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重读鲁迅之随感录三十三
重读鲁迅的这个系列真的是不好写,原因似乎也简单,以先生之犀利,骂起这些事情来自然是如砍瓜切菜,似乎也并不怎么生气。但是我们这样的凡人,碰到这些几十年前被鲁迅先生的投枪已经刺的像蜂窝煤一样的伎俩,却还得想办法去努力解释……因为,披着科学的外衣胡说八道的东西,已经可以借助新的技术手段和新的心理导向去影响老人、孩子甚至是一样懒得去动手了解真相的成年人。这其中的猫腻,无外乎名利二字。用标题来骗读者点击流量的标题党都算是相对纯真的,最怕的就是藏在这些文章之后别有所图的东西。
闲话少讲,直接上原文吧。
随感录33
现在有一班好讲鬼话的人,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许鬼混,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了讲鬼话的人的对头。于是讲鬼话的人,便须想一个方法排除他。
其中最巧妙的是捣乱。先把科学东扯西拉,羼进鬼话,弄得是非不明,连科学也带了妖气:例如一位大官〔2〕做的卫生哲学,用植物来比人,根须是胃,脐却只是一个蒂,离了便罢,有什么重要。但这还不过比喻奇怪罢了,尤其可怕的是——“精神能影响于血液,昔日德国科布博士发明霍乱(虎列拉)病菌,有某某二博士反对之,取其所培养之病菌,一口吞入,而竟不病。”据我所晓得的,是Koch博士〔3〕发见(查出了前人未知的事物叫发见,创出了前人未知的器具和方法才叫发明)了真虎列拉菌;别人也发见了一种,Koch说他不是,把他的菌吞了,后来没有病,便证明了那人所发见的,的确不是病菌。如今颠倒转来,当作“精神能改造肉体”的例证,岂不危险已极么?
捣乱得更凶的,是一位神童做的《三千大千世界图说》〔4〕。他拿了儒,道士,和尚,耶教的糟粕,乱作一团,又密密的插入鬼话。他说能看见天上地下的情形,他看见的“地球星”,虽与我们所晓得的无甚出入,一到别的星系,可是五花八门了。因为他有天眼通〔5〕,所以本领在科学家之上。他先说道——“今科学家之发明,欲观天文则用天文镜……然犹不能持此以观天堂地狱也。究之学问之道如大海然,万不可入海饮一滴水,即自足也。”他虽然也分不出发见和发明的不同,论学问却颇有理。但学问的大海,究竟怎样情形呢?他说——“赤精天……有毒火坑,以水晶盖压之。若遇某星球将坏之时,即去某星球之水晶盖,则毒火大发,焚毁民物。”
“众星……大约分为三种,曰恒星,行星,流星。……据西学家言,恒星有三十五千万,以小子视之,不下七千万万也。……行星共计一百千万大系。……流星之多,倍于行星。……其绕日者,约三十三年一周,每秒能行六十五里。”
“日面纯为大火。……因其热力极大,人不能生,故太阳星君居焉。”其余怪话还多;但讲天堂的远不及六朝方士的《十洲记》〔6〕,讲地狱的也不过钞袭《玉历钞传》〔7〕。这神童算是糟了!另外还有感慨的话,说科学害了人。上面一篇“嗣汉六十二代天师正一真人张元旭”的序文,尤为单刀直入,明明白白道出——“自拳匪假托鬼神,致招联军之祸,几至国亡种灭,识者痛心疾首,固已极矣。又适值欧化东渐,专讲物质文明之秋,遂本科学家世界无帝神管辖,人身无魂魄轮回之说,奉为国是,俾播印于人人脑髓中,自是而人心之敬畏绝矣。敬畏绝而道德无根柢以发生矣!放僻邪侈,肆无忌惮,争权夺利,日相战杀,其祸将有甚于拳匪者!……”这简直说是万恶都由科学,道德全靠鬼话;而且与其科学,不如拳匪〔8〕了。从前的排斥外来学术和思想,大抵专靠皇帝;自六朝至唐宋,凡攻击佛教的人,往往说他不拜君父,近乎造反。现在没有皇帝了,却寻出一个“道德”的大帽子,看他何等利害。不提防想不到的一本绍兴《教育杂志》里面,也有一篇仿古先生的《教育偏重科学无甯偏重道德》〔9〕甯字原文如此,疑是避讳〔10〕的论文,他说——“西人以数百年科学之心力,仅酿成此次之大战争。……科学云乎哉?多见其为残贼人道矣!”
“偏重于科学,则相尚于知能;偏重于道德,则相尚于欺伪。相尚于欺伪,则祸止于欺伪,相尚于知能,则欺伪莫由得而明矣!”虽然不说鬼神为道德根本,至于向科学宣告死刑,却居然两教同心了。所以拳匪的传单上,明白写着——
“孔圣人张天师傅言由山东来,赶紧急傅,并无虚言!”(傅字原文如此,疑传字之误。)
照他们看来,这般可恨可恶的科学世界,怎样挽救呢?《灵学杂志》内俞复先生答吴稚晖先生书〔11〕里说过:“鬼神之说不张,国家之命遂促!”可知最好是张鬼神之说了。鬼神为道德根本,也与张天师和仿古先生的意见毫不冲突。可惜近来北京乩坛,又印出一本《感显利冥录》〔12〕,内有前任北京城隍白知和谛闲法师的问答——“师云:发愿一事,的确要紧。……此次由南方来,闻某处有济公临坛,所说之话,殊难相信。济祖是阿罗汉,见思惑已尽,断不为此。……不知某会临坛者,是济祖否?请示。
“乩云:承谕发愿,……谨记斯言。某处坛,灵鬼附之耳。须知灵鬼,即魔道也。知此后当发愿驱除此等之鬼。”“师云”的发愿,城隍竟不能懂;却先与某会力争正统。照此看来,国家之命未延,鬼兵先要打仗;道德仍无根柢,科学也还该活命了。
其实中国自所谓维新以来,何尝真有科学。现在儒道诸公,却径把历史上一味捣鬼不治人事的恶果,都移到科学身上,也不问什么叫道德,怎样是科学,只是信口开河,造谣生事;使国人格外惑乱,社会上罩满了妖气。以上所引的话,不过随手拈出的几点黑影;此外自大埠以至僻地,还不知有多少奇谈。但即此几条,已足可推测我们周围的空气,以及将来的情形,如何黑暗可怕了。
据我看来,要救治这“几至国亡种灭”的中国,那种“孔圣人张天师传言由山东来”的方法,是全不对症的,只有这鬼话的对头的科学!——不是皮毛的真正科学!——这是什么缘故呢?陈正敏《[辶豚]斋闲览》〔13〕有一段故事(未见原书,据《本草纲目》〔14〕所引写出,但这也全是道士所编造的谣言,并非事实,现在只当他比喻用)说得好——“杨[面力]中年得异疾;每发语,腹中有小声应之,久渐声大。有道士见之,曰:此应声虫也!但读《本草》取不应者治之。读至雷丸,不应,遂顿服数粒而愈。”
关于吞食病菌的事,我上文所说的大概也是错的,但现在手头无书可查。也许是Koch博士发见了虎列拉菌时,Pfeffer博士以为不是真病菌,当面吞下去了,后来病得几乎要死。总之,无论如何,这一案决不能作“精神能改造肉体”的例证。
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四日补记。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八年十月十五日《新青年》第五卷第四号,署名唐俟。
〔2〕指蒋维乔,江苏武进人,民国初年曾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秘书长,当时任北洋政府教育部参事。在他译述的日本铃木美山所著《长寿哲学》的《病之原因》一节中,引用了德国“科布博士”(即科荷博士)吞食细菌的事,来证明“霉菌进入人身,而精神正确时,决不成病”,把精神的作用夸张到荒谬的程度。
〔3〕Koch博士科荷博士(1843—1910),德国病菌学家。关于吞食细菌的事,本文“补记”有所改正,但仍有误。Pfeffer博士应为沛登柯弗博士(M.vonPettenkofer,1818—1901)。他是旧式的病理论者,认为疾病系由于体液变坏,和细菌无关。他吞了科荷所培养的霍乱菌,结果泻腹,并没有得霍乱病,但这只是证明病菌致病还必须有生理的条件,如果身体健康,即使细菌侵入体内,也能抵抗。
〔4〕神童指当时山东历城一个叫江希张的孩子。传说江希张不到十岁,就著了《四书白话解说》、《息战》、《大千图说》等书,其实都是他父亲江钟秀和别人代写的。中国反动势力和帝国主义分子把他吹捧为“神童”,加以利用。美帝国主义分子李佳白(RobertRichardLee)除了操纵万国道德总会出版《息战》一书外,并为该书写序,称他“具天纵之姿,有卫道之志”,“以一童子而能融洽教理,为世界民族请命”。《三千大千世界图说》,即《大千图说》,一九一六年出版。作者在书中说他创立“三千大千世界之说”,是鉴于“近来物质家,创无天帝鬼神之说,一时靡然从风,不知其贻害之大,将有使全球民物同归于尽者”,扬言要使“天下人人莫不敬天畏天”。下面所引的几段文字,分别见于该书“大千世界总论”、“赤精天”、“众星系总论”、“太阳星”等部分。
〔5〕天眼通佛家语,所谓“六通”(六种广大的“神通”)之一,即能透视常人目力所不能见的东西。
〔6〕《十洲记》即《海内十洲记》,一卷,旧题汉代东方朔著,实为六朝方士所作。内容系讲述荒诞的神仙故事。
〔7〕《玉历钞传》全称《玉历至宝钞传》,共八章,是宣传封建迷信的书,题称宋代“淡痴道人梦中得授,弟子勿迷道人钞录传世”。内容系讲述所谓“地狱十殿”的情况,宣扬因果报应。
〔8〕拳匪当时一些人对参加义和团运动的人民群众的蔑称。参看本卷第165页注〔8〕。
〔9〕《教育杂志》月刊,绍兴县教育会编辑,一九一四年创刊。《教育偏重科学无甯偏重道德》一文,载一九一八年八月该刊第二十五期。
〔10〕封建时代用字避免与皇帝和尊长名字相同,叫做“避讳”。清宣宗(道光)名[上日下文]宁,故清人和遗老将“宁”改用为“甯”。
〔11〕《灵学杂志》应为《灵学丛志》,是当时宣传迷信的一种刊物,上海灵学会编,一九一八年一月发刊。俞复,江苏无锡人,当时“灵学派”的重要人物之一。一九一七年十月在上海与陆费逵等人设立盛德坛扶乩,组织灵学会,《灵学丛志》即由他主持。他的《答吴稚晖书》载于该刊第一卷第一期。吴稚晖(1865—1953),名敬恒,江苏武进人,国民党反动政客。早年参加同盟会,自称无政府主义者。一九二七年后积极支持蒋介石的反共反人民的活动。
〔12〕《感显利冥录》应为《显感利冥录》。下面引语中的“所说之话”,原作“所说之语”。
〔13〕《[辶豚]斋闲览》宋代陈正敏撰,原本十四卷,今佚。《说郛》第三十二卷中,收入四十余条。《应声虫》条中说:“淮西士人杨[面力]自言中年得异疾。每发言应答,腹中辄有小声效之;数年间其声浸大。有道士见之,惊曰:‘此应声虫也;久不治延及妻子,宜读《本草》,遇虫所不应者,当取服之。’[面力]如言读至雷丸,虫忽无声,乃顿饵数粒遂愈。”
〔14〕《本草纲目》明代李时珍撰写的药物学著作,共五十二卷。文中所引的话
文章很长。我专门从鲁迅全集中扒来了注释,否则当时的背景很难还原。就算是这样,这个注释也只能说是点出了要点。仔细理解的话还需要再补充些东西。但是这似乎已经算是足够了。先生在94年前就已经将光怪陆离的奇谈怪论的渊源扒的一干二净。
首段开始,先生便直接点出了借着科学的虎皮来捣乱的目的。
现在有一班好讲鬼话的人,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许鬼混,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了讲鬼话的人的对头。于是讲鬼话的人,便须想一个方法排除他。
明白了这一段话,便明白了现在所谓的很多文章的深层次目的。造谣和讲鬼话的最恨真话,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排除真话。目的相同,所区别的只是手段不同而已。这种目的,远比标题党可恶。当然现在的文章经常标题党加上说鬼话的——这样似乎效率最高。
最常见也最有效同时也是我们最不胜其扰的,便是鲁迅先生举出的第一种:
其中最巧妙的是捣乱。先把科学东扯西拉,羼进鬼话,弄得是非不明,连科学也带了妖气……
是啊,韦小宝都明白,说瞎话要九句真的掺上一句假的。所以这一句话几乎是现在大多数鬼话文章的圭臬。朋友圈之中,《XX还在吃,小心你的XX》、《XX决定XX,不看后悔》等等的标题党之后,往往就是这种掺了大量鬼话的所谓科普。当然,现在这些伎俩都臭了大街了,大眼一扫就知道目的。但是随着自媒体大浪淘沙的层层迭代,这类文章也越做越精。老实说,不少鬼话文章的科普部分还做得相当不错,甚至有不少只要能够有能力去掉后面掺杂进来的鬼话,前面的部分是精品级别的科普文字或者说是又实用价值的技巧说明。不过如果到了这一步,我觉得其中的险恶用心似乎更甚。俗话说得好“流氓会技术”基本是天下无敌的所在,驳斥这样的鬼话难度非常之高,非从业人员与专家基本上也就懵懵懂懂的跟着信了。但凡是这样的文章,我能识别出来鬼话而作者没有想办法提醒读者的情况;我都会怀疑作者的操守或者道德,进而将其归入非可信的来源。我说的这类情况在一些大热而且似是而非的领域相当普遍,譬如数字货币、区块链、投资理财、金融保险等等。在这样的领域,用高阶专业知识说鬼话;只能说是人品问题。
说到这里有人会说了,你那些都是自媒体和公众号沉渣泛起的东西,不具有代表性。但是其实现在不少正式的媒体出版物和专业学者也是胡说八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言之凿凿,一本正经的拿着自己专家学者的身份胡说八道,然后欺负读者没有相关的知识基础,给一些似是而非的例子。
吴彬华奇书 关于英语起源之一 关于英语起源之二
通篇的专家口气,完全的胡说八道。用现代河南方言与当代英语发音,推断出古汉语和古英语同源……这种理论还可以堂而皇之的通过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据说是专业英语编辑的审核(有过宣传文章)成为一本公开发行的学术专著。
现在这种东西的越来越多,市场似乎也还有。比起之前说的那种道德败坏的夹带私货的公众号文章,这种流毒更甚——尤其是对于相信出版物的普通民众和别有用心的国粹煽动者。
这种程度的捣乱从宏观的角度看起来是一个量变的过程,在真话之中夹杂的鬼话会逐步的动摇你对于真话的信任。那么信任一旦出现动摇出现空窗,很快就会有更厉害的招数出来:
捣乱得更凶的,是一位神童做的《三千大千世界图说》。他拿了儒,道士,和尚,耶教的糟粕,乱作一团,又密密的插入鬼话。他说能看见天上地下的情形,他看见的“地球星”,虽与我们所晓得的无甚出入,一到别的星系,可是五花八门了。
这个算是披着宗教的外衣来填补信仰的空窗。更厉害的甚而至于直接挂出了宗教和国粹的招牌。
上面一篇“嗣汉六十二代天师正一真人张元旭”的序文,尤为单刀直入,明明白白道出——“自拳匪假托鬼神,致招联军之祸,几至国亡种灭,识者痛心疾首,固已极矣。又适值欧化东渐,专讲物质文明之秋,遂本科学家世界无帝神管辖,人身无魂魄轮回之说,奉为国是,俾播印于人人脑髓中,自是而人心之敬畏绝矣。敬畏绝而道德无根柢以发生矣!放僻邪侈,肆无忌惮,争权夺利,日相战杀,其祸将有甚于拳匪者!……”
也有一篇仿古先生的《教育偏重科学无甯偏重道德》〔9〕甯字原文如此,疑是避讳〔10〕的论文,他说——“西人以数百年科学之心力,仅酿成此次之大战争。……科学云乎哉?多见其为残贼人道矣!”
“偏重于科学,则相尚于知能;偏重于道德,则相尚于欺伪。相尚于欺伪,则祸止于欺伪,相尚于知能,则欺伪莫由得而明矣!”虽然不说鬼神为道德根本,至于向科学宣告死刑,却居然两教同心了。
然而,不管是宗教还是道德,其实都是拿来填补信仰缺失的东西。用这些东西填补了信仰,便自然而然的会理解“精神决定肉体”的鬼话了。
所以,鲁迅先生最后一段的总结实在是颇为熟悉。看起来仿佛不是当年而是现在各种媒体文章的情景……
现在儒道诸公,却径把历史上一味捣鬼不治人事的恶果,都移到科学身上,也不问什么叫道德,怎样是科学,只是信口开河,造谣生事;使国人格外惑乱,社会上罩满了妖气。以上所引的话,不过随手拈出的几点黑影;此外自大埠以至僻地,还不知有多少奇谈。但即此几条,已足可推测我们周围的空气,以及将来的情形,如何黑暗可怕了。
当时的情景和现在最大的不同,不过是这些鬼蜮伎俩底气不足,而通过耸人听闻,妖言惑众的形式披着科学的外衣动摇人们对于科学的信仰。并没有能够像当年那样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罢了。
鲁迅先生对应开出的药方也很对路:
据我看来,要救治这“几至国亡种灭”的中国,那种“孔圣人张天师传言由山东来”的方法,是全不对症的,只有这鬼话的对头的科学!——不是皮毛的真正科学!
用真正的科普文章去揭穿这些所谓的鬼话和借着鬼话蓬勃而起的各种信仰。这才是对抗“妖雾”真正的大圣。想想之前什么借着各类中医古籍和似是而非的理论扑面而来养生之道,什么所谓的披着拉大旗作虎皮炒热科学概念外衣的各种骗局,以及接踵而来的“朝阳十万仁波切”和各种所谓“善人道”的沉渣泛起,林林总总,不外如是。
总而言之,鲁迅先生这篇随感录写的是实事,说的也是事实。给出的解决办法也是一针见血。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似乎却很难根治,原因呢,不可说不可说,只是这背后的力量却从帝国主义操纵或者遗老乡贤支持变成了金主爸爸与资本爷爷。
言犹未尽,再补点注释的注释吧。估计这一部分可能比注释本身好看。
蒋维乔其人其实并不算昏聩,也并不陈腐。实实在在算起来还是鲁迅多年的同事。二人都是民国肇造,蔡元培任教育部长时广揽人才得来的。而且鲁迅当年在教育部期间因为同时在“抄古碑”,所以也对于佛教颇有研究。而蒋维乔更是在教育部呆在北京的时候迷上了佛教,还曾经南下请名僧谛闲上人赴京讲法。后来更是写出了任继愈之前最可看的《中国佛教史》。而且蒋维乔的气功,从形式上来说还是摈弃了阴阳五行、铅汞丹丸的糟粕,算是近现代气功史上的一股清流,也和后世大行其道的什么香功、中功并无关联。挨骂挨的有点儿冤。
蒋维乔关于Max Joseph von Pettenkofer和科赫(Robert Koch)教授的故事。科赫的名气要远大于敢于生吞霍乱细菌的那个贵族医师,毕竟他拿过诺贝尔奖,还提出过在现在的传染病学领域都还在使用的“黄金四原则”。其实Pettenkofer博士是化学家兼医学博士,在当年一个化学家出身的负责公共卫生的医师,又有着强烈反讽的习惯。那么面对当年在还没有证实的细菌致病论下恐慌的民众,能努力的吞下霍乱菌株也是一种探索的勇气——虽然结论错了。这一点,至少比现在很多写鬼话骗人的还是强了许多。
罗伯特·科赫
Max Joseph von Pettenkofer
至于鲁迅先生所痛斥的神童江希张,其实也是一个传奇。当年的那个神童其实是江希张的父亲秀才江钟秀炮制运作出来的。而且据考证,鲁迅痛批的大千图说很有可能是书商的伪作。而江希张本人,父亲逝世之后因缘际会反而出国留学,在国外反思之中明白了当年的糊涂事,回国后便致力于发展国家工业。解放后更是成为化工业的高级专家。也算是迷途知返的典型人物,鲁迅先生如有知,当会欣然如是吧。
江希张
最后再说说一个很有意思的团体——上海灵学会,鲁迅先生大批特批的《灵学丛志》是他们的会刊。这个组织的人员构成也很有意思,一群知识分子士绅阶层的读书人,甚至还有曾经的革命者俞复和陆费逵。在民初的思想动荡大潮之中失去了原有的信仰,却寄希望于灵学。不拘佛道,无论耶稣;起乩与禅坐并存,心理和占卜同课。虽然,之后这个学会的某些知名人物如陆费逵等也颇做了些诸如创办中华书局之类的佳事;但在当时,这种学者拜鬼神的风气也确实弄得学术界乌烟瘴气。想来这种东西现在也不乏所见,什么中国学历最高的XX寺院,什么某某寺庙办的禅修吸引了多少白领。无数在专业领域叱咤风云的人物一旦有些危机便马上投入到宗教灵学的范畴中寻求安慰与庇护。所以看起鲁迅先生的文章难免会感慨,哲学的危机也许才是人生最大的危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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