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闺蜜(上)
柳林河边七少年
序
时光匆匆,岁月如流,醒梦间六十年代生这辈已跨进半百人生,俗话说,五十知天命,虽然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也未必有艳阳高照,这段路上,更是危机四伏。通常被视为生命险路,就象爬着高峰,需要格外谨慎脚下。有些正位高权重,充满诱惑陷阱,如履薄冰。各种疾病随时频频来访,种种无常更是始料不及。
多少人就是在这段路上遇到不测,不是身死,就是心亡,轻则阶下囚,重则瘫在床。责任在肩,上有老,下有小,事业上还在沐浴着余辉,负担未减,但精神已不堪,虽然经历练就出坚强和韧性,心灵难再承受波澜起伏,体力不支,心力易交瘁。哪怕只偶然熬个夜,恢复起来也变慢。所以到了这个年纪的人,更加珍惜往日同学朋友,抱团取暖,相互慰籍,相互陪着慢慢变老。
这时候,大都数对人生都多少有些感悟了。“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所剩时间不多,不可能再去尝试许多机会,也不可能再做下山猛虎,凡事都有所选择。有智慧的人这时开始作减法了,收拾、整理、打包,该丢弃则丢弃,能放下则放下,当珍惜则珍惜,轻装出发,踏上险途,唯愿淡泊宁静,知足少欲,来修养性情,庄严生命。
就算人生曾登上顶峰,有过光荣,事过境迁,终是一场过眼云烟。哪怕想起昨天所经历的点滴,与梦境也无丝毫分别。既然心外一切,都不随身,何不开始学习看淡放下呢?那些久远的往事,虽也是幻中之幻,但是想起来,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也是最后能存留在心灵上东西了。难怪老年人最后都是和回忆相拥。
脚步不得不慢下来的时候,回忆会常来纠缠我们的梦境。站在半百人生的高坡,回望来时的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许多儿时或少年时期的人事,虽然有些都是破碎的,无关紧要的细节,都倍感亲切。那些曾用纯真呵护的友情,是否依然完好如初地保存在时空里?是否还能再见遥远记忆中的少年模样呢?那些埋在往日烟尘中的往事,是否能寻觅到一些影踪呢?
回忆路线由近而远,从眼前的人事出发,慢慢溯回至幼儿时期。逆向而行。青年,少年,童年……童年的纯真,少年的梦幻,青春的萌动,象一幕幕旧电影,上映重现,令人怀念。
可能是大家都在开始怀旧了,各阶段的同学会频频发动起来。一次家乡刘家场的初中同学会,想起了许多尘封的往事,一群遗忘在往日时光中的同学,一一鲜活生动起来,记忆牵引着他们也一一向着我的笔端走来了,于是便有了这曲校园的歌谣,献给初中同学,致那遥远的年少时光。
第一篇 一生闺蜜的瑛
瑛,同龄人,不记得何时与她成了闺密,从记事起,就已经很好了,一直伴随我长大,虽然各自历炼了太多艰辛人生,到了半百年,初心未变,感情依然亲密,是一生中做得最久长的闺密。
就在写这篇文的前一天,我刚刚和她伴同行旅游山峡九凤谷。去之前,我打电话邀几个其它朋友,有文友,同事,她们都能在一瞬间找出种种不能同行的理由。
最后我把电话打给了瑛,我知道瑛刚陪她姐游了云南,可能体力没有恢复,没作指望,但瑛接到电话,立刻就应了,说好,我和你一起去旅行。唉,真的朋友,无论去哪里,都愿意陪在你身边。就象当年上学时,课间哪怕去方便一下,形影不离的。真心,不需理由,爱无需解释。
一直很想为瑛专门写篇文章,又觉故事虽多,都是一些琐细的,零碎的,点滴式、片断式的,散漫漫地撒在我成长的时空中,再加上记忆的若隐若现,很多故事很难叙述完整,似乎没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件。
有时又觉得需用写一本书的笔墨娓娓道来,却又迟迟动不了笔,怕易启难收。但每次写文章,只要想起那些往事,瑛的身影又少不了在字里行间下飘动起来。
她是与我生命融化在一起了,在长大时每一寸时光里,都有瑛的信息交融其中,好象渗透进我生命的骨血。瑛是这个世上,唯一还记得我童年的许多趣事和糗事的人。父母走了,带我俩长大亲爱的堂姐,琼,也不在人间了。
曾写过一篇怀念琼姐的散文,我和瑛都是那篇文中角色。瑛的记忆好像成了记录我童年最后一本活着的日记。
一生中,瑛和我从未真正争过一句嘴,吵过一次架。清楚记得小时候,有一回似乎是和她“搞恶”了,即闹别扭了。那时每天早晨,我家几姐妹,一般都会懒床,特别是冬天,父母不把炉火生旺,不闻到饭香飘来,父母不板着脸说:班主任来了,或者骗我们说下雪了,我们是不会自觉起床的。
我们每天的早课是躺在床上唱歌,不把会唱的歌扯起嗓子全部复习一遍,一般不会乖乖起来。有一天瑛这时来了我家,站在门口大声喊我的名字,然而我们姐妹正并排躺在床上很投入地唱着歌,真的没有听见她的叫声。
我们过足瘾,起床了,发现瑛正在门口,连细节都记得。她手里拿一根长棍子在玩耍,我高兴地叫她一声名,她没有应,和她说些话,她也不理。强忍着笑,最后忍不过了,憋出一句话:“喊了半天,你不答应,我们搞恶了。”当时如遭顶头闷棍般,笑容僵在脸上。我小时气性大,脾气倔,打死不求饶。
我疑惑地盯着她看,而这时瑛低着头,嘴角边还忍着一丝笑,但就是不说话,我一赌气就走了。俩人真不说话没一句争辩和解释,我满心委屈。那时候,两个人要是闹了别扭,就连他家门口都不得过,需绕道。记得第一次绕她家走,觉得新鲜,又郁闷。
我们那片,相邻同龄女孩有四个,都是同班同学,我和瑛显得格外要好些,另两个怎么都心隔着肚皮的感觉。
和瑛闹别扭了,我们便各自团结了另一个女孩,组成新的同盟。瑛与另一个女孩子在山坡上发现了两个树桩周围长了许多嫩枝,把这些嫩枝束起就是一个天然窝棚,容下一小人儿。这种游戏,对于当年的我们,就像现在小孩玩城堡游戏样有趣。
我和另一女孩远远地看着她俩忙活着扎窝棚,从棚子里钻进钻出,看起来,实在诱惑,我们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们乐呵,又不愿主动参与,很纠结,很挣扎。
后来,瑛子说故意表演给我们看,让我忍不住先叫她的名,她所说的搞恶,本来就是逗我玩的,没想到我当真了,气坏了,上学都绕道了,她也不知咋办了。“搞恶”第二天,上体育课,在蓝球架子下荡着秋千,碰手碰脚,相互笑笑,一切都忘了,非常自然就好了。这是我们五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次“搞恶”,细节都记得真切。
瑛比我只大八九个月,却知事很多,对我始终怀着包容随顺和迁就的心态,也怀有几分天生喜欢,我小时活泼好动,喜欢跑野外,爱探险。夏天我多半都在树丛里捉蜻蜓。对各种蜻蜒习性了如指掌,并给它们命名。对仙子蜻蜓情有独钟,黑色的,细长尾巴,轻盈、秀美、优雅。性子精灵,敏感,诱着你,但永远追不到。追逐的过程,足使一简单孩童痴迷。鬼蜻蜓,或灰或黑色,壮硕,眼睛鼓鼓如灯泡,嫌它们丑,不屑。幺姑蜻蜓,细小,飞不高,兴味索然。我那时很善于给喜欢或讨厌的东西起名字。可能天生有点文字天赋。记得有回我和英跑到河里玩,石头上生长着一种青苔,随着河水悠悠漂荡,在阳光下闪着绿油油的光芒。爱之不已,脱口叫出“金光闪闪的爸爸”,儿时我最喜爱父亲,唯用爸爸才能表达出了一个儿童的喜爱。凡我起名字的东西,瑛都会用来叫,鼓舞着我的自信。
走了大半辈子,回头看,从儿时经历,能够更深了解自己。人的天性中有某些是不变的,长大后,我还是喜欢追逐那种美丽又缥渺的东西,曾用整个青春时光苦苦追寻过一种纯真的梦想,犹如杜鹃嘀血。喜欢《佛说阿弥陀经》中所描绘极乐净土,庄严、美妙、清净、祥和。你怎么和别人讲极乐世界,他怎么不信,而我一接触,就全身心投进去了。瑛说,因你心明亮纯真,是唯美主义者。知我者,瑛也。
瑛显现上对山上野趣,不象我这么充满兴致,她很少爬山,偶然陪我一起玩。瑛很文静,好静,爱学习。整个小学时代,瑛都是我们班学习委员。当我乐此不彼地在丛林中捉蜻蜓追蝴蝶抓知了时,英正把自己关闭在家里画图画,给小女孩画长长的辫子,画形形色色她想象出来的种种漂亮裙装……集了一大本,她常搬出来给我欣赏。
瑛童年时,就自然散发一种优雅的气质,好象古戏中走出来的闺阁小姐。气质沉静,说话柔和,哪怕正在生气,说出来的话都是一句句柔软低沉的语调,如琴低诉。她永远保持干净整洁,爱惜物品,睡觉前衣服都会叠好了放着,凡用过的课本,一直都是崭新的。
上学前要用香肥皂把脸和手洗得白净净,香喷喷。有一头自然卷发,卷卷的刘海,辫子扎着绸花,水灵模样,人见人爱,用现在话说:校内校外,吸粉无数,不分老幼,我母亲就是她的粉。
每每当我在野外奔跑,弄得浑身泥土,披头散发,甚至光着赤脚片子,我母亲就会一手拿着棍子,一边拿着瑛来说事。问为什么我就不能向学习呢?哪怕丁点儿!瑛喜欢我,也许正是我身上这种活泼自由不受束缚的野性吧,性情差异,才更相互好奇和吸引,对方变得和自己一样,多没意思。我心地简单透明,不藏事,就象一潭清水,能照人影。没心眼,想生气就生气,发完脾气犹如火弹松毛,过了就忘了。瑛说,有些女孩爱耍小聪明,不象我透明,她不喜欢看不清对方,怎么都靠不近的感觉。
长大后瑛才告诉我,她童年内心是非常羡慕我的,有一对很好的父母。这点,她说对了。我母亲虽不是读书人,但性子稳重,有能力有头脑,说话有份量,在我们那方,老少都敬重她的。我当老师了,还觉得母亲说话挺有味道。比如,“各有各路,螃蟹无路横着爬。”还用在一篇小说里。我母亲上班时,一群年轻姑娘都喜欢和她做朋友。
母亲说外婆对孩子过于严苟,她绝不学外婆,对我们很宽容。犯错了,便由父亲做思想教育,严重时,写份检讨,只记我家老么,弟弟写过一两次,压在我父亲书桌的玻璃下面。父亲常给我们辅导功课,特别是作文,我的作文总是父亲批改过了才交给老师,自然总是班上写得最棒的,经常当范文的。我写作的兴趣最初是这样来的。
父亲高兴时,活泼如童,会给我们讲故事,教歌曲。会自己设计服装做衣服,把孩子们打扮光艳漂亮,走出去,有模有样。父亲做的花衣裙,真的好看,连扣子都是精心挑选的,晶莹闪光,母亲做的鞋很精美,是一方女人们的样品。母亲给我梳长辫扎绸绳蝴蝶,深深印着母亲的爱。如果不是瑛常提起,我不知道这也是可以令人羡慕的,而我当年对所拥有的这些,一点优越的概念也没有。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有那样父母,确实是很幸福。
父亲也会修缝纫机,小学班主任家缝纫机坏来,总是急急跑来家里喊父亲去帮忙。所以我们早上懒床时,父亲骗说老师来了,我们容易上当是有理由的。但父亲的职业并不是裁缝,他是向朋友学艺来的。父亲年轻时非常好学,吹拉弹唱编曲写文章,无不一玩,还会做泥瓦活。家里垒灶砌炉子,平地粉墙都是他自己做。他一辈子做过两种的职业,会计和教师。家里有缝纫机,父亲很喜欢做童装,总有创意。小小的瑛就懂得欣赏父亲的缝纫作品,很意外。
我记得我也是羡慕她的,她有一个外婆般年老的慈祥母亲,好脾气,从不说一句恶话。瑛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过问。羡慕她有哥有姐,偶然会给她送这买那。
我迟熟,心地没瑛透亮,迷迷糊糊,生活能力低下,显得比同龄笨拙。瑛常提到我一件糗事,整个小学时代,都没学会系裤腰带。经常系成死结,急哭起来。父亲便想了些办法,一至三年级给我做背带裤,四五年级做橡筋裤,只搂一下就行,很方便。这是父亲的创意,在这整个学校,独一无二。橡筋裤后来才流行的。我父亲可能是首创。对于我的笨拙,瑛一直不对外张扬,只是现在才常把这个当笑话来讲。瑛说,其实也不是你笨,是你爸妈太宠你了,遇到任何困难,都会想办法帮你。哪像她,遇到困难,只能靠自己,哭是没用的。于是从来都不哭。哥姐有自己家,父母老了,又老实巴交的,谁怜惜她呢?衣鞋破了,没人及时做新的,所以不爬山,不在野外跑,要爱惜,才穿久些。尽量样样做得最好,讨哥姐喜欢,能照顾她点儿。
不像我,爸妈随时呵护着,一年四季给你们变着花样地做新衣新鞋。撒娇起来还满地打滚……听瑛这么一说,突然才发现瑛确实从小就没有哭过,至少嚎啕过一次。放声哭一次对她都是奢侈。瑛太早熟了,这么懂事,乖得太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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