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情怀总是吃

文|袁小球

假日的时候手机忽响，打开微信，却见若干张烤肉的图片。肉色鲜嫩，品种丰富，香浓的味道似乎隔着千万里的距离都可以闻到。朋友发过来若干坏笑的表情，我吃着你看着之意让我深深感到了这个社会的恶意。数轮轰炸之下，方知她竟然一个人去吃了烤肉。

朋友是一个极为有趣的姑娘，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一个满脑子都装了美食的哲学家。人家说婚姻不幸的人可以成为哲学家，她向我们印证了吃货也可以成为哲学家。如果说《奇葩说》中的颜如晶姑娘是用美食来辩论，那么我的这位朋友大概就是用美食来指导人生。很多姑娘的手机相册点开便是满屏幕的自拍，她的手机相册点开却是满屏幕的美食照片。用她的话说，美食和帅哥一样，都是需要慢慢回味的。说这话的时候，她对着我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我颤抖着，颤抖着/剥下他青色的衣裳/洁白的身体/染上昏黄的灯光/你问，为何不愿等他长大/绽放诱人的甜腻/我说，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什么更美/在他最美好的年纪，享用他/趁他天真，趁他青涩/趁我还在拥有/趁他还未腐烂/身体，还有心灵。”

她曾深夜里给我发过如此一首小黄诗，看得我热血澎湃。以为这位大龄学姐刚刚潜规则了一枚小鲜肉学弟，终于可以摆脱吃货，找到男友，告别剩女，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结果，一分钟过后，她将题目发给了我——《深夜吃一只青香蕉有感》。说好的学弟呢？为什么不按照剧本来演？此时此刻的我，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我虽然觉得我也很喜欢美食，但和她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作为一只火锅爱好者，我从内心里感谢呷哺呷哺拯救了单身狗。不然一个人去面对一只大锅，终归还是有点羞涩的，毕竟我还是一只刚刚刚刚下架的学姐呀。但是朋友却是那种连烤肉都可以一个人去吃的人，边吃还边开心地拍照片给我看。用她的话说，这是一只资深吃货的尊严。

其实我和她相识甚久，久到我们所有的回忆都不断重合。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地点是在小学门口的小卖店，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她的人生轨迹。那时候她还是一个长相甜美可爱的小丫头，扎着两只一高一低的羊角辫。我趁着课间偷跑出来买冰棍，她也是。偏偏你买冰棍就买冰棍好了，何苦惦记边上的巧克力呢？可见，朋友从小就是一个泛情博爱的吃货，不像我，喜欢牛板筋可以喜欢一辈子。

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大概都是鱼和熊掌之间的博弈，我看着她一手拿着冰棍，一手拿着巧克力，哪个都舍不得放下。钱是有限的，爱是无限的，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吧。大概是见我爽快地交了钱拿走了冰棍，她想了想，最终忍痛放下了冰棍，然后和我前后脚走出了小卖店。

就在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撕开了冰棍的包装纸准备大口咬下去的时候，她一把扯住了我，盯着我的眼睛，非常认真地问我：“你要不要吃巧克力？我用一半巧克力和你换一半冰棍怎么样？真的，我的巧克力特别好吃，你看，你看，你多看一眼嘛。”

我这一生之中也许再也不会见过比这姑娘更厚颜无耻的了，当然，她的建议在当时的我看来，其实还蛮不错的。于是，我们两只小小的吃货便躲在了学校的柳树根下面，分享了巧克力和冰棍。巧克力是最便宜的巧克力，冰棍也是最便宜的冰棍，但当时的美好味道却再也找不回来了。或许回忆就是被美化过的，充满了甜腻腻的感觉，就像那个夏天快要融化了的巧克力和冰棍。

故事不会在此终止，从此，我们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分享了各种零食。当然，我们也有囊中羞涩的时候，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她就会给我绘声绘色地描绘出食物的样子以及味道。于是，我们的唾液腺就开始不停地工作工作工作，胃也开始不停地咆哮咆哮咆哮。

有时候相遇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认识了一个人，然后就一起走了那么久那么久。我们在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直到去了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大学。告别了那些分享零食的日子，我知道，她在新的城市将继续吃出一片新的天空。哦，其实这本该是个关于离别的忧伤的故事，大概是她拿错了剧本，进错了片场。

在那个本该谈论爱情的年纪里，我们却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去谈论美食，以至于我深深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爱情除了同性恋、异性恋、双性恋，必定还有食物恋。那些因为自己电脑里有几百部爱情动作片就傲娇的男生们，一定是没有见过这位姑娘的电脑，什么《舌尖上的中国》《小森林》《寿司之神》《深夜食堂》《孤独的美食家》《南极料理人》《一人食》《中华小当家》……她说，如果爱情动作片是为了让男人分泌肾上腺素，那么美食片就是为了让我分泌唾液。既然观看效果都是面红耳赤、心跳加快，那么，看什么又有何区别？美食才是最好的春药。

不怕吃货能吃，就怕吃货有文化。对于一个理想主义吃货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吃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吃两顿。所以，后来即使我们不在一个城市，也经常一起出去玩耍。为了表达对我的真爱，我们除了早中晚还要再加上一顿夜宵。用她的话说，去一个地方还有什么比吃不完当地的美食更忧伤的事情呢。曾经我也抱着不服气的心理，拍了一堆宿舍的零食照片给她看，结果，分分钟被她接下来给我发的一大串照片秒成渣。从此，我再也不敢质疑她对食物的真爱。当时的我还是太年轻啊。

我看着她越来越独立，越来越自由；看着她用美食解决了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看着她用一颗热爱生活的赤子之心不断学会分享、学会忍让。昔日那个扎着两只一高一低羊角辫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感谢生活给了她懂得珍惜的心灵以及发现美好的眼睛。我可以清晨吵闹她起床，可以深夜对着她流泪，我知道，无论我何时回头，她一直都在身后陪着我。我喜欢听见她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和我描述某种好吃的食物，我喜欢看见她深夜给我发过来的种种诱人的美食照片。这样的她让我安心，因为我知道没有什么可以将她击垮。

直到某一天，她的照片中除了美食，还出现了她自己，我知道，有个人出现了。你拍美食，我来拍你，这样的幸福是可以透过照片流淌出来的。他说，我喜欢看她认真吃东西的样子，那种感觉让我安心，她让我知道生命中还有很多值得留恋的美好。他深情地说着，她认真地吃着。听他说完，她想了想，摘下吃酱骨时候戴上的塑料手套，用油腻腻的嘴狠狠地亲了他一下，就像她曾经多少次亲吻餐桌上的猪蹄。同样的深情。

我喜欢能让我感到生活美好的人，友情如此，爱情亦是如此。维持一段感情其实是很难的，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也许我们当初确实因为吃结缘，但几十年走下去，远不是多少美食可以维持下去的。我想，她之所以吸引我，就是因为她永远那么阳光的态度吧。生活从来不是一件简单快乐的事情，但她总是能让我感受到我可以坚持走下去，哪怕是为了明天中午吃什么。

有人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她却道“少女情怀总是吃”才对。是诗也好，是吃也罢。你有你的“诗与远方”，她有她的“吃与远方”。生活的千百万种样子，做真实的自己就好。喜欢你的人自然可以懂你，不喜欢你的人也不需要在意。美食，书籍，电影，手工，摄影，园艺，茶道，旅行……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生活，总是需要有一种支撑我们走下去的力量。难过有时，痛苦有时，我们无法做到永远快乐，却可以做到永远心怀期待。

她说，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吃与远方。

她说，远方暂且不提，先把锅里的玉米给我捞出一穗尝尝。