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建安十二年,荆州。
“长大了,我定,定要娶罗敷,为妻。”放牛娃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口吃的说道。
少女无言嗔怪,折一处枝柳仔细的敲打起那放牛娃的脑袋。
“你莫,莫胡来,我将来,可,可是要当大将军的!头伤了,当不成。你要,怎么赔?”放牛娃嬉笑着躲过枝柳。
少女气笑道,“就凭你这口吃的本事?还想当大将军。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你的放牛娃吧。不知羞耻。”
放牛娃却一本正经道,“我若是,当了大将军,你要怎么办?”
少女看着放牛娃目光灼灼的星眸,不禁有些羞涩起来,低下头,只顾着那枝柳也不说话。
放牛娃依旧是那般的看着少女,仿佛今日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难以罢休。
“你真的在意罗敷吗?”少女慢慢抬起头望向放牛娃。
“当然!”放牛娃的话深深的埋在了少女的心里。
少女羞涩道,“将来你若是当了大将军,我便许你一生一世。”
“此话当真?!”放牛娃一把抓住了少女的肩膀问道。
“罗敷无戏言,击掌为誓。”少女慢慢的伸出稚嫩的手掌。
放牛娃却笑嘻嘻的看着少女,没有击掌。
少女面色忽然有些泛白,轻咬嘴唇问道,“怎的?大将军这么快就后悔了?”
放牛娃摇了摇头说到,“一生一世,太少。”
“那你想要多少?”少女撅着嘴气道。
啪地一声,击掌为誓,十指紧扣。
“三生三世。”
(二)
兜兜转转十年间,乱世埋了多少恩怨与离愁。
然而放牛娃与少女罗敷的故事还在继续着。
建安二十二年,颍川。
“士载,你当真要走?”罗敷痴痴的看着面前这个刚刚及冠不久的放牛娃问道。
此时的放牛娃哪里还有当年的稚嫩模样,如今早已成了满腹经纶,耀眼夺人的学士。
曾经的少女罗敷,如今长得也是秀气可人。
放牛娃看着面前的罗敷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说过,我一定要娶你!我一定要当上大将军!”
原来放牛娃的口吃早已在多年前的颍川迁徙中给改掉了。
他很有决心,也很有抱负。但他不适合这里,罗敷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她真的不能再等了。
如今提亲的人早已将家中的门槛踏烂,想想家中的病母与年迈的父亲,罗敷知道,她该放手了。
“儿时的笑话怎可当真?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少女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放牛娃看着罗敷远去的背影,不禁紧了紧手中的配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心里就像是塞了好多砂石,稍微动动嗓子,就如刀割一般的疼痛。
那天,雨下得很大,至今他都还记着。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像是破晓的晨曦般敲开那女子的房门。
“士载?你怎么来了?”罗敷呆呆的看着面色潮红的放牛娃。
放牛娃没有说话,推开门就走了进去,来到罗敷爹娘的面前。
罗敷的爹娘则很是诧异的看着罗敷,似乎是在等一个解释。
罗敷看着爹娘的目光,也是摇了摇头。
“大叔,大娘。请先受小侄一拜!”说着放牛娃便是拜了下去。
这突然的一拜倒是弄的罗敷的爹娘有些不适应,罗大叔连忙上去扶起了放牛娃。
“孩子,你,你这是怎么了?”罗大叔小心的为放牛娃擦着额前的雨水。
放牛娃看了看罗敷的爹娘说道,“我来提亲!”
“什么?!”放牛娃这话刚出口,便是惊到了罗敷的爹娘,当然还有罗敷。
放牛娃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两贯钱拿了出来。
“大叔,大娘。小侄知道,小侄打小就家徒四壁,当初要是没有大叔大娘的帮衬,恐怕我早与我娘饿死当年。今日小侄斗胆来提亲,虽然钱不多,但小侄却有一颗真正喜欢罗敷的心!小侄发誓以后绝对会对罗敷好的!望大叔大娘成全!”放牛娃说着又是拜了下去!
“哎呦!好孩子,好孩子你快起来!”罗大叔连忙又扶住了放牛娃。
就在放牛娃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觉得手中一轻,那钱已经到了罗敷的手中。
罗敷轻笑着在手中掂了掂。啪地一下狠狠摔在了地上!
“邓艾!邓士载!你个口吃的货!我和你的誓言难道就是可以用这种东西来衡量的吗?!”罗敷说完泪水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我,我,我......”放牛娃被罗敷呛的够呛,怎奈人家说的句句在理,他就是学富五车也难以辩解。
这时罗敷气呼呼的将眼角的泪水擦去质问道,“说!你哪来的钱?你平时做工的钱不是都换书了吗?”
“我卖了我爹留给我的配饰。”短短的一句话就像是数以万计的针狠狠的扎在罗敷的心上。
罗敷的泪水再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为什么?”罗浮捂着嘴问道。
放牛娃笑了笑说道,“说好了,我要娶你。”
罗敷此时一句话也没有,因为说什么也无法阻挡他了。
“只可惜我还不是大将军!不过我以后一定会当上大将军的!”放牛娃的目光再次变的炙热起来!
罗敷这时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好,我嫁。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放牛娃笑道,”你说。”
“换回配饰,我就嫁你。”
(三)
那天没有宴会,也没有花轿。
有的只是窗上红红的喜字,还有桌前的莲子与红枣。
但是罗敷这天却笑得很开心,因为她终于与放牛娃在一起了。
放牛娃慢慢的走向了床前,看着面前的罗敷,竟莫名的傻笑了起来。
“口吃的货,傻笑什么?”罗敷不禁面色羞红的嗔怪道。
放牛娃慢慢坐到罗敷的身边,小心的牵起她的手。
只说了句,“得罗敷,三生幸。”
建安二十五年,天下依旧大乱,各地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久闻邓艾存孝道,识渊博。得堪重用,故而举荐为典农都尉一职,次日随军远行!邓学士,恭喜啦!还不快快谢过太守的知遇之恩?”那人捋了捋长须笑着说道。
放牛娃此时却依旧面色如常,心中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意,怎奈谕旨不可违!
放牛娃接了文书,缓缓拜道,“草民邓艾,多谢太守知遇之恩!”
罗敷此时对窗外发生的事丝毫也不关心,只是小心的织着手中的布。
放牛娃走进屋内,看着早已怀胎六月的罗敷,什么也没说,罗敷也没问。
晚间罗敷也如往常一样,做好饭等着放牛娃读完书。
放牛娃坐到桌前,捧起面前的碗,艰难的咽下比平时厚了不少的米汤。
“明日,我就要随军远征了。”放牛娃放下碗说道。
“嗯。”罗敷没有动桌上的饭食,而是还与手中的布较着劲。
放牛娃皱着眉头说道,“你难道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了,又有何用?”泪水渐渐打湿了罗敷手上的布,不管罗敷怎么用手擦也擦不尽。
放牛娃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
次日天未亮,放牛娃很早便起来了。
看着熟睡中的罗敷他没有叫醒。
刚刚下地却看到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几件新衣物,还有几双新鞋子。
放牛娃呆呆的拿起桌上的信。
“夫君,罗敷自小与你在一起玩耍时就知道你非人中龙凤,迟早会有翱翔于这片天地的时候。罗敷不能就这样断了夫君的前程。罗敷会和我们的孩子在家等你归来的那一天。望夫君勿念,娘子罗敷留。”
放牛娃走了,走时带走了桌上的衣物还有信。
罗敷看着手中的信笑了,上面只有两个字,“等我。”
(终)
放牛娃到了军队后起初并不怎么受待见。
自身的才华根本得不到发挥,就这样辗转了好多年。
“放牛的,今天的文书做好了没?大人还等着看呢。”
现在就连一个小小的伍长都敢对自己这般不敬,放牛娃自嘲地想了想。
“你先回吧,过会儿我亲自将文书送过去。”放牛娃看着手中的信说道。
那伍长颇是不屑的嘀咕了两句就离开了。
“夫君离家已十年,稚儿十岁矣。如今顽皮的紧,终日舞刀弄剑。所幸严加看管,也知好好念书。不过却天天嚷着要去军队寻父,说是要与夫君一起驰骋疆场。好在最后劝说他长大之后再去寻你。还有上回夫君托李大叔带的钱我已经收到了。家里一切安好,望君勿盼。妻罗敷。”
放牛娃颤抖的抚摸着上面早已干涸的泪痕。
那泪痕比任何的思念都要撕裂放牛娃的心。
不久,自放牛娃的帐篷中传来一阵阵癫狂的笑声。
正史年初,魏国在东南一带屯粮,以应吴国,遂派邓艾前往视察。
邓艾事后提出自己的主张,得到当时的军师司马懿的欣赏,遂将邓艾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从此撇掉了放牛娃的称谓,仕途可谓是一路高歌!
再后来邓艾官至太尉!封爵邓侯!可以说风光一时无两!
怎奈后来遭奸人钟会陷害,遭到司马昭猜忌收押。
归京押解途中。
“你走吧。从此不要再回来。”田续一刀斩了邓艾的缚绳。
如今的邓艾,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已是年过花甲的老人。
“为什么?你完全有理由杀了我。”邓艾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田续。
田续笑了笑,“我曾经的死对头邓艾早已被我手刃,而你不过是一个只会放牛的老人罢了。”
邓艾颤抖的喉咙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田续挥了挥手,“若是将来还有机会,我们再来过。江油之辱,我不会忘了的。”
是的,邓艾走了。一身布衣来,一身布衣去。
宁静祥和的山村不时的冒着缕缕的炊烟,孩童们的嬉闹声不绝如缕。
他是有多久没有回来了?十年?二十年?还是更久。
曾经的放牛娃现在依旧是放牛娃,他回来了,他回来找罗敷了。
“哦,你是问邓先生家是吧?朝着前面一直走,里面那家就是。”
老人顺着路一直到了那家。
这里早已变了模样,不再是他走时的家。
“咚咚咚。”
“谁啊?”只见开门的是一少女,白衣素缟。
“罗敷?”老人呆呆的看着那少女念道。
少女听后不禁潸然泪下。
“不,你不是她。只是像罢了。丫头,你怎么哭了?”老人伸出手小心用衣袖擦着那少女的泪水。
“我祖母她,我祖母她...已经去了。”
什么?!这句话仿佛一颗炸雷般在老人心中久久不能平息。
“请问,您认识我祖母?”少女好奇的打量着这个老人。
只见那老人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离开了。
邓家祠堂,此时早已是哭声一片。
突然!邓家的门猛的被推开!然后只见走进来一花甲将军!
此人身着紫金铠甲!背负枣红锦袍!脚踏虎头皮靴!腰间还挎着三尺宝剑!
“这,这位将军?”邓孝不禁上前问道。
只见那人也不说话,就那么走着,走着。
待来到那棺材前,忽然停住了脚步。
“罗敷!大将军邓艾回来娶你了啊!!!”喊罢,那将军便倒了下去!
“爹!!!”邓孝连忙扑了过去。
年华浮事锁春秋,是可耐何探寻幽。
窗前十年同于久,红装戚戚夙与休。
战火飞,作将侯,痴儿疆场厮杀未雨绸。
待到白头不知归处景,寻长街,访乡由,原是早已化成舟。
泪湿沾衣行将就,一将成了万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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