会离开家，去很远的地方。

　　龚云烟终于没有如愿，在龚老爷的书房里偷偷转过几次，慢慢地便淡忘了这件事，一心向大家闺秀的方向努力了。

　　眼下，出阁的龚云烟，带了五个孩子，单门独户地过日子，柳雄天不在身边，能每天平安度过，也就不错了。

　　龚云烟分到的是一座三间大房两间小房围成的小院，与二爸爸相邻，隔墙相闻，二爸爸家种的花椒树，伸到龚云烟这边院子的天空，上面有一个蜂巢，黑黝黝地簇着。

　　龚云烟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她和孩子们的住、吃、穿，用，她有个更重要的事情排列在第一，孩子们读书。龚云烟拿出曾经当家的本领，把长工、短工、佣人聚在院里说：柳老爷进京城做官了，柳老爷说，在那收拾好就过来接咱们，本来，咱一大家子人，是我连累大伙了。龚云烟连续陪了几个不是，弄的这伙人心中的怨气平复一些，龚云烟换了语气，好像换了一个人，如果谁想回老东家，我也不拦，现在就走。佣人们无人吭声，其中有位老妈说，我们愿意跟柳夫人，还有柳小姐，大伙跟着附和。既然如此，男人修缮房梁墙壁，把周围的野草兽洞弄干净，女人去收拾屋里屋外，大伙按照在老爷家的规矩做事情。龚云烟说完，指了刚才那老妈，老姨，麻烦你过来。

　　老妈听见柳夫人喊自己老姨，有点受宠若惊：夫人。龚云烟悄悄说了几句，老妈转身离去。

　　这边的院子忙的热火朝天，二爸爸和他的儿子们围在一起吃饭。二爸爸的媳妇垂手立在一边，饭桌上谁吃完饭，需要添饭，媳妇过去接碗代劳。

　　那边好热闹哦。

　　是。

　　大伯娘一家子搬过来了。

　　哪里，是被爷爷赶出来的。

　　二爸爸的媳妇并不因为站在一边，耳朵很精：

　　为啥？

　　那个婆娘名堂多嘛。

　　一个婆娘，有啥名堂？

　　她呀，不光名堂多，板眼也多。

　　你一家汉子，个个精猴精猴的，被这个婆娘整倒了？

　　瞎扯，是怕她把家里搞糟了，赶出来的。

　　二爸爸和他的三个儿子吃饱饭，撂下碗，媳妇才凑上去，把剩菜剩汤剩饭倒进碗，嫁到二爸爸家，二爸爸立的规矩，女人不能上饭桌，吃饭在厨房吃，媳妇把一切收拾干净，自己在厨房草草吃了爷几个的剩饭。把刷过碗的泔水倒进桶，栓了围裙，院子里有几头猪，本来有专人喂养的，二爸爸说浪费钱，把人辞退，喂猪的任务落在媳妇身上，为这事媳妇哭了闹了跑回娘家了，凡事几经反复，也就没了意思，娘家说，这是丈夫家的事情，谁能干涉啊？忍忍，娃大了就好了。媳妇听了，觉得有理，习惯成自然，只是，娃大了，和二爸爸一样德性，她侍候的人更多，做事更多。

　　媳妇认为，这是命。

　　媳妇拎了满桶泔水，吃力地到猪圈，隔壁的一群人正忙得热闹，媳妇喂完猪，小儿子柳然站在自家院子的石头上看那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他看到一位先生模样的人来到那边院子，这走走那看看，指指点点，这不是教书的王先生吗？他和妈妈是一个村的，柳然和妈妈一起回姥姥家，王先生来看过妈妈，还和妈说起他读书的事情，但是，二爸爸，他要叫爸爸的那个人不同意。柳然从石头上跳下来，跑到猪圈里，几头肥猪吃的正香，媳妇看见小儿子，你来干嘛？快出去，这里脏得很。妈，我看到王先生了。快出去。媳妇往外推搡柳然。那个王先生咋跑到大伯娘家里呢？啥？媳妇顺着柳然的脚步，在墙边，果然看见教书的王先生。她立刻飞快地往屋里跑，把这个看到的情形告诉二爸爸。

　　柳梦雪上学去了。龚云烟为她亲手做了书包，书包是天蓝色，绣了两朵雪白的琼花，龚云烟说，柳雄飞喜欢琼花，龚云烟没有见过琼花，是柳雄飞的照片，他站在盛开的琼花树边，威武潇洒。

　　上学要走过曲折的小路，翻过两道山梁，过一条河，河面不算宽，河对岸两人大声说话听得见，但对孩子来说，是一条很宽的河，龚云烟专门另外塞了钱给老妈，老妈跟着柳梦雪，她负责背柳梦雪过河。

　　柳梦雪最喜欢的就是过河，老妈的背上温暖结实，她双腿的裤脚挽起，两只脚刚能碰到水面，刺激的她快乐地用脚打着水，水面跃起水花，老妈喊，别打了别打了，掉到河里冲走了。

　　学校是王先生家，一律男孩子，年龄大小都有，读的《千字文》、《三字经》。

　　二爸爸简直不相信，这个龚云烟如此妄为，从家里被赶出来，不本分不悔改，读书，他二爸爸没读过书，没读下去书，和哥哥柳雄飞比，已经令他憋气，他的三个儿子读了几天，他觉得太浪费成本，地，自家种，水，自家挑，事情，自家做，再说，读书又不是一定就能有出息，柳雄飞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三个儿子被他招回，个个成了庄稼地的好手。

　　这个龚云烟，柳梦雪，还有下面的娃，都会去读书，二爸爸越想越气，越想越愤怒，不行，我二爸爸没赢了哥哥，我的娃不能输了那帮女娃，还有，媳妇也想念书识字。

　　二爸爸来到门外，隔壁院子已经整理的整齐干净，花草树木，连同周围的天然景色，浑然一体，本来要看龚云烟的狼狈不堪的笑话，这个女人，比他哥哥柳雄飞更厉害，但她毕竟是个女人，难道，这没有办法整治她？

　　二爸爸相信，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