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们谈“利”的本义时提到一个词叫“君子不器”。
“器”就是“器皿”,有“口”才能盛物。后来“器”也被用作“器物”的总称。“君子不器”在我理解有三层意思。
其一,君子“不役于器”。
《荀子》说:“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
正如我们昨天论述的,利刃存在的意义是帮助人更有效的生产工作,金钱存在的意义是提高人生活与交换的效率。我们面对物质财富,应当和面对一张椅子一双筷子一样保持一颗常心,而不是被它的金光闪闪的外表所迷惑而沦陷。普通家庭五六张椅子,上十双筷子刚好够用。没有人会拼命往家里囤积椅子和筷子(家具店老板和古董商除外,这种情况下椅子和筷子对他们具有商品属性和投资属性),享受被椅子筷子包围的感觉。同理,银行账户上七八个零,名下五六套房果真可以增长我们的幸福度吗?
或许有人会用比尔盖茨和马云的例子反驳我,说他们有几百上千亿的身家。可是这几百上千亿是金融机构替他们换算的,不是真的在他们银行账户里。他们真正的财富是公司,员工,品牌,更是他们的思维方式与行为逻辑。电影《1942》里张国立扮演的逃荒地主说过一句话:“我知道怎样从穷人变成富人,只要活着到陕西,给我十年,我还是地主。”可口可乐的某位前CEO也说过:“可口可乐哪怕只剩下一个商标,它依旧是可口可乐。”
顺便一提,我遇到过一位80后,很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穿最好的衣服,开最好的车,住最好的酒店,而且每年都要报班学几项新技能。她对我说:“几年前我第一次买了一件很贵的衣服,把它挂在家里,直到有一天参加活动才舍得穿。结果活动里每个人都说第一次发现我这么好看。后来我把这件衣服当作常服,并且减少了买衣服的频次,用几件普通衣服的钱买一家质感好的衣服。我告诉自己,只有最好的才配的上我。”我看过她三年前的朋友圈,那个变化真的特别震撼。乱花钱和会花钱不一样,前者是盲目的titty-tainment(奶头乐),后者是一种理性的对生活的热爱,对自我的信心,以及对未来的乐观态度。
其二,君子“不滞于器”。
楚辞《渔父》里说:“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前几天我们讲过,屈原因为合纵与改革失败,受到楚国传统贵族的排挤,惨遭流放。他感到世人都是浑浊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清澈无垢,所以选择了投江自杀。在他死之前,渔父劝慰他说:“圣人不会死板地对待外物,而是懂得与时俱进…沧浪之水清澈啊,可以用来洗我的帽子;沧浪之水浑浊啊,可以用来洗我的双脚。”
我们翻看《史记》可以看到屈原所处的战国中后期是中国三千年历史里人才涌现的黄金时代,文有诸子百家,武有四大名将,政治上有战国四公子,科技上有鲁班墨子李冰(修建都江堰)郑国(修建郑国渠)。当时果真如同屈原所说“举世皆浊我独清”吗?我认为屈原的悲剧恰恰在于他似清非清,带着对旧日贵族景象的眷念却偏偏选择了变法改革的道路。
现实当中,其实我们也常常陷于某些固化思维而难以自拔。举个很小的例子,中国人都喜欢喝热水,觉得喝热水对身体好。这句话曾经是正确的。旧社会没有自来水系统,食用水都是从河里或者井里打上来的,常常含有致病菌或有害物质。通过烧开的方式,可以有效净化水质。更进一步说,那时候没有天然气,要烧水必须得生火。一般的家庭不可能有条件随时烧开水,所以喝热水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现在科技进步了,有了自来水,纯净水,滤水器,可是中国人还是喜欢把水烧开了喝。这就是我们滞于“喝热水对身体好”这一传统观念而忽略了时代的改变。
再举一个精神层面的例子。我们每个人都会面临“原生家庭”的问题。拿我自己来说,从小学开始,我就特别在乎自己的考试成绩。这未必是因为我热爱学习,更不是因为我上进,而是和我的待遇息息相关。如果考试没考好,我就要面对父母的愁眉苦脸而深感内疚,觉得自己犯下了罪过;如果考好了,走亲戚时我能看到父母得意的表情,还会被小姨或者姑姑带去吃一顿肯德基全家桶,回家还能顺便去新华书店买几本书。久而久之,我觉得高分就是我人生的意义。这个信念在我后来的人生里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常常我需要花很多时间告诉自己,幸福感来自内心的充盈,而不是别人对你的评分。
文化层面其实也一样。人类都有一种对“秘籍”和“上帝”的崇拜,渴望找到一本《圣经》来指导自己的人生,渴望有一位神替自己每个决定拿主意。我总说,耶稣,佛陀,孔子都不是神;《圣经》,佛经,四书五经也没有记载宇宙真理。试问一下,如果耶稣和他同时代的犹太人一样迷信《旧约》,他有可能变成基督吗?耶稣的伟大是指出《旧约》的时代局限性,指出犹太人对《旧约》扭曲了的迷信。耶稣希望世人走出自己的路,活出自己的人生。不幸的是,耶稣死后几十年,教会又把他的生平写成了《新约》,把他塑造成了新的偶像,历史又回到了原点。我总认为,我们应当多看圣人作为“人”的一面,而不应执着于他们神的外衣。整部《新约》,最让我感动的是耶稣和门徒们坐在山顶,一边吃着鱼干和饼,一边谈论人生的画面。整本《论语》,最让我会心的是曾点约着六七个朋友,在沂水里游泳,在河岸边吹风,高声歌唱的景象。
其三,君子“不执于器”
《易经 系辞》讲:“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庄子》古注里有句话叫“见指不见日”。就是甲用手指着太阳给乙看,乙只看到了手指,却看不到太阳。同样的“形”(表象),有人从中领悟了“道”(普遍规律),有人只执着于 “器”(常见的功能)。
读大学时,有个同学出了个字谜:“‘只’字加一划是什么字?”我脱口而出:“林冲的‘冲’!” 如果我们看到“只”的形,把他限制在汉字结构这个“器”里,这个字谜是无解的。可是我喜欢把汉字当成图像和符号来看待,“只”躺下来我们依旧认识它。
医药界有个很著名的例子。某公司研制一种心血管药物,在临床试验阶段发现发给病人的剩余药品常常得不到回收。研究者给这些病人打电话,病人们支支吾吾说不小心弄丢了。细心的研究者们发现,药品回收失败都来自男性病人,这可太奇怪了。再三追问下,答案终于揭晓:原来这些男性病人吃完这款心血管药物后,性功能普遍提升,所以他们私藏了剩余的药。之后,这家公司果断调整了研发策略,将药品的研发方向变成改善男性性功能,并且大获成功。这款药的名字就叫“伟哥”。如果伟哥的研发者执着于心血管这个“器”,恐怕很多人会少掉许多“幸福感”。
我特别喜欢剑圣宫本武藏和佐佐部小次郎决战的故事。在当时,佐佐木小次郎的名气是高于宫本武藏的,世人都认为佐佐木小次郎的“燕返”必定可以战胜宫本武藏的“二刀流”。决战前,佐佐木小次郎沐浴更衣,带着宝剑“晾衣杆”早早来到约定的岩流岛。而宫本武藏呢,他在一家小酒馆和市井之徒喝酒吹牛,烂醉如泥,甚至耽误了约定的时辰。之后,他摇摇晃晃坐上小船,并且发现自己少带了一把刀。于是,宫本武藏抓起一只船桨,把它削成一把木刀。等得心焦的佐佐木小次郎看到醉醺醺的宫本武藏提着一把粗糙的木刀,立刻怒上心头,提到砍去。可是,此时已经过了午后,炙热的太阳在宫本武藏背后,晃得佐佐木小次郎睁不开眼睛。等他还没靠近宫本武藏,船桨削成的长刀却挡住了他的去路。此时的宫本武藏一改醉相,眼中闪着杀气,拔刀将佐佐木小次郎砍刀,一击毙命。
原来,宫本武藏在比武之前早已详细分析了对手的剑法和个性,实地考察了岩流岛的地形。他心中反复演练了战术:用醉酒,迟到和木刀来激怒自负的佐佐木小次郎,算准时间用阳光干扰他的视线,用木刀拉开两人的攻击距离,最后用自己拿手的拔刀术一击制胜。天时,地利,人心,对于宫本武藏来说都是手中的剑。宫本武藏“一切即剑”的剑道,战胜了佐佐木小次郎“剑即一切”的剑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