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自从志强媳妇意外离世后，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三个月前，他那早出晚归在城郊纺织厂上班的老婆，下夜班的路上遭遇了事故，当场殒命。电话打来时他正酣睡如雷，被吵醒后，鞋子都没穿就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现场惨不忍睹，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开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此刻正瑟瑟发抖地站在交警面前。
志强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现场人声嘈杂。看到妻子的那一刻，顿时腿一软瘫在了地上，他哆哆嗦嗦地手脚并用爬过去，攥紧了妻子的手。
救护车在他到现场之前就来了，医生护士判断她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节哀。
妻子的手越来越凉，他终于把思绪回到现实。这一刻他眼睛似乎喷出了火，恶狠狠地盯向那小伙，扑过去就要撕打，他嘴里哭骂着，恨不得当场咬下那小伙身上一块肉。
众人拉着他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他张牙舞爪了半天，也没碰到人家一根头发。
木已成舟，他就是咬碎了牙也无济于事，只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这场事故判定对方酒驾全责，他拿到了应得的赔偿，肇事小伙也接受了法律的严惩。
尘埃落定后，他才睁开眼看到了自己现实的困境。
媳妇和他育有一儿一女，大的儿子十岁，小的女儿五岁。大的已经懂事，面对家庭变故变得沉默寡语，小的还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每天哭着闹着找妈妈。
这些年他们两口子多努力呀，志强在镇上卖火烧，媳妇生完老二没多久，为了多争一份钱，把孩子托付给婆婆，就去了城郊的纺织厂上班。
那纺织厂离家十来公里，寒来暑往，媳妇就靠着一辆电动车，风雨无阻地来回奔波。
纺织厂有昼夜班交替，媳妇一路上吃过的苦不用说他也知道。他白天在镇上卖火烧，时间相对自由些，接送孩子上学就主动包揽了。
02
志强的老娘年纪大了，整日汤药不离口，最多坐在那里帮他看着孩子，其他的什么也帮不上忙。
夫妻俩日夜忙碌，连亲热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了，没想到天降大祸，他和妻子天人永隔。
更糟糕的是，媳妇离世没多久，他老娘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顿时这个家天塌地陷一片混沌。
他暂时关了火烧店，孩子白天上学，他就在家蒙头大睡。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段时间，孩子们肉眼可见的消瘦，儿子更沉默了，小女儿也眼神呆滞，每天脏兮兮得像个流浪孩。
看着孩子们如此境地，他再也不能在家消沉下去了。
他回到镇上，准备把火烧店重新开起来。收拾店铺的时候是一个周末，儿子和女儿仿佛过节一样穿戴整齐，儿子帮着提水，女儿用小手拿着抹布一点点擦拭炉子上的灰尘。
看着两个懂事的孩子，志强眼里蒙上了一层雾。多好的孩子呀，为了孩子也要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他抢过女儿手里的抹布，疼爱地让她一边玩去。
过了一会儿，女儿手里拿着一把糖果过来了，还剥了一颗塞进他的嘴里，撒娇地问他甜不甜。
志强问女儿哪里来的糖果，女儿说是隔壁新来的阿姨给的。
他走出店门看了一眼，右边那间空了快一年的门面，现在挂上了牌子：桂香小吃店。
店里的女人对他点头示意，他略显尴尬地回了店里。
就这样他的火烧铺又重新开张了，儿子和女儿都在镇上上学，大的放学已经能自己回来了，小女儿上幼儿园需要去接一下。
03
每次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总是他店里最忙的时候。隔壁的桂香看他分身乏术，便主动说先替他看一会儿摊，让他早去早回。
一来二去，俩人慢慢熟了。桂香原是本地人，年轻时在外打工谈了个男朋友，不顾家人反对嫁去了外地。后来男人生病离世后，她就被那家人扫地出门了。
回来后在娘家的支持下开了间小吃店，卖点饺子馄饨，也许是店铺没选好地址，生意一直不好。
志强听闻女人的遭遇，止不住唏嘘，他们都是被命运捉弄的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
一些经常来买火烧的顾客，见到桂香来给他帮忙，竟然荤素不忌地开起了玩笑。志强这才意识到，他们俩一个寡妇，一个鳏夫，是该避避嫌才是。
慢慢地志强不再让桂香帮他看摊了，他接孩子的时候，在摊子上竖起一个牌子，上面贴着二维码，写上价格让顾客们自取。
但每次过来，他都能远远地看见桂香在摊子前面忙着招呼顾客。碰到一两个开她玩笑的，她也丝毫不在乎，笑吟吟地一两句话糊弄过去。
志强心里荡漾起了一阵阵愉悦，但又不敢过分靠近。他比桂香大一岁，桂香也许是没生过孩子的缘故，看起来更年轻一些。
一段时间相处，双方都互生好感。但也仅此为止了，媳妇尸骨未寒，他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马上跟另一个女人相好？
只是他无论怎么克制，桂香的身影还是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每次醒来，他都狠狠朝自己扇巴掌，嘴里不断地给去世的妻子说着歉意的话。
这样的生活，快把他折磨成了神经病。
很快孩子放暑假了，志强犯了难！把孩子放在老家？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自从妻子出了意外后，他的神经每时每刻都紧绷着，生怕一个疏忽就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可是放在镇上的火烧店里更不现实，这个店铺不到十平米，还堆积面粉和炉子，一到夏天这里就跟火炕一样，即使装了空调也无济于事。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把孩子带在身边，把孩子放老家，他心里牵挂着也做不成生意。
04
没想到假期第二天孩子就出了事，儿子大了稍微稳重些还能帮他做点事，小女儿也许是因为憋闷一直哭闹。
志强忙着和面做火烧也没时间哄她，孩子哭着哭着逐渐烦躁，一把打翻了新出炉的火烧，腿上和胳膊上娇嫩的皮肤瞬间烫起了一大片水泡。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志强一个大男人抱着女儿不知所措。桂香听到哭声赶了过来，催他赶紧把孩子抱到水池里，用冷水冲一冲。
冷水冲了又冲，孩子的皮肤还是一片绯红，桂香说：“别耽误了，赶紧抱孩子去医院吧，咱这离镇医院最近，赶紧去，这里交给我！”
匆忙之下，志强来不及说感谢的话，就抱着孩子冲了出去。
看完医生带着孩子回到店铺时，天已经快黑了。
他远远地看到桂香在炉子边忙碌，儿子懂事地给顾客装烧饼、收钱。
志强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发了一缸的面，走之前自己只做了几个火烧，还都被女儿打翻了。
凑近一看，桂香正手脚麻利地做火烧，那面团被她拿在手上格外听话，随便捏捏就成了满意的形状。
抹上油酥沾上芝麻，放进烤炉，一会儿功夫就满屋飘香了。
桂香看到他回来，有些腼腆地说：“我看你发了那么大一缸面，怕浪费了，就试着动手做了。没想到我还挺有天分，刚才好几个人都夸我做的烧饼好吃呢……”
店铺里被油烟熏得昏黄的灯光，照着桂香憨厚的笑脸，志强心里泛起了酸涩的味道，妻子如果还活着，一家四口就该是这样生活的。
志强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半天，耽误了你店里好些生意了……”
“不碍事，我那小吃店你又不是不知道，半天进不了一个人，我看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要不是房租在那压着我早就关门了，这生意真是不好做呀！”
桂香摘下围裙交给他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志强的手。
志强自妻子离世后，再没接触过任何女人。桂香肌肤温热滑腻的触感，让他突然有种揽她入怀的冲动。
这会儿没什么顾客，炉子里的烧饼在高温的炙烤下，不断膨胀后发出愉悦的响声。
七月的夜晚热气腾腾，志强感觉自己像被点燃了一样，他脸涨得通红，浑身血液都在燃烧。
他炽热的眼光看得桂香赶紧低下了头，把围裙塞给他就要走，被志强一把拉住了手。
志强结结巴巴地说：“谢谢你啊……”
桂香脸上红霞翻飞，拉着他女儿说：“你这火烧店就不是孩子们能待的地方，以后让他们去我店里吧，我来照看他们……”
从这天起，他们便心照不宣地走在了一起，此时距离前妻离世还不到半年。
05
小镇上生活节奏慢，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能传播得风一阵雨一阵，他们的事很快成了人家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这俩人绝配，一个刚死了男人，一个刚死了媳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还有更难听的，说桂香离不了男人，这才回娘家多久就勾搭上了！但大多数人还是表现出对志强的理解，他们说志强是个男人嘛！男人谁离得了女人？
那些人虽然笑得猥琐，但志强还是觉得这话说得对。他和桂香的结合，一开始还真是生理上的吸引。
他不止一次抱着桂香的时候，眼前浮现出离世媳妇的脸。他虽然心里愧疚，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只要桂香靠近他身边，他还是忍不住一阵激动。
男女之间时间长了也就那么回事，桂香和孩子们相处得很好。特别是小女儿，因为有了桂香的出现，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桂香照着手机上的小视频学习编辫子，女儿每天的发型没有重样过。
桂香爱看书，她那小吃店有一大箱子旧书，桂香说，她文化虽然不高也没上成学，倒给自己养成了这么个毛病。
当年就是看言情小说看傻了，出去打工遇到她男人，本着爱情大过天的原则，几头牛都拉不回来，还以为自己爱得轰轰烈烈，现在想想真是不能理解。
志强问她，那你跟我在一起呢？是受了哪本书的影响？桂香笑着作势要打他，被他一把抱在了怀里。
桂香说，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如果这两个孩子是我们两个生的就好了，那我就是他们的亲妈，咱俩就是原配了。
此话一出，志强又想起了那离世的可怜的妻子，他一把推开桂香，神色凝重地让她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桂香被推得脚步不稳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差点把头磕在桌子上。志强本想伸手扶一下，但看见女人眼里的寒光后还是住了手。
他知道自己过分了些，就想往回找补一下，他点了根烟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前妻的好处：“你别说我那可怜的媳妇了，她一辈子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福。这俩孩子是她的命根子，当年生孩子的时候剖腹产，她疼得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这话越说越伤感，志强灭了烟，捂着脸哭了起来。
06
桂香嗤之以鼻，揉着摔痛的膝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既然那么深情，怎么不到半年就跟我勾搭上了？我说她什么了？就是打个比方而已，你至于下手这么重？你以为我说说就能真的把孩子生出来？”
这句话彻底让志强炸了毛：“什么勾搭？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找上我，还不是为了我手里那点赔偿金？”
“那可是我媳妇用命换来的，你想都不要想！”志强失去理智竟然说出了这样混账的话。
桂香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手边的书就朝他砸了过去：“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看不起谁呢？”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半天，吵完后各回了各家。
第二天，志强看到隔壁桂香没有来开门，门口贴了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大字：转让。
他心里还憋着一股气，自己这样一个对亡妻一往深情的人，竟然被桂香说得那么不堪。
转让就转让，关自己什么事？他们俩的关系顶多算是‘偷’，谁要对谁负责呀？
他继续闷着头做火烧，孩子们挤在这逼仄炎热的店铺里，他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手忙脚乱的时候。
这样忙活了两天，他实在受不了了，孩子因为没人看管，差点又一次被烫着。
终于在某天晚上，他提着礼物厚着脸皮去了桂香家，桂香没有娘，只有一个爹，此刻正在闷着头抽烟。
见他过来也没表现出意外，女儿和志强的事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他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桂香的爹看清楚他的来意后，沉默了许久，似乎下定了决心，对他掏心掏肺说起了话：“你这孩子我早就注意过你，我还在你那买过火烧呢！你老实肯干，就是心眼有点多。”
“你们的事我不反对，但有一件事，你得提前知道。桂香外表看着挺正常的人，但她有缺陷，她不会生娃，这是先天的疾病治不好的，我们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你心里清楚就行，可千万别当着她的面说。”
“她男人也没有死，而是知道她不能生就把她抛弃了，由于嫁得远，这件事咱这里没几个人知道。我现在把底都露给你，你们能不能过就看缘分了……”
这件事志强倒是真没想到，怪不得那天他们吵了场莫名其妙的架。原来桂香戳了他的痛处，他也扎了她的心。
但桂香不能生，这点他倒真的不介意。他在脑海中飞速盘算了一下，自己还年轻，以后少不得要续弦。找谁不是找，何况他跟桂香还有感情基础呢。
桂香对两个孩子也好，现在又多了一条好处：她不会生！那说明以后肯定一心一意照看他的孩子，这样好的姻缘上哪儿找去呀？
虽是这样想，但他还是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在桂香他爹面前声泪俱下地表示，自己对桂香是真心的，不管她能不能生，这辈子都会对她好……
07
桂香她爹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你这孩子现在变了，变得不如你媳妇在世时实诚了。我知道你心里的盘算，但还是打算帮你把桂香劝回来。”
“你们双方身上都有对方最需要的东西，反而这关系还能牢固一些。两口子谁要是不图谁点啥，那这日子也过不下去……”
几天后女儿抱着他腿满地打滚的时候，桂香回来了，女儿喊了声桂姨就扑进了桂香怀里。
志强看到桂香，像看到了救苦救难的大救星，他终于可以甩开孩子们的纠缠，专心做自己的事了。
桂香跟他相视一笑，志强问：“你那小吃店真的要转呀？”
“算了，留着吧，还有几个月房租到期呢，熬一天是一天！”
他们打开小吃店的门，桂香熟练地开始打扫卫生。志强看自己也帮不上忙，就坐了下来装模作样地看起了书。
那本书名叫《生死疲劳》，里面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死去的人难再活,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他讨好似的把这句话对着桂香念了几遍，桂香笑了笑，说这本书太厚了，看不下去就别看了，放那里吧。
志强夸张地说：“我觉得这句话写得太好了，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就是这么想的，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桂香身后，心想自己一定要哄好这个女人！
想起桂香爹说的话，他若有所思的想，原来自从媳妇离世后，他真的变了。明明需要一个无所保留为全家奉献的保姆，一个无条件接受自己的温柔乡 ，竟还要拿腔拿调借着作家写的话给自己粉饰一个光鲜的外壳。
而桂香之所以选择他，那也毋庸置疑，她的条件光是不能生育这一条，随便嫁到哪里都免不了历尽沧桑。
所以他们就是彼此最好的选择，只是这些实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但这都没关系，过几天他们又是一家四口整整齐齐了，这件事想想都让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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