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澄青果
题记
因为这种卑微的存在就像是人类基因几万年潜伏的韧性，是众人在生的无趣灰色中苟且隐忍传宗接代薪火相传的动力，卑微低贱到泥土，命运除了夺走他的生命之外已经无计可施。
今天偶尔在书堆里翻到了余华的《活着》1998版。居然扉页上让我写满了字。虽是龙凤潦草，好歹自己还能辨认。年轻的时候一直有个习惯，买了书或者刚看完就胡乱写点上去，好像烙上印记才是自己的书。21年前的文字实录如下，照片附上。
“活着，是一种状态的描述，没有人可以在活着时逃避生命的诸多问题，忍受，成为生命的主要使命。只要活着，就只有活着。死亡，是跨越界限的另外一种状态。只要活着，人就必须学会忍受生命中的所有的痛苦，即生命的熵。
熵，所有的事物都在消褪，所有的一切都在递减，所有的生命自出生后就是在走向枯萎和死亡。没有生命可以逃脱这样的命运。
悲、喜、哀、乐、平庸、变动，生命的一切过程，一切环节，最终都归结为无奈的忍受。唯有死亡，可以使一切划上句号，所以未见得惨痛。唯有在生---死之间，生者还要面对延续下去的生命，在未了结的路途上奔波。
生是无奈，活是忍受，制造生命何尝不是在制造痛苦。”
21年前的感受比较肤浅直接，因为年轻，生活还拥有太多的可能性，虽已初历苦难，却未曾深层地感受生的悲鸣。
重新读过，21年后的感受更为悲凉，它穿透几十年的时间，映射在斑驳的影壁上。看另外的人生，何尝不是在探索自己的路径，在考量所有过往。那道融合着贯穿着福贵、家珍、凤霞、有庆、二喜、苦根、春生人生悲凉的微茫，随着故事的展开弥漫开来，瞬时间周围的光景凉薄下来。
没有任何人拥有与另外一个人完全同样的人生，也没有任何人拥有完全不同于他人的人生。
因为不同，人们有去浏览别人经历的好奇，小说、戏剧、电影、连续剧提供了浓缩的人生片段，甚至八卦新闻，因而才有广阔的市场。对于不同人生的猎奇，是由于我们人生的局限性，在选择了一条道路的同时，放弃了另外一条道路分叉之后的无限可能性。文艺作品满足了这种探寻性质的想象。追剧的粉丝不过是在过自己想象中的另外一套或者几套人生。
人生多样性中又不尽相同。从初生的新鲜稚嫩无忧到懂得凉薄冷暖，从憧憬向往到接受中庸，从壮志凌云到卑微到泥土，从欲望迷离到恬淡超脱，……人又在他人的人生中尝到一样的失望，仿佛看到自己人生的起伏跌宕。
那么，这本书中，是什么让这道贯穿福贵一生的悲凉击中了众多读者，掩卷长思慨叹不已或泪流满面？
余华在1996年韩文版自序中这么描述这部作品：“《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这是最为感人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他们活着时一起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死去时又一起化作雨水和泥土。与此同时《活着》还讲述了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难。.......讲述了眼泪的广阔和丰富；讲述了绝望的不存在；讲述了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书名是《活着》，福贵就是那个活着的串起所有珠子的主线，而这个主线串起的珠子全部是关于生的苦难和死亡的故事。最早先是他的父亲因为他赌博输光了全部家产被他气死掉，紧接着福贵在给病重的母亲抓药的路上被抓去当兵，当兵的过程中目睹了更多死亡；之后逃回家里，母亲已经病死了；接着是儿子有庆，医生为了救县长太太的命在有庆身上抽血直到孩子死掉；接着是女儿凤霞生孩子大出血死掉；妻子家珍虚弱了许多年后在一系列打击之后死掉；接着是装卸工女婿二喜事故中被砸死；接着是相依为命的外孙苦根吃豆子噎死。命运和福贵的角斗一直没有停止，而福贵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没有空闲去考虑命运的问题，也没有意识到有一个命运掌控着他和所有周围的人。只有一个珠子的死亡不是和福贵息息相关，虽然有关。那就是龙二的死。龙二就是那个下老千赢得福贵全部家产的人。龙二被执行前，恶狠狠地盯着福贵说他是替福贵去死的。命运让福贵打了个寒战，他是有些后怕，如果没有输掉家产，被执行的恐怕是他了。福贵后来救了一头别人准备宰杀的老牛，和老牛相依为命，一起劳作，一起生活。
听完福贵的讲述，串完了最后一颗珠子后， 福贵牵着他的老牛踏上回家的路，一路唠叨着有庆、凤霞、家珍、二喜、苦根今天都干了许多的营生，只有这头老牛偷懒，他要让牛感觉亏欠，他要念叨这些名字仿佛他们都还在。命运在和福贵的角力中渐渐地感觉无趣，暂且放了他一马让他有机会给我们把故事讲完。掩卷之余长叹。余华说：”文学就是这样，它讲述了作家意识到的事物，同时也讲述了作家所没有意识到的，读者就是这时候站出来发言的。“聪明的作家留白给读者，让读者去说出更多的话。但假如读者读完后有了太多的发言，恐怕是再写一本作品也表达不完了，又该怎么办？个人的命运在大的洪流中，像一只洪水上漂浮着的蚂蚁，侥幸能够苟且活着，可能是福贵一生的写照，在飘荡的过程中，这只蚂蚁的周围一切都被洪水吞没了，吞没了他和这个世界所有的关联，他是没了线的风筝，他和这个世上任何人任何事情都已经没有了关连，他被命运夺走了一切，只剩下他活着这个状态和一头老牛。可能最后在掩卷时最打动我的正是这个活着的状态，就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找几个大词来形容他，好像不合适，因为这种卑微的存在就像是人类基因几万年潜伏的韧性，是众人在生的无趣灰色中苟且隐忍传宗接代薪火相传的动力，卑微低贱到泥土，命运除了夺走他的生命之外已经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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